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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僚传奇》第二卷:第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章

2019-01-13周铃甘江林王凤琳撰著

藏天下 2019年4期
关键词:夫人

周铃 甘江林 王凤琳 撰著

第十六章 护主

对李灵的搭讪,李轩充耳不闻,继续将自己的目光投入到书本中,自顾自地诵起诗歌《硕鼠》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太漂亮了,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书箧!”对于李轩的漠然,李灵并没有就此放弃,她继续搭讪道。

李轩装作没听见,一方面,他不喜欢这个太招摇的女学生,另一方面,他耳旁不断回想起老娅的谆谆教诲:“在学堂自己好好读书,不要去招惹李家那些个子弟,他们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能躲就躲!”

让李轩没想到的是,李灵的搭讪引起了同窗的窃窃私语。

“那小子是什么运气,居然吸引李灵公主?”

“瞧他那寒酸样,他也配姓李?”

“我听我阿姆说他不过是个野僚子而已!”

“李灵公主这是怎么了?居然跟那样的小子套近乎!我们哪一个不比那小子强?”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子是真傻呀,人家主动跟他说话,他还不理睬!要知道,若是在平时,任我们如何讨好,李灵是从来不和我们说上一句话的,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是啊,能和李灵说上一句话,这样的待遇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呀!”

“人家李灵主动问他话,他还不理了?我看是讨死啊!”

……

这边,李灵在李轩处吃了个闭门羹,心中竟有些不甘,她继续纠缠着李轩:“你背的这首诗,我也会背呢,要不我教你?”她试图挑一个李轩也感兴趣的话题,以引起他的注意。

“走开!”李轩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毫不客气吼了一声。

李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因她特殊的身份,没有谁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今天居然被一个臭小子拒绝,这登时惹动了李灵心底的公主脾气。但见她双手叉腰,面红耳赤道:“小混球,知道我阿波和阿姆是谁么?我阿波便是族中的酋长,阿姆现在也是酋长,我……”她顿了顿,继续嚷道:“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你必须尊敬我!我要看看你的书箧,你便得给我看!那是瞧得起你!哼……”,李灵故意在“亲生”上加重语气,摆明要给李轩难看,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李灵的霸道,顿时触动了李轩的逆鳞,原本抱定要低调的想法,此刻全盘打破。他回顶道:“凭什么啊?你是酋长的女儿就了不起么?我才不要你瞧得起!”李轩以硬对硬回敬道。

李灵气得面色煞白,她指着李轩,嘴中哆嗦着:“你,你……”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性格素来执拗,周围的人都对她千依百顺,连一向最霸道的哥哥李布,对她也是百般迁就,她又哪曾受过如此冷遇?李轩这话竟呛得她无言以对,呜呜哭了起来。

这时,对面冲出一个体型肥胖的小子,正是李布。但见他怒气汹汹,脸上的横肉因情绪激动而摇甩起来。但听他大喝:“小子,你胆子好大,竟敢欺负我妹妹?我要你把书箧交给我,你到底给不给?”

这李布早就想要找个借口修理李轩了,于是便抓住这个机会,一来报了自己的私仇,二来还可以讨妹妹欢心。

李轩望着那李布,瘦弱的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抖。很显然,在李布淫威下,他还是有些胆怯的。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李布横手一夺,便将李轩手中的书箧拽了过来。

被这突来的力道一扯,李轩不由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只见他怵在原地“哇——”地哭起来。

那僚奴阿雨见状,不由分说便去抢那书箧。因她年龄比较大,力道自然也大了几分,不费多大劲儿便从李布手中夺回了书箧。

眼见自己好不容易夺得的战利品又不翼而飞,李布心中好不气恼,怒喝道:“你这刁奴,恁是大胆!就不怕我告诉阿姆么?”

听得李布要状告自己,阿雨不由得一个寒颤,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往事:那时她还是阿玉夫人手底下的一个粗使丫鬟,每每做事出了一点小差错,都要被拖进内堂一顿训斥,罚跪、挨板子、断食是常有的事儿,大冬天那长满冻疮皲口的双手常被管事的阿姊踩……

见那阿雨不做声,李布只想她兴许被震慑住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鄙夷,趁机便去取阿雨手中的书箧。

阿雨正自出神,眼角余光藐到有人来抢东西,便条件反射性地侧身躲开了。

李布哪里料到这僚奴会躲闪?他那扑出去的身子因肥胖而惯性大增,一个狗啃泥便栽倒在地,摔得鼻梁辣辣作痛。这不由激起他心中那股无名火,欲待发泄。

“狗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好大胆!看我不告诉阿姆,让她治治你这刁奴!”李布恶狠狠地吼道。

学堂里观战的学生见李布遭受如此境遇,便揪住机会来献媚讨好。几个男孩子自告奋勇地跑向前,就要来帮忙抢夺书箧。

见有人上前朝那僚奴走去,其余的小主也纷纷上前想要教训阿雨。

见各主子都一哄而上,众伴童也义不容辞加入了混战队伍。

阿雨一个人势单力孤,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被几十个孩子和伴童们围攻。

她骑虎难下,索性豁出去了,一声暴喝,紧接着手脚一阵乱舞,以应付着众人的攻击。

不一会儿,孩子们就扭作一团,斗到酣处,竟然抓起了墨笔和砚台干仗,大家的衣衫都因激烈的撕咬而破烂不堪。特别是阿雨,她的一条通裙都沾满了墨渍,而且皮肤上到处都是淤肿。

一个课堂很快便闹成了一锅粥。

出乎众人意料,那阿雨体内似有洪荒之力,但见她像个斗士,好斗的小屁孩儿们来一个,便被她放翻一个,来一队,便被她扭翻一队,场中的情况让李轩都错愕不已。

李先生如厕回来,见此状,也是大惊,大呼住手。然而孩子们斗起了兴致,哪里还收得住手?

李先生只得先行躲避袭击,一面试图斡旋。

最后,围攻的孩子们投鼠忌器,居然不敢再对阿雨和李轩群起而攻之了。被放翻的孩子也只能悻悻退开,有的则自顾自哭起了鼻子。

对面的李布也因为和阿雨交了手,被一个蹶子摔得鼻青脸肿,脸上被墨汁儿涂了个大花脸。

李布对此无计可施,却又不依不饶,便以恫吓的语调再次对阿雨吼道:“真是吃了豹子胆,等着我告诉阿姆,看她怎么收拾你!”

阿雨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惶恐,虽然后怕,但嘴上却不认输,道:“怕你么?你欺负我家主子,我就要保护他,才不管你是谁!”

明显的,她有点中气不足。

此话一出,顿时一股热流流淌在李轩心中。这是有史以来,阿雨第一次公开站出来替自己出气。

平时这阿雨对照顾李轩都是敷衍塞责的,按理来讲,她应该是明哲保身才是。

“当真不怕?”李布的语气显得更加强硬,显然,他已经察觉到了阿雨那嘴角细微的一丝抽动。

对于阿玉夫人的脾气,阿雨当然十分清楚。因为她被分拨来服侍李轩之前,阿雨就已经在阿玉夫人和李隼大巫师的膝下辗转过,受尽了奚落和体罚。

阿雨再瞧瞧身后与自己有些同病相怜的李轩,心底便莫名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现在束手就范,就会落人笑柄!既然娄子都捅开了,那自己还瞻前顾后的话,就只能自取其辱了!

