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天边的驯鹰人
2019-01-12撰文摄影赵登文
撰文/摄影_赵登文
1991年,英国驯鹰专家来到位于帕米尔高原的阿合奇县苏木塔什乡考察时说:“世界上,猎鹰的故乡在苏木塔什乡,在这里我看到了令人难以忘怀的猎鹰捕捉猎物的奇观。”
与鹰有约
在帕米尔高原除塔吉克族以外,还有另一个高原民族——柯尔克孜族。他们的肤色黑里透红,笑意里散发着淳朴的热情,每天的生活围绕着牛羊进行。骑马、猎鹰,是蒙古、哈萨克、柯尔克孜、塔吉克等少数民族沿袭一千多年的狩猎方式,历史上,他们驯养猎鹰,依靠捕猎来维持生活。现今,随着社会的变迁和牧区的发展,大多逐水草而居的牧民都已脱贫致富,骑马狩猎的原始传统逐渐在牧区中消失。唯独柯尔克孜族部分牧民仍旧坚守,他们驯养鹰的目的,就是让古老的驯鹰技术得到传承。
阿合奇县的苏木塔什乡就是柯尔克孜族的猎鹰之乡。该乡400多户牧民,家家养鹰驯鹰捕猎。去年冬天,我来到了这里。20年前我和战友罗述同就在阿合奇同一个部队单位,可以说亲密无间,后来我调离了单位,他则一直坚守在阿合奇的边境一线。几年前听说他退伍留在阿合奇,去年战友相聚我才知道他现在是阿合奇猎鹰文化传媒公司总经理,这让我感动而又敬佩。得知我是专门来了解和拍摄猎鹰的,他开车欣然陪同,还带上了柯尔克孜族有名的驯鹰人依布拉音。
依布拉音是典型的柯尔克孜汉子,豪爽、粗放,待人热情坦然。他带着自己的伙伴“红腿雄鹰”与我们一起到山区驯鹰捕猎,他说现在正是牧民驯鹰捕猎的好时节,一路上还向我介绍柯尔克孜族的风俗礼仪,说到牧民的热情好客时,他打着手势,张着嘴,停顿下来,不知道怎么才能向我表达清楚。“干脆这样说吧,你哪怕迷路走了一天,只要能走进柯尔克孜的毡房,一毛钱没有也没事,牧民会拿出最好的食品来招待你”。这让我捧腹大笑。
进入山区,依布拉音骑着马,臂上架着鹰,还有两个牧民手上架着猎隼,在山区寻找猎物。我快步跟在他们后面,突然,在我们前方不远的草丛中,飞起两只呱啦鸡,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只见猎鹰从他臂上凌空而起,飞过天际,一个俯冲,向远处的猎物直扑而去。在猎鹰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呱啦鸡左避右闪,最终还是被鹰按倒在地。依布拉音立刻驱马前去查看,几分钟后,他一手架鹰,一手挥舞着猎物骑马归来,行至我们前面时,我才发现呱啦鸡仅受了些轻伤,仍是活蹦乱跳的。猎鹰站在他的臂上,依旧彰显出威猛的气势。原以为只能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画面,在这里让我亲眼看见。我问依布拉音为什么猎鹰抓捕到猎物不立刻吃。他告诉我,如果要让自己驯养的鹰听话,平时就要让它对猎物的捕捉养成一定的习惯,一旦成功捕捉到猎物,要等待主人到来才能放开。
依布拉音爱鹰,他已经驯鹰30多年,到现在为止,一共驯养过24只猎鹰,捕获它们,驯服它们,最终使它们成为自己的亲密伙伴。过去鹰为主人捕猎,现在人们不再需要猎鹰工作,但柯尔克孜人与鹰世代相袭的情感断不了,驯鹰成了一种消遣、一种乐趣。可是不管怎么样,驯养三五年就要将老鹰放生到山野中,让猎鹰重返蓝天,获得自由,这是柯尔克孜人与鹰的一个约定,他们就这样在高原上默默遵守着这个约定,深谙什么是坚持,什么是舍弃,坚定地与鹰共生在这片雪域。
高原荣光