想到这里,阿雨说话的语气便不由得坚定了些,昂然道:“不怕就是不怕!不给就是不给!”

学堂里此刻陷入一片沉寂,只见李布和阿雨双目相对怒视,暗潮涌动。

李先生掂量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发话了:“好好的,这是做什么?”他巡视四周,陷入这场打斗的都是李家贵子,还有那些势力较强的洞主子嗣,再看看自己一个干瘪老头,早已没了当年做巫师时的气势,卸权后的他蜗居于学堂,新任巫师李隼也很少来拜望。自己现在说的话,又有谁听?他的余光掠过阿雨和李轩,心中顿生一主意。

只见他严肃地将阿雨叫到后堂,煞有介事地问道:“今天这件事情是怎么闹上的?为什么那么多孩子要跟你打起来?谁先动手……”

阿雨理直气壮将个中是非和盘托出。

李先生面色凝重,不过这种表情稍纵即逝,只听他道:“这件事情我看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回去好好劝劝你的主子吧,让他不要太倔强!大家都退一步,我想这样对你和李轩都好!若是事情闹大了,最先受到追究的肯定是你,阿玉夫人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然而他并没有料到阿雨早就铁了心肠。这番委曲求全的态度,只能徒自触拨她的逆鳞而已。

阿雨对这种情绪已经越来越抵触,她很快便和李先生闹僵了,直接冲入课堂,拉着惊惶未定的李轩,一溜烟儿便冲了出去。

阿雨这番举动可谓是惊世骇俗,让学生们都怔在当场。

李轩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他很怕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阿雨会因触怒阿玉夫人而被带走,故而昼夜守在她身边。

然而,阿雨本人却似乎对此看得很淡,依旧是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

甚至,她还若无其事地给李轩端茶递水。忙完这些之后,她又去伺候朱娟,把她弄得脏兮兮的外衣重新换上,收拾好又拿去洗了一遍。最后,她又将老娅吩咐要做的许多杂务,保质保量地完成了。

一直忙碌到深夜,期间老娅觉得奇怪,便问她:“丫头,今天让你去给阿轩当伴童,难道你还突然不习惯了,想要回来替我打杂么?我现在可不敢收你了,你的现在任务可是干系重大呢。只要你能好好陪伴着阿轩,他不懂事儿的地方你好好教导他。别纵他发小脾气惹是生非,老娅我心里就高兴啦!”

她这番话虽然只是开玩笑逗趣而已,然而在阿雨听来却是刻骨铭心的嘲讽。阿雨只感觉自己的耳畔宛似响起了晴天霹雳,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就算再难受,她也只能独自忍受。她控制好暗涌的情绪,沉默着,没有接下老娅的话头,直奔奔便朝自己的小偏房跑去。

她一头扎进被窝,狠狠地啜泣着,生怕弄出太大动静。

阿雨哭得好伤心,她只想以这种方式,来暂时掩盖因冲动而付出代价后的罪悔。

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竟然敢对阿玉夫人的儿子大打出手。

想到这些,她不禁联想到接下来自己可能要受到的惩罚:她可能会被阿玉夫人捉去弄死,也可能是被当贱奴卖掉,或者就是直接逐出大僚坝……

种种后果,对她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她本来就孤苦伶仃,是被当做奴隶卖到这里来的,在阿玉夫人眼里,她不过就是一只蝼蚁。

她自己原本就卑微得可怜,可为什么还能够一怒冲冠呢?

而且,她所护的,还是一个本来就没头没脸的主子。

想到这里,阿雨灵魂深处的种种心结,就更难解开了。

后悔、疑虑、自弃、心酸、冲动、软弱,各种复杂的情绪就像一锅粥搅在她心头,成为一团浆糊,让她只感觉脑门阵阵发晕。

“我真是傻得可怜!”她怔怔地想着。

就算哭死了,还是没一个人知道自己心中的委屈。她想到那些在流浪中死去的亲人,想到自己悲苦的身世。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哭得愈发伤心。

就在这时,一双稚嫩的小手推开了她的房门。小屋很昏暗,几缕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将这个身影的轮廓勾勒得不甚明了。

这个人的步子显得有些细碎,甚至可以说是蹒跚。反正他的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阿雨知道他的存在。

这人没有说话,这不禁勾起阿雨的种种猜量:可能是老娅来了。

老娅对她总是求全责备,恨不得她就是李轩的保姆,时时围着这孩子转。这老娅将李轩当成了心肝一般疼爱,而且这种疼爱往往是建立在对她的苛责上。

因此,如果是老娅此刻来到自己的跟前,劝慰自己的话,那阿雨可能会微微动容一下;若她进来不过是耳提面命,要安排她做事的话,那她肯定要发飙了。

阿雨已抱定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也不在乎会多得罪几个人。因此她只是趴在床榻上,毫不客气地冷喝道:“出去吧,我不要你来可怜我!”

那人仿佛迟疑了一下,怔在当地,站了片刻。却仍旧不知趣地朝她走过来,甚至,他居然以自己的手来轻抚阿雨的头发。

阿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冒犯,一气之下,便死死抓住这只手,想将它狠狠甩开。

然而她一抓之下,却发觉这是一只小手。原来这人并不是老娅,而是一直都默默无闻的李轩。

自打阿雨替这个小子挺身而出之后,李轩就一直没有任何表态,哪怕是一句简单的谢谢也没有。

这小子似乎突然就变得木讷了。抑或是他素来都觉得,奴对主的护卫永远是天经地义的。

阿雨这一拧,明显是用了狠力。然而,这李轩却惨白着脸,咬紧了嘴唇却没有叫疼。

他淡淡地道:“阿雨姐姐,对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连累你的。”

他酝酿了半天,才勉强逼出一句话。看得出来,李轩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十分哀戚。

阿雨苦笑一声,毕竟这孩子年幼,能说出这话也算难得了。

她也不奢求什么,看到李轩那关心的眼神,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

这李轩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此刻心中的歉仄之情,他只是本能地将另一只手贴在阿雨的大手上,怔忡不定望着她。

他那闪烁的瞳孔倏然泪雨纷然,自怨自艾地哭道:“阿雨姐姐,我再不要什么书箧了!我将它送给李灵便是,我想让你好好的,我不想让你感到害怕!”

听得这孩子向自己天真而傻气的坦白,阿雨心中那一道坚强的防线,登时便被摧毁了。

她当然知道这都是无济于事的,于是说道:“你送给他们又能怎样?你以为那样就有用么?你想得也太天真了!”

“我能的!我能的!就算我把书箧送给他们不起作用!但我还有阿波,我去求他,他一定会……”

还没等他说完,阿雨早已收住了泪水,霍然起身,以一副故作不屑的表情冷扫了李轩一眼,径直便朝屋外走去。

空落落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李轩一个人。那一刻,他脑子里还一直在回荡着阿雨姐姐临走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终于,他第一次觉察到了自己的无能。于是,从那以后,李轩便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伴童阿雨。

是夜,戌时左右,李管带着一群凶悍的家奴,直闯入阿娅的干兰将阿雨带走了。

李轩声嘶力竭想要拽住阿雨,却被李管生拉硬扯甩开。李轩嚎啕大哭,阿雨也是惊声尖叫。

从床榻上直接被揪起来的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全身因恐惧而痉挛着。

老娅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几个精悍的僚奴扯住阿雨的头发就是一顿好打,扇耳光,掐脖子,揪肉,暴踢,简直就没把她当人来看待。

李管阴恻恻地说道:“这小恶奴居然敢对我们李布小王动手,阿玉夫人指定了要拏她,谁敢阻拦?”

见李轩冒然去抢阿雨,老娅拼尽老命去拉李轩,道:“傻孩子,你不可能救得了她的!没准连累了你!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一直瞒着我没说?”

李轩哪里还有心思给老娅解释,只见他汪汪大哭,声嘶力竭,却始终挽留不住失去的一切。

第十七章 求情

“阿娅,阿波呢?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他去哪里了,我想让他出面,把阿雨姐姐救回来!”好不容易平复了李轩的躁动情绪,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的他再次向老娅申诉内心的不甘。

“这件事情不简单,平时,你生病的时候,阿娅抱着你去找你的阿波,碍于面子,他可能会让阿玉夫人帮忙给你治病。但现在不同了,阿雨为了保护你,打了阿玉夫人的儿子,这孩子可是个‘小霸王’,阿雨惹上他,肯定是要吃苦头的,估计你的阿波也无可奈何了。”老娅的话音语重心长,既有对阿雨的惋惜,又饱含对事态的忧虑。

老娅又叮嘱道:“如今,我们在这儿没几年,却总是给你的阿波添麻烦。如果再闹下去,只怕遭殃的还是我们。阿轩,因为阿雨的事情,你可不要再到学堂弄出什么麻烦来,知道么?”

虽然这种喋喋不休的唠叨,已不知是在李轩的耳边重复多少遍了。但老娅每次说的时候,还是那么郑重其事。

李轩窝了一肚子火,没想到老娅的表现仍与以往相同。在遇到委屈的时候,老娅总是委曲求全来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李轩一下子跳起来,嘴里吼道:“你和先生一样,只知道让我们忍!我要忍到何时了?明明是他们欺负到我的头上!为什么总是我的错!”

说罢,李轩冲出房间,顺手抓起那奉若至宝的书箧,重重摔在地上。他戟指着书箧,恨恨地骂:“都是这劳什子惹的祸!都怪你!”

脚步不停,更是狠狠踏在上面,直将老娅的心血踩得七零八碎。老娅只是叹息地瞧着他,气又不是,哭又不是。

李轩始终坚信,只要让阿波知道阿雨这件事情,问题一定会迎刃而解的。

于是,李轩便分外企盼阿波的到来。他一直隐忍着,仍然坚持去学堂上课。然而,他面对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李布的质问和嘲弄。

“哟,怎么样,李轩,你的阿雨呢?怎么没跟你一路来上学呢?”

“我让她在家里休息,老娅还有很多事情要她做!”李轩自以为找到了一个极能搪塞的理由,因此他说话的语调故作平静。

“你胡说,昨天阿姆才把她抓起来,我还亲自扇了她一耳刮子!你还装什么装!”李布看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只是以刻薄的语气来揭穿李轩苍白的谎言。

“没有!我才没有说谎!阿雨姐姐就是在我家里,阿波答应我要保护她的!你才说谎呢!”李轩眼见周围的孩子们跟着起哄,语气故意变得冷淡了些。

见李轩的神态中透露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郑重,有的孩子便禁不住议论纷纷,他们仿佛也觉得李轩所说的确有那么回事儿。

这让一旁知情的李布大为恼火。两个孩子越吵越凶,最后,争论的焦点竟集中到他们的阿波李光吉身上。

李布朗声道:“胡说,阿波是我的,你是野獠子,有什么资格叫阿波,不要脸!”

“阿波会帮我的!”李轩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不管怎样,他就是不会听你的!”

乍一看,一个急躁,一个平静,倒显得李轩的话更有可信度了。这更让李布气得咬牙切齿。

李布索性发了狠,说道:“那好,咱们就来打赌,我就不信你能够说动阿波把阿雨给放出来!”

“打赌就打赌,才不怕你!”李轩回敬道。

李布一声讪笑,道:“哈哈,着了道儿了吧?这小子撒谎,大家都听到了吧!他的阿雨早就被我阿姆捉去了,阿姆让李大管家办死她!可怜哟,真是可怜哟……”

说着,李布还一边装出一副哀悯的表情,同时,他两手食指按在小脸蛋儿上,做着羞羞的动作。

见谎言被拆穿,李轩急得大哭起来。孩子们越笑,他便哭得越凶。

李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行了,哥哥,不要再欺负他啦,他已经够可怜了!”当众学生都在攻讦和嘲笑李轩的时候,李灵却站了出来。

在这女孩心中,李轩跟其他同窗不一样,他是第一个敢跟自己叫板的人,也是自己第一个想要主动亲近的人。昨日,她头一回在李轩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终于“大获全胜”,原本以为李轩会就此折服,却发觉一切都适得其反,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也深知,李轩就是一头受伤的小野兽,若是自己贸然前去安慰,必然又会引起他的反感。

李灵不声不响地走到李轩跟前,柔声道:“李轩,别哭了嘛!你放心,我可以帮你一起去劝阿波,阿波很疼我,他一定会听我的!”

岂料她这番好意相劝,却迎来李轩一束冷光,只听李轩恨恨说道:“我不要你来可怜我!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阿波自会帮我的,你们都别得意!”

听得他这番抢白,李灵那黄黄的小脸上一阵泛青,没想到自己的温和友善,换来了一阵白眼儿。

她气得全身发抖,待在原地。

一旁的李布跑来拉她,她却本能地甩开哥哥的手,眼中闪烁着不甘的泪花。

“李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求我的……”李灵的稚嫩嗓音中夹带着丝丝哽咽,就连小嘴唇上都布满了唾液黏成的丝线。

看得出来,这个小女孩儿的骨子里充满了倔强。

整天,课堂上的李轩都是浑浑噩噩,脑子里不断盘旋着的画面,都是李灵从自己身旁走开时,那双妒恨交迸的瞳孔,含着一种与她年龄不太相符的情愫,想到这儿,李轩不由升起一丝歉意。

或许,在这个热闹的学堂里,就只有他和她,才是有着共同语言的伙伴。然而李轩却因为潜藏在心底的自卑而拒绝了她的好意。

对,正是这种贵贱之别,让整个学堂变成了三六九等的一个“小型社会”。在这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李轩和李灵是绝缘的,因为他们本身就处在两个不同的阶层上。

从跨入学堂的第一天开始,李轩的脑海中就充斥着老娅无数的耳提面命:不要招惹李家的人。

在上课的时候,李轩也会偷瞧一眼被自己断然拒绝的李灵,她似乎显得怏怏不乐,李轩那一声“对不起”如鲠在喉,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不知不觉,李轩混完了一天,也不清楚先生讲了些什么内容,他只知道整个上午,自己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李灵的情绪变化。

最后,李轩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等到巳时放课,他便一溜烟冲出学堂。虽然一路上,孩子们依旧在背后对他说三道四,但李轩似乎早已习惯,将之视如浮云。