驯鹰的过程究竟有多么艰辛?人与鹰是如何在不同环境下沟通的?带着这样的疑问,在罗述同的带领下,我走进了几户养鹰牧民的家中。对善于驯鹰的柯尔克孜人来说,鹰是狩猎中的好伙伴,吐尔嘎西就是一个驯鹰的能手,在他看来,这似乎就是柯尔克孜勇士必备的本领。
吐尔嘎西出生于驯鹰世家,是家中第七代驯鹰人,已经有20年驯鹰经历,从小就骑马跟着父亲居玛洪在山区放牧驯鹰,锻炼了善于吃苦的意志。他说要将凶猛的野鹰驯成能听从指挥的猎鹰,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需要养鹰人投入大量的心血,精心地喂养和悉心照料。柯尔克孜牧民的驯鹰技艺,皆是祖辈口头遗传的技法,在过去,一只鹰的价值比一个柯尔克孜姑娘的嫁妆还要高。
现在柯尔克孜人驯鹰不再是狩猎谋生的手段,更多的是出于增添生活乐趣的需要。让雄鹰驯服地飞上蓝天,除了必要的勇气和技巧,还需要和鹰之间心与心的交流。人鹰亲和不仅要人熟悉鹰,更需要鹰熟悉人,这样在人找鹰的同时,鹰才会找人。根据鹰的特点,驯鹰人养鹰期间每换一次衣服,都要让自己的形象相对稳定,有利于鹰熟悉并且记住自己,不管换多少次衣服,都不要换套袖,因为鹰对套袖的依赖性最强。鹰的嗅觉是很灵敏的,能闻出人的气味。为使鹰更加熟悉自己的气味,驯鹰人在喂肉时将唾液吐在肉上,让鹰吃下去,还会用手把自己的唾液和汗液抹在鹰身上,让鹰贴近自己,记住自己的多种气味。为了让鹰牢记他的声音,从一开始喂养就要呼唤,平时还可以和鹰说话,这样多次训练,才能让鹰熟悉自己的声音。狩猎中,无论鹰追兔进入管洞还是草地,找不到鹰,发出自己的声音,也可以把鹰叫出来。
听吐尔嘎西说,他爷爷一生中只养过一只鹰。那年在山里放飞相伴五年的鹰时,鹰在天上久久盘旋不愿离去。老人狠心离开,绕了老大圈,天黑才回家,到家就听到了“嘎嘎”的招呼声,原来鹰早就立在了杆上。老人就这样一生中只驯养了一只鹰。这不是神话故事,要做到老人这一步,确实不容易。说话间,他走进旁边一间寒冷的屋里,将自己驯养的一只猎鹰抱出来,取下猎鹰的眼罩,放在我们面前。这是一只威武雄壮的猎鹰,灰褐色的羽毛、锋利如钩的鹰嘴、尖利的鹰爪和嘎嘎尖叫的声音,都令人毛骨悚然。他驯养的这只鹰刚刚两岁,是两年前从山野抓来的。
在周边的大山里,猎鹰通常栖息于山区和山麓间的开阔地、河谷灌木丛与草地丘陵地带。柯尔克孜牧民在抓取野鹰时,极为讲究,雌鹰五月下蛋,七八月小鹰出壳,猎人们九月去抓小鹰,用绳子捆在腰间,下到崖壁上的鹰巢里挑选雏鹰。刚刚长成的小鹰一般是二到三只不等,牧民只抓取其中的一只回家驯养。柯尔克孜人与鹰恪守着另一个约定,由于对鹰的敬重,他们从不把这珍贵的猛禽连窝端,只是悄悄拿走那只最心仪的幼鹰回家驯养。
现在牧民驯养一只猎鹰,首先要到当地林业公安部门申报登记,待领取《驯养许可证》后方能饲养。柯尔克孜的猎鹰捕猎活动,大多都是群体参与,很少有人单独行动。每到冬季,赶上捕猎比赛的时候,驯鹰人汇聚在一起,云集数百只鹰,在荒漠草地上开始比赛。勇猛的柯尔克孜男人骑着骏马,右臂擎鹰,沿着山谷一侧陡峭的岩壁行至近百米的山顶,一字排开。猎鹰在主人的臂弯抖开羽翅,只等一声令下冲向高原的天空。山谷里,鹰鸣马啸,野兔、呱啦鸡跳动,场面十分壮观,看着惊心动魄。
鹰是一种高傲的动物,柯尔克孜人找到与其相处的方式,从敌对、博弈到盟友,驯化与被驯服只是这种难于言说的关系的表层色彩,只要雄鹰站在臂弯上,柯尔克孜男人身上就有了一辈子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