下午,按照惯例,李光吉会抽空来带李轩学习狩猎武技。

原本,对阿波的到来,李轩充满了万分期待。

然而,当他见到阿波的时候内心却有些失落,因为与阿波一起的,还有李布和李灵,以及七八个本家子嗣。

最令李轩感到意外的是,义父跟孩子们在王宫里训练没多久,一群雍容华贵的女人便步入院门。

她们身边簇拥着一大拨循规蹈矩的僚奴,显然,来者身份绝对不一般。

这一簇人中,又数两个女人最为惹眼,一个是阿蛮夫人,一个则是阿玉夫人。其余女人的身份,李轩则不甚明了。

见本家的女人们不速而至,李光吉感到些许意外,但脸上却不自禁地浮起一抹逢迎的微笑。

显然,他这个笑是递给阿蛮夫人的。因为,阿蛮夫人身后的贵妇,无一人敢正视李光吉这种程度的示好。

李光吉对这些女人朗声道:“今日可不是狩猎比赛,你们来我这里可看不到好戏呢。”

他所说的“狩猎比赛”,其实是花僚族中为了培养氏族精英,而专门针对本家孩子所举办的一种比赛。这种习俗,可追溯到夜郎王时期,甚至更早。

这种比赛并非全族性的,它于每年汛期举办。比赛期间,只允许李家的族民参加,其目的是在年轻一代中,确定好新一届王族的候选人。

阿玉夫人接过话头,道:“难道大王以为,我们一来这里就是为了公务么?”

李光吉笑笑,指着身后的孩子们,道:“孩子们都还挺乖的……”

阿蛮夫人打了个哈欠,以带着慵懒的语态道:“还不是你的宝贝夫人,饭后硬要拖我到附近来散步。一路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这里。她们姐妹都想看看孩子们在你教导下,究竟长进如何,你还是赶紧将他们都叫过来,演练演练给我们见识下呗!”

李光吉恭恭敬敬应承道:“那敢情好!”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招呼七八个孩子过来见礼。一群孩子正从库房拿出渔具,准备装束,听得李光吉呼唤,大家都是兴冲冲跑出来,朝各自母亲怀里奔去。

原来这些女人全都是李光吉的妻妾们,那七八个孩子则是李光吉的庶子。

只有这阿玉夫人和李光吉所生的李布、李灵,是嫡子嫡女。

孩子们幸福地偎依在母亲怀里,骄傲地叙说着阿波李光吉教授给他们的各种绝技。兴之所至,孩子们手舞足蹈比划起来,动作有模有样,瞧得这群妻妾拍手称赞,极言大王训子有方。

按族中规矩,子嗣们习武,大可托付给族中蛮力较大的武师来训导,但李光吉生怕他们不敢下重手,培养不出人才。为此他才亲自接手,想通过真打实练让孩子们学得一身真本领。

此刻,望着这群兴高采烈的李家子嗣与父母相聚,那欢快团圆的场景,看得李轩内心更加落寞。

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一个疼他爱他的母亲。

义父正有说有笑和众妻妾寒暄,哪得空理会他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孩子。

李轩静静倚在门柱边,咬着牙,恨恨地凝望着义父的身影。

最后,还是明察秋毫的阿蛮夫人看到了他。她似笑非笑地投来一瞥,故意问道:“这是……哪房的孩子呀?”

众妻妾均摇头,一双双冷漠的目光齐刷刷从他身上扫过,却无一人表示关怀。倒是孩子们饶有兴致地答道:“他叫李轩,在学堂里他经常跟我们说,他是阿波的儿子呢!”

阿蛮夫人有些迟疑,想了一想,才仿佛记起什么,望着一旁表情有些尴尬李光吉,道:“你看你,孩子都认你做阿波了,你却不好好照看他,日后传出去,洞主们怎么看咱们李家呢?”

李光吉有点儿冒失地应承了一声,便一步步朝李轩走过来。

见李轩有些腼腆而幽怨的表情,他心中不免增添了一丝歉疚。

他赶忙替李轩整理好邋遢的装束,说道:“阿轩,在‘务本堂’也有一些日子了,这些本家的兄弟姐妹,我想你都认识吧?跟他们相处得还好么?”

见这些孩子一齐簇拥着阿波,都是一副热情洋溢的状貌,李轩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只听他直截了当说道:“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和李布是一伙儿的,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玩呢!”

李轩的嗓音提得很高,生怕在场的人听不到一样。

听得他如是说,孩子们一致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眼神里充满着敌意和排斥。

阿玉夫人说道:“哪儿来的野獠子,枉我李家人收留你这么多年,竟敢在本家面前撒野,没娘养的孩子当真是缺乏教养呐!”

听到阿玉夫人的数落,阿蛮夫人的神色也微有动容,继而对李光吉说道:“这孩子脾气还有点儿古怪哩,好像跟谁都不相容!”

李光吉也不敢顶撞,他只是不悦地瞟了阿玉夫人一眼。

察觉到李光吉这束目光,阿玉夫人便缄口不语。虽然现在身为一族之长,但面对李光吉,她还是本能地心生敬畏。

李轩这番冲话说得不合时宜,李光吉不禁微愠,待要发作,却心头一怔,他突然想到了阿洛之死,想到了这李轩的可怜身世。

念及此,他的怒气也逐渐消弭,继而态度也稍显和蔼,他耐心地抚慰李轩,一本正经地问道:“告诉阿波,你是不是又被欺负了?有的话你就说,阿波会替你做主的!”

李布有恃无恐,以一副得意的神色打量着李轩,那挑衅的眼神似乎在说:“你说啊,就算你有阿波袒护,我还有阿姆袒护呢,才不怕你!”

李轩那妒火交迸的眼神在与李布对视后,登时便气沮了。

他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小脸儿涨得通红,这样憋了半天,才自怨自艾道:“没有人欺负我!”

李光吉的目光顺着李轩的眼神望过去,却正好发现了在一旁挑衅的李布。他知道阿蛮夫人和阿玉夫人都是站在儿子这一边的,于是心平气和地问李布:“阿布,是不是你又带头欺负阿轩啦?”

果然,这话一出,阿玉夫人第一个便不依不饶。出于母性的本能,她便理直气壮地冲口道:“大王,那孩子都说没人欺负他了,你这般无中生有的追究,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蛮夫人也轻轻咳嗽了一声,明显是对阿玉夫人表示支持,同时也是在提醒李光吉:“你这样的做法有点儿过分了!”

李光吉只能解释道:“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想把事情问清楚!”

有了阿蛮夫人和阿玉夫人二人撑腰,李布哪里还有忌惮。他极能观察事态,于是便摆出一脸无辜,说道:“阿波,我并没有欺负他,本家兄弟们都有看到呢!你若不信,可以问他们便是!”

李光吉询问的目光随即转向众庶子,厉声道:“是这样的么?”

孩子们都仰起头,七嘴八舌地回答称是。

瞧这帮庶子真诚的眼神,看来不似作伪。李光吉则显得更加窘迫,然而为了不着行迹,他只能敷衍地夸赞孩子们几句,道:“好,不愧是阿波的乖孩子,阿轩刚进咱们李家,骨子里是个吃得亏的孩子。他的性格可能有些孤僻,你们以后都要善待他,好么?”

众庶子又一致点头。

李光吉很遗憾地瞧了瞧李轩。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所以才以自暴自弃的方式掩盖内心的沮丧。

李光吉摇摇头,轻叹一声,道:“阿轩,不要害怕。虽然平时大家可能会有矛盾,但今天阿波便带你一起和本家兄弟姐妹去抓鱼,大家多交流交流就熟了。”

在李轩以往的概念里,一直都认为阿波是自己专属的。现在,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斯多的子嗣。

那一刻,李轩心中的愤气和委屈,又岂是李光吉能够捉摸透的?

李轩吼道:“我才不要!”

“你这孩子怎恁地这么倔强呢?”李光吉立刻拉下脸来。

显然,李轩这样的语气让他愈发下不来台。不管怎么说,他也曾是一族之长,就算耐心再好,也是有底线的。而李轩这倔脾气,无疑就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李轩只好沉默不语。

这时候,以李布为首的那帮孩子又开始暗地里向他做羞羞状。

李轩第一次看到义父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幼小的心灵登时有些害怕。

这一下,他有些慌了,他恍惚意识到是自己让义父下不来台。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事要求他,想起了阿雨姐姐的安危。

比起他那点儿委屈来说,这简直不值一提。

于是,刚才还倔强的李轩,登时便醒悟过来,他立马紧紧便抱住义父的大腿,以哀怜又略带撒娇的语气道:“阿波,除非你答应我把阿雨姐姐还给我,我便与他们一起……”

见这孩子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李光吉登时便勾起了兴趣,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道:“哟呵,这小子还知道求人了?”

李轩的急切言辞,很快便激起阿玉夫人的强烈反应,只听她以强硬的语气道:“阿雨这小奴我不可能放过她!她居然敢揪打咱们的小王子,若不将她绳之以法,不足以惩前毖后!”

李光吉望着阿玉夫人,虽心生怒火,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第十八章 取舍

阿玉夫人这一席话,口头上直接将儿子李布推为“小王子”,足见其分量。

李光吉也清楚这阿雨打人的事情。可以说最近这两天中,这件事情已经在整个王宫中闹得沸沸扬扬。

李轩那殷殷嘱望的目光,再次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了义父的身上。然而李光吉却只能淡淡地苦笑,他的表情看上去仅仅是将李轩认为十分郑重的一件事,当做了儿戏看待。

其实李轩并不知道,义父其实拿到这种事情本身也很难决断。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现在的义父也毫无实权。在他头顶上,还有阿蛮夫人和阿玉夫人两个女人坐镇呢,他怎么可能一碗水端平?

李轩更顾不得阿玉夫人的抢白,继续哀求道:“阿波,我求求你!阿雨姐姐是我最好的伴童,她是因为保护我才跟他们打架的!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李布先动手,他想要抢阿娅给我编的书箧,是他们先动手的!”

李轩一边说,一边则戟指着李布一干人!愤懑中夹杂着切齿的痛恨!

“阿轩,你不能没礼貌,这些可都是你的哥哥姐姐们,论长幼都比你大。有话就要好好说,知道么?”见自己的妻妾们对这李轩的态度颇有微词,李光吉便加重了语气,对李轩严肃地说道。

在李光吉眼里,这李轩除了有一点儿小偏激外,整体来说,比自己所生的任何一个孩子都更有天分。正因为出于某种理智的疼爱,他才会对李轩的行为举止愈发求全责备。

然而李轩却不以为然。他以为,那是义父在刁难他。

李家的孩子们眼见李轩发难,便相互抵赖,最后将责任全部推到阿雨身上,说她借机生事,目的就是要替李轩出气。

大家众口一词,哪里还有李轩置辩的余地?

就连最为得势的李布也开始是卖弄可怜,略带哭腔向阿蛮夫人和阿玉夫人大吐苦水。

阿蛮夫人和阿玉夫人则乘势向李光吉施压,这也不得不让李光吉深感人言可畏。

虽然骨子里他可能也相信李轩。但说到底,他夹在中间,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地从中斡旋。

他好不容易抚慰好这群孩子,又来劝李轩,道:“阿雨这小奴进王宫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恁地不懂规矩。阿轩,你要记住,本家的兄弟姐妹们对你好,你也要好好对他们。大家即使再有矛盾,也不应动手打人。就算自己的奴仆们要动粗,也得把他们吼住,回头我再给你安排一个听话点儿的,怎么样?”

李轩咬紧牙关,哭吼道:“不行,我就要阿雨姐姐!换谁我都不要!阿波,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阿波?为什么出了事情你不给我出头,为什么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不信?为什么总是责怪我,我又不是受气包?”

李光吉被他这番气话逼得肺都要炸了。他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珠,浓眉一轩,那样子似恨不得将李轩活吞一般。

他猛地举起一手,五指箕张,宽大的巴掌呼喇喇便划破空气,夹带着风雷般凌厉的速度,便要向李轩的脸上甩过来。

然而最终,这狠狠的一巴掌,还是停在了离李轩的脸庞三寸远的地方,再也没有落下去。

李轩昂然翘着鼻子,死死咬紧嘴唇,眼睛紧闭着,眼角却滑过一滴晶莹的泪水,身子可能是因为太过恐惧而瑟瑟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见义父大发雷霆。在场的孩子们都吓怔了。

“阿波,你不要生气了好么?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要打就打我吧!”正当气氛处于极度紧张之时,五岁大的李灵站了出来,向李光吉认错求饶道。

看到女儿不同寻常的举动,阿玉夫人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诧。他没未料到女儿会主动站出来求情:是因为她懂人情世故,想给父亲找一个台阶下?还是因为她情窦初开,对这李轩青睐有加?

但见她佯作嗔状,赶忙叫住李灵,道:“傻孩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许你胡乱替他开脱!”

执拗的李灵却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李轩身前,将李光吉拉住,哀求道:“阿波,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看着女儿那明眸中透出的和善,李光吉顿时从冲动中冷静下来,他反思到:我这样是不是太冲动了,阿轩一定要恨我了。

“阿轩,请你记住,尽管你现在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阿波其实也是用心良苦。”李光吉语重心长道。

尽管他神情那么认真,但这席话在李轩听来,却如此虚伪做作。

在李灵的解围下,李光吉总算摆脱了尴尬。他笑抚着女儿润泽的秀发,道:“孩子,你真懂事儿,不过你以后也要乖,不要随意淘气,知道么?”

李灵撅了撅小嘴儿,一副似偷了糖被大人发觉后赧然的表情,登时驱散了李光吉脸上的怒意。

原本,众妻妾满怀兴致前来观看渔猎的,却被李轩这一闹,一切都搅黄了,大家也顿觉悻悻然。

阿蛮夫人安抚道:“孩子们都还表现得不错,日后好好调教,势必会冒出几个能征惯战的好儿男……为人母者之心,我也大概清楚,今后咱们有时间再多来瞧瞧这些孩子!”

转而她又对李光吉道:“我看天色已晚,不如你先放儿女们归家,让他们回去跟自家阿姆说说话,明日再继续训练吧!”

“您说的是!”李光吉对众人道:“孩子们今日也累了,都回家吧!”

“是,大王!”众妻妾高兴地回应着,继而又各自带着孩子转身离开。

见众人离去,李光吉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走向一旁茕茕而立的李轩。

然而,很快他便被回过头来的阿玉夫人叫住,只见她面色阴沉,仿佛对他们义父子之间的任何接触都十分忌刻。

望着义父那泄气的表情,李轩失望至极。从前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此刻却变得如此令人厌倦反感。

李轩也不顾两个大人之间有何话说,呆呆立在斜阳返照的干兰楼边,忍受着夕阳红光的直刺,倔强地死站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涔涔而下。

本想抱抱李轩,以此来缓解一下刚才闹僵的气氛,没料刚碰到他的身子,便被阿玉夫人给打断了,李光吉不耐烦地应道:“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处理。”

“我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阿玉夫人步步紧逼,“如果你不想知道那周姓富商和李巡检的最近消息,那你便自去吧!”

李光吉迟疑了一下。

“他正在观望我们的态度,我们正好有机会将他引入圈套!族中对此次报复计划的大致部署已敲定,需要你去执行!你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李隼大巫师可不是等闲之辈,他随时都窥伺着你的举动!而且最近阿蛮夫人对你的印象已经越来越差,你难道都没看出来么?你哥哥的表现可就比你出色多了,此次计划都是他想出来的,而且还得到了阿蛮夫人的首肯……我想,一个无所作为的大王,怎么也不可能就这样名正言顺地归位了吧?”阿玉夫人侃侃而言。

李光吉微微动容了,他知道,在李轩这事儿上,虽然阿玉夫人有偏私,但她总归是自己的王后,而且目前还暂摄酋长之位,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见李光吉神色稍动,阿玉夫人又道:“大王,阿蛮夫人对我们的态度已非往日,他一直在观察你,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有点玩物丧志,不知轻重了。”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瞧了瞧李轩,显然是在埋怨他有意对外人护爱有加,李光吉深深地蹙了一下眉头,找个理由先把李轩支开了,李玉夫人知道阿段的脾气,只能无奈地道:“我深知这手中暂行的权力,若不好好把握,不久也会被李隼大巫师夺去……我现在是代表你的立场,但是我争不过他!现在他正在为此次复仇出谋出力,而你在干什么?你以为是我夺了你的权力,就让我独当一面好了,而你就真去图清闲了,你知道阿蛮夫人对你有多失望么?”

李光吉沉默了,细数近来的种种所为,他确实没有将“归位”的念头放在心上,而是“本末倒置”地去关心如何让李轩和李布处好关系,如何教孩子们狩猎捕鱼,而这些都是阿蛮夫人不想看到的。

这到底是他“不识好歹”,还是他真的太累了,所以听从了内心的想法,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如今这种赋闲时期,并非是他真正该放下的时候。相反,如果现在只图一时爽快,彻底放下一切,那就是对过去的自己彻底地否定。

那李隼大巫师,时常在阿蛮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唱唱跳跳,赚足各种表现,始终觊觎着他的权位……一想到这儿,李光吉骨子里那股拼搏劲儿便油然勃发。

他突然告诉自己:绝不能认输。

他再次想到了李轩,不管这孩子是否能理解他现在的处境,他都无法再作解释了……

独自一人回到家的李轩,整夜都不言不语。从那以后,他发誓再也不要流泪了。因为他明白:流泪只能显示懦弱,不流泪至少还可以保留一丝尊严。

他逐渐认识到,这王宫里也有高低贵贱之别:高人一等的人便可恣意妄为,可以主宰弱者的生死,可以随心随意站在绝对正确的立场;但作为弱者的他,却仅仅是众多孩子中的可怜虫,就算再有聪明的天分,再有义父的眷顾,他也不过是个弃民之子。

李轩告诫自己,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在王宫中好好生存下去。对于阿雨姐姐的事情,他只字不提。

从此,他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日子依旧平静如水,义父常常挑灯夜战地忙碌着,他与阿玉夫人的关系也变得亲密异常,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李轩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老娅还是会一如既往,关心着李轩的饮食起居,生怕他生病。李轩整天放课回家便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候则独自一人溜出王宫,到山林中去溜达,总是爱找一些偏僻的地方独处。

这段时间,李光吉也很少再教授儿女们各种狩猎技能。

大僚坝最近频繁召开秘密会议,李光吉也时常会去复建中的“铜鼓殿”与众洞主议事。

这“铜鼓殿”,位于“大僚坝”一处最平坦开阔的地方。据说,铜鼓殿规模宏大,将集聚花僚族最强的人力、物力、财力,整个工程大概需耗时三年。

这复建铜鼓殿的建议,当初便是李隼大巫师提出来的。

花僚族占领青衣僚部落领地,由此拥有丰厚的资源。加之经过一年的休整,花僚族的生产得到极大的恢复。李隼大巫师便趁此用神巫的光环来做文章。

他向阿蛮夫人陈述自己梦到夜郎王“李竹”已登仙位,在梦游“大僚坝”的时候,夜郎王便屡次向他提及,要在望乡台上复建“铜鼓殿”。

李隼大巫师慷慨激昂地说:“这是祖宗显灵啊!祖宗的旨意,岂有不遵之理?”

同时,他在遗址附近找出一些坑凼,道:“这不就是夜郎王李竹先祖留下的脚印吗?”

小祭司们也争相说自己都做了类似的梦。

由此,阿蛮夫人更加信服。

现在,有两件事大事摆在花僚族面前:一件是复建铜鼓殿,另一件是要准备对付官府,将花僚族所吃的亏一一讨回来。

后者是关乎部族尊严的事。在那官府眼里,僚人就是野蛮的傻瓜,所以才有了之前的假盐换丹砂的交易。其实,南平僚是天之子,人中精。在花僚族人心中,如不将这些狡诈之徒收拾一顿,那官府势必对僚人更加嚣张,更加藐视,更加欺凌。

“这两相比较下,修建铜鼓殿的事情并是最紧迫的。一来我们修生养息的时间不长,二来宫中资财还不足,修建宫殿势必要动用大量民资。若骤然举工,族民必定反响激烈。”阿玉夫人首先反对。

岂料李隼大巫师自信地笑道:“这两件事情本身是可以并举并重的……”

于是,他便对阿蛮夫人悄悄耳语一番。

果然,最后阿蛮夫人同意了李隼大巫师的建议。

按照李隼大巫师的计划,这座大殿将要建设一座主殿,十五座分殿。主殿用于誓师集会和酋长日常处理政务;分殿用于供奉各洞寨的铜鼓,以增强各洞寨对中央王宫的向心力。因为之前赵洞主之死,重创了七姓洞主的感情。

原来,赵洞主死后,阿蛮夫人最终采取强硬政策,在待罪的七姓洞寨中,直接除名赵姓,和另一个担待最大的秦姓。

阿蛮夫人不仅褫夺他们祀奉的祠堂,还勒令他们不得再重组和供奉旧祠。赵、秦两姓族民只能散居于其余小姓洞寨中,或被迫改姓并入其余待罪五寨之中。阿蛮夫人这样做,为的是以儆效尤。

于是,原本拥有十七个强大洞寨构成主要势力的花僚部落,最终便只剩下十五个被部落承认的氏族。

李隼大巫师在推崇“铜鼓殿”建设的时候,正提及了这一往事。

他认为,这“铜鼓殿”一旦建成,便可嘱令各分祠的小祭司们,将刻有各姓洞寨图腾的铜鼓供奉到大殿中来,以增加对各寨的认同感。

李隼大巫师道:“尽管洞主们在自家洞寨供有祠堂,然而在王宫中却没有得到权位认同。我们不如仿效汉人官制,让洞主们在大殿中享有一席之地,这样,在战争中,他们才会卖力。否则,就可能背叛大王。”

很快,在部落里,“铜鼓殿”的修建便提上了议程。在小祭司们的鼓动下,各姓洞主在各洞寨中遴选出最为得力的工匠。浩浩荡荡的铜鼓殿“主殿”首期工程,便在李光吉退居幕后的这段时间慢慢启动起来了。

到李光吉去族中与十五大洞主召会的时候,主殿已经初具规模,占地大约百亩。

在征用劳力的问题上,阿蛮夫人并没有选择农忙时节,她时时关心着被征族民的农时丰收,并减免工匠们当年的赋税,以此来提高大家建设的积极性。

尽管如此,对于这次建设,族民们还是颇有微词。

王宫耗费了大量的资财。在执行之初,李隼大巫师就强调,不管耗费多少财力,全族一定要将这项工程坚持到底。

族民们都纳闷,一向精明干练的阿蛮夫人,为何现在大异寻常,孤注一掷要大动这项劳民伤财的工程?

让大家更不解的是,连李光吉也被分派了任务,他负责到扶欢坝附近的深山老林去伐木取材。

话说,如今的关坝、青年一带,也是青衣僚人所辖制领土。当时梁承秀在扶欢坝辖踞了几年,屁股还没坐热,便被李光吉率领的花僚人给赶走了,徒留东边大片的处女地尚待开发。

这里气候适宜,土壤肥沃,森林覆盖率相当高,参天古木比比皆是。

夺下青衣僚手中这片沃土后,李光吉便欲将之开垦为耕地良田。如今恰逢大建,他便率部去大伐巨木,这样既可满足建殿所需,又可烧山辟土以为耕地,可谓一举两得。

为了缓和矛盾,调动族民援建的积极性,阿玉夫人还颁布族令:凡参加铜鼓殿建设的工匠,在伐木地开辟出来的沃土中,都可分得一份儿田地作为馈赠。

第十九章 熟铜

冬去春来,花僚人一边修建铜鼓殿,一边暗中秣马厉兵,开始有所行动。而官府也逐渐警觉起来。

僚人私自建宫殿,且这铜鼓殿规模之宏大,超出南川县县衙。这一举动,让南川知县内心惶惶不安。

南面是虎狼般凶悍的花僚部落,北面是兵力不足的南川府衙,这实力悬殊,明眼人一看便知。南川知县如坐针毡,顿觉岌岌可危。

于是,南川知县便暗自向朝廷上书,禀陈现状,并请求加调军队,适时剿灭南平僚。

然而山高皇帝远,一封奏文要从县到州到路,再到朝廷,也不知道是何年马月了?

况且现在朝廷政策是以安抚为上,尽量不与蛮夷发生战争。直到发生蛮夷暴乱,才会派重兵弹压。

知县更是挠破头皮,焦头烂额。要是哪天这僚人叛乱,那整个南川县岂不陷入战火之中?

由于境内僚人凶悍异常,很少有汉人愿定居于此。因此,除了镇守边患之外,士兵们在此地充当的主要角色,还有拓荒者。

可以说,南川县内出没的汉族人,除了商人,便是军队了。

思前想后,知县召来巡检李忠闵。

一开始,知县便对其严词斥责,责怪他不应该招惹李光吉。

接着,知县又问李忠闵该如何应对。

李忠闵道:“花僚部落都是些浑人,他们哪里知道报复之类的事情,咱们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大人,您这样杞人忧天,大可不必!”

知县大人将信将疑,既然自己倚为臂膀的巡检大人都如是说了,那他还有何可虑呢?

反正与花僚人结下梁子的人是李巡检,不管怎样,花僚人的寻仇对象,主要还是他,自己只要静观其变就行了。

于是,在官府的观望下,花僚族铜鼓殿的建设进行得顺风顺水,加上族内生产喜获丰收,这完全打破了之前要经历各种坎坷的预想,其成就不言而喻。

与此同时,花僚族与汉人的商贸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原本,经历去年盐巴掺假的交易后,花僚族拒绝与汉人的任何商业来往。

然而在铜鼓殿建设的非常时期,由于各洞寨都需要大量熟铜来制造铜鼓,花僚人便对外宣布:要不惜重资,以兑熟铜。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但又潜伏着许多危机。

现在花僚人已经占领了县治上游的整个东溪流域,这等于将整个官府的势力堵在了北方。自从上次青衣僚部落的大本营 “扶欢坝”被花僚人占领以后,花僚人口迅速膨胀,对政府形成了东、南、西三面包围之势。

不过,这花僚人倘若要与官府公然作对,以武力来攻城略地的话,那也只会两败俱伤。

花僚人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也正是由于官军与本部落这种势均力敌之势。因为在他们的南方,还有蛰居在铜佛坝的梁承秀、王兖两大部落窥伺着。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与青衣僚部落之间的仇恨,居然也让实力上大占优势的花僚部落不敢擅越雷池一步。这样,各股势力相互牵制,无形中便形成如今波澜壮阔前的风平浪静:官府和花僚部落之间,花僚部落与青衣僚、红僚部落之间,都互不侵犯,自谋发展。

现在花僚人已经彻彻底底学会带着刀子与汉人做生意:他们一面向汉族官商们投放橄榄枝,与其公平贸易;一面又以其潜在的淫威,于无形中震慑奸商们那些包藏祸心的小算盘。

而像周姓富商和李巡检这样的老狐狸,还敢不敢吃回头草,来此与花僚人互通有无,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二度涉险的勇气了!

这不,这两人正聚在一起商讨对策呢!

“看那花僚儿对熟铜如此渴求,我倒是想去试试!”李巡检心痒难挠,想要再试自己的生意经,便问周姓富商道:“你意下如何?”

“不得不承认,现在那些小商贩们与花僚族的生意都还搞得不错,但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周姓富商对此却抱着一丝忧虑。

“怕什么?这些花僚人现在那么需要熟铜,如果我们官府不出面把这单大生意给揽下来,恐怕不久,这些小商小贩也要将肥肉给抢光了,到时候我们可能连汤都没得喝了!”李巡检说话的时候,目光中又不自禁地流露出贪婪之色。

“那大人此次交易还准备耍手段么?”周姓富商虽然觉得自己直截了当说这种不敬之语,似唐突了些,但习惯了小本经营、诚信守则的他,还是对上次被逼充当官府的帮凶耿耿于怀。

“放肆,你怎么说话的?不耍手段哪儿来丰厚利润啊,你以为天上会掉馅儿饼么?”李巡检脸上泛起浓重的不悦之色,“况且,你别忘了,上次那笔生意,老子也没少给你好处。你少在老子面前装老实,所谓无奸不商,咱们不整整这些没脑子的僚人,那还不是轮到别人整,你整我整不都一样?反正这些僚儿就服整!”

听完他这番不惭之言,周姓富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一种不祥之感充斥心间。

这李巡检的胆子,明显比周姓富商要大得多。或许,正是受贪婪心驱使,他才会对一切毫无畏惧吧。

为了扩大熟铜生意的规模,花僚人甚至还自发在扶欢坝设下“墟市”。由于交易频繁,他们由最初的五日一市,改为三日一市了。久未易物的花僚人,十分乐意拿出自己的僚布等物资到墟市上去交易。

李巡检不断调派探子在花僚人的墟市中查探虚实,从反馈的情报来看,一切都还很正常,只是这种繁荣的热潮渐渐又要退下去了。

客观来讲,花僚人不可能毫无节制地对熟铜有庞大的需求,就算他们对铸造铜鼓狂热崇拜,但总还是要量力而行的。

一旦这些需求量饱和度过半,那往后的生意就会慢慢萎缩。根据周姓富商这些年走南闯北积累下来的经验,一番论证分析后便得出结论:这种需求量萎缩的节点,大概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之内。

这结论让人心生急切,尤其是李巡检,他思量着,如果再不出手揽下这最后的残羹,生意眼看就会被一帮小商小贩给抢光了,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亏损。

当然,其实李巡检派人去花僚部落查探的真正意图,并不是看花僚部落熟铜生意的走势如何。他要考虑的是,以何种理由接近花僚人,既能保证生意顺利进行,又不给花僚人反叛的机会。这对李巡检来说,十分重要。

“对于上次那件事,我们可以只字不提,但这些僚儿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若贸然前去,还是冒险了些。”周姓富商十分中肯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继续观望么?”显然李巡检有些迫不及待了,金钱的诱惑,迷住了他的双眼。何况自己手握兵权,还怕几个山野僚儿不成?

“等!我想应该等不了多久了!咱们只要以武力驱逐这些小商小贩,截断他们的货源,不怕花僚们不来求大人!”周姓富商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个办法。

李巡检道:“不!这样做始终不能斩草除根,可能还是会有很多冒险之徒携铜入境。而且咱们武力驱逐了汉商,恐怕僚儿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要是他们造反就麻烦了。不如咱们换个法子,恩威并施,花重价钱把小商贩们手中的熟铜都弄到咱们手中,这样囤积居奇,不怕他花僚族的酋长不把冤大头伸到咱们这里来,到时候咱们便率领士兵入境,以保护墟市为由,对僚子们施以震慑,便不怕他们不就范了!那样我也就放心了!”

李巡检这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既能够保护自己的安危,又能够师出有名。连他自己都觉得此计万无一失。

为了获得知县支持,李巡检甚至还以重利为饵,博得知县大人的首肯。另一方面,他又加紧运作,在綦江渡口和官道上设置关卡,对流入境内的熟铜以可观的价格进行征收。如有不从,便苛以重税或者直接没收。

这样一来,即使李巡检掌握的熟铜量,不足花僚人需求的一半,但之后蕴藏于熟铜身上的潜在利润,却完全掌控在他手中。

李巡检十分清楚,僚人需要熟铜。这种需求在如今建设铜鼓殿的特殊时期,甚至比盐巴更重要。

所以,李巡检断定这次生意稳赚无疑。他甚至觉得,之前因犹豫而白白放掉的那些熟铜生意,也能在这次囤货中得到弥补。

现在,李巡检只需要静观花僚人作何反应而已。

不出所料,在断货差不多七日之后,扶欢坝的熟铜交易量暴减。随即,阿玉夫人便派使者到官府向李巡检投递讯息。

虽然这使者汉语说得蹩脚,好在他携带了一封书信,书信由李隼大巫师亲笔草拟,言辞竭诚而恳切,大意是:现在族内制造铜鼓仍需大量熟铜,各洞寨的呼声极为迫切,然而,墟市上的原材料供应越来越紧缺,熟铜商贩在族中的出入量也骤减。对此,族人感到不明所以。然后,文章便切入正题,旁问巡检大人有没有大量货源,乞望能够不吝赐换,以恢复双方友好贸易关系。而对上次盐巴交易受骗之事,信中只是轻描淡写略了过去,似乎生怕惹起李巡检的反感。

这李隼大巫师是何等人,他对人心的微妙和诡谲,自有一番深刻的揣拟。李巡检读完此信后会作何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读罢此信的李巡检,那自大妄为的膨胀欲,早已表露无余,一发不可收。

他脑门儿一热,便爽快答应了花僚人的诚挚邀请。他仔细对照着信中种种疑问,回一封书信。大意是告诉花僚人,自己可以帮忙联系,调集大量的熟铜以满足他们的燃眉之需。

北宋时期,由于煤矿分布多在北方,而金属矿资源又多在南方。加上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不发达,交通运输不便利,像熟铜这一类需要高温冶炼的金属,想要冶炼就变得十分困难。

再加上北方产煤的地界往往都被少数民族政权占领,所以煤炭资源的紧缺直接便导致了铜矿冶炼的稀罕。而历朝历代,又往往是以铜矿铸造钱币,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朝廷便将铸钱的材料改成了铁矿,可见熟铜在宋代是多么稀缺。

官方无力冶炼铜矿,便充分发挥民间工匠的主观能动性,动员群众力量开采铜矿,他们只负责在其中抽取一定的税厘。当然,这里从事冶炼的主要是工匠们,但负责大宗交易的,则是本地的一些土豪和商人们,而小商小贩们,则只为一点儿零售生意来往奔波。

也正因为此,铜矿这种资源才会在民间商人的手中大量流转。就连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南平僚,也能够享受到这种私卖带来的福泽。

待打发走使者后,李巡检更是自信满满,他觉得这次交易必然能给自己带来巨大财富。这一次,不要周姓富商提醒,李巡检便有意将时间拖延,等到花僚们都望穿秋水,又遣了几番来使之后,他才率着押解军队缓缓出发。

扶欢市,趁墟之日上午。

然而,墟市上只有一些花僚人和为数不多的茶马商,还在一条看上去宛似羊肠的狭窄街道上来往穿梭着。

这里最繁华的生意,已非两个月前的熟铜交易了。而是茶马生意,倒显得更为火爆。大僚坝出产贡品云雾茶,还有僚山上出产独具特色的僚荫茶。商贩们对这些茶叶的成色和味道十分青睐,便索性蹲踞在这里对其大量征收。

花僚部落和青衣僚、红僚部落的对峙局面可能比较严峻。毕竟,僚人们的生活就算再能够自给自足,还是不可能样样俱全。

经过了一日跋山涉水,李巡检亲点的上百巡检兵士,已沿着众驮队踩过的街道,缓缓进入墟市中心。小商贩们见了军队都慌忙不及避开,见到李巡检,商贩们脸上都写满畏惧。有几个想要继续做生意的商人,逢迎着与巡检大人打招呼,后者却只报以轻蔑一笑。

看得出来,李巡检的形象和声威已在商贩们心里打下深深烙印。尾随队伍前行的,还有李巡检的帮衬周姓富商。一路上两人都在窥察着附近是否有埋伏。可能是由于上次的交易,致使他们良心不安,继而产生忌惮花僚人报复的恐惧吧。

不得不说,他们这种瞻前顾后的态度,也是源自于骨子里的谋算。

李巡检之所以下定决心来这里,正是因为他与阿玉夫人达成了一致,后者会率领族民到扶欢市亲自迎接,这里远离花僚部落大本营。

这样,便可避免花僚人倾巢而出对抗官府的可能。甚至连他们交易的所有过程都已事先谈妥,他们只需要简捷地交货验货,军队便迅速撤回,以最快速度离开僚人这片险境。

果然,阿玉夫人所率领的数百花僚兵士,正在墟市的另一头翘首以待。见到李巡检的军队,阿玉夫人热情大方地朝这边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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