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美尼亚爱与痛的边缘
2019-01-12撰文MollyChang
撰文_Molly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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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亚自古以来便是东西方文明的十字路口,而亚美尼亚作为外高加索三国之一,成了文明的界点。几千年来的冲撞和交融,让她的历史辉煌却也有悲痛色彩,她的子民不断叩问,完成自我救赎。
亚美尼亚不是一个经常被游客所光顾的国家。这着实令人惊讶,因为它是一个如此有趣的国家,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古老而丰富的历史,迷人的文化和美丽的大自然。这里热情好客的居民,美味的食物和便宜的价格,以及游客的缺乏使它成为一个美好的目的地。
作为一个处于欧洲和亚洲十字路口的小国,亚美尼亚曾经被阿拉伯人、希腊人、蒙古人、波斯人和罗马人统治过。但它也曾是大国之一,其广阔的帝国一直延伸到罗马。它曾经夭折在奥斯曼人的手中(悲痛的种族大屠杀),在20世纪期间又受到了苏联的统治进而被苏维埃化。现代亚美尼亚其实是从1991年开始享有独立——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掌握其得来不易的自治权。
亚美尼亚的历史很难用几句话囊括。它已见过无数的入侵,尤其是在奥斯曼帝国的波斯战争。如今,该国大多以亚美尼亚种族灭绝的恐怖而闻名,而且它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将基督教作为其国教的国家。亚美尼亚族善于经商,也修建了多座令人震撼的修道院,这些建筑如今成了见证历史和文明纷争的宝贵遗产。
在亚美尼亚中部,塞凡湖如同幽静的蓝色宝石镶嵌其中。这是整个高加索地区最大也是最高的高山湖泊。数千年来,无数的教堂与十字架沿湖而建,见证了湖边古丝绸之路上络绎不绝的往来商队。
亚美尼亚的首都Yerevan——有两种翻译叫法,耶烈万或埃里温。单单只是这个名字就让我感到了一份柔软而又坚硬的内核。我喜欢叫它埃里温,一种淡淡绵绵阳光直射的温柔。它是世界上为数不多从城市中心就能看到雪山的首都城市。这个城市很古老但看起来很新。直率的建筑让它看起来如此社会主义,但同时色彩缤纷,漂亮,不那么灰蒙蒙。
这是因为一种粉红色的凝灰岩(火山石)的建筑材料在这里用于每个建筑物。今天这里是一个充满玫瑰的粉红色城市。
建筑物散发着温暖的珊瑚色调,每个街角都像绽放着野玫瑰。在遥远的地方,圣经的亚拉腊山——在洪水过后诺亚方舟休息的山峰,在城市上空平静地看着。
首都是一个开始旅行和度过一天或两天的好地方。在从偏远的纳卡地区回来之后的我们也怀念着城市的热闹气息。与传统苏维埃城市期许的相反,这是一个现代都市。它精致,小巧而迷人。
当我们的车子从远方驶入城市的时候,我惊叹于它的整洁。这里和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的感觉截然不同,在这巨大的对比之下,第比利斯更像是城乡结合部。
随着夜幕降临,霓虹灯在街上闪烁,衣着时尚的年轻人在街边交谈,我们把车停在路边,由我去联系之前预订的民宿。我抬头看向四周,所有的建筑对于我来说长得都一样。四四方方的小楼,整齐的窗户,我绕着整个街区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地址上写的五十七号。
“这大概是苏维埃时代留下的特征了吧。”我暗嘲了一下。我很喜欢看苏联的电影,有一部叫《命运的捉弄》讲的就是年轻人卢卡申喝醉酒坐错飞机来到另一个城市,他没想到在另一座城市里竟然存在着和自己家一模一样的街道地址,甚至连房子内部的布局都是几乎完全相同的。
埃里温曾经只是个工业小镇。在苏联解体之后重建,人口不断上升,直到变成今天这个大城市的样子。它有着自己独特的外表。你不会在这儿找到任何宏伟的地标,这里是一个吸收温暖氛围并让自己迅速陷入进来的好地方。四处走一走,就能看到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老房子,坐落在狭窄的街道和小巷。这里有很多咖啡厅,漂亮的餐馆和各式风格的小酒吧。混合着那些粉红色的苏联建筑,这是一个适合精神流浪的城市。
走在大街上,阳光直射在街边的树枝上,在地上洒下一大片斑驳。这里冬天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被白色雪花覆盖的粉红色建筑应该会很美,我想到人们三两成群地站在街头,交谈时呼出的热气凝结成水雾的样子。
作为一个首都,埃里温相比起北京,确实小的不值一提。从市中心这头走到那头也不过一个钟头的样子,我甚至都不会用到它的公交系统。来到埃里温的每一个人,应该都会注意到一个叫作Cascade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的楼梯,像瀑布一样从山坡顶上倾泻而下。它既不是纪念碑也不是建筑物,简而言之,Cascade是城市的原始装饰。夸张的贝壳色阶梯从较为低矮的市中心区域蔓延到山丘上的住宅区。带喷泉的巨大楼梯上坡,加上亚美尼亚复兴的方尖碑。它们在一起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壮观的现代主义雕塑。
我站在底部的花园里,抬头看着遥不可及的顶部,忍不住屏息惊叹。我曾见过很多苏联时期的纪念碑,可是没有一个像这里一样,将实用、美观和宏伟气派融合得浑然一体。这并不是一个空有其表的奢侈纪念碑,在楼梯间下面是一个当代艺术博物馆,这个地方充满了来自创始人收藏的真正有趣的当代艺术。
最底层的花园里同样堆积着大量的雕像和装置艺术,它们融进这座城市中,闪现着真正的魅力。年轻的情侣坐在长椅上打情骂俏,丝丝缕缕暧昧的氛围在花园中飘荡,特别是当绿地中间有一个裸体女人的时候。这个雕像赫然屹立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给它的名字是“丰乳肥臀”。她的肌肤在正午的光线下闪烁着迷人的古铜色,手里的香烟倦怠着停留在指缝间。
尽管Cascade极为高耸,看起来就像是古老的金字塔一样,但是它可以通过两旁的艺术博物馆的自动扶梯到达顶部(埃及的金字塔可没有扶梯搭乘)。每一层的平台上都有着不同的装置,花园,喷泉或者是艺术作品。
站在顶层,眺望地平线,在那里,高耸于一切的,是壮观的,令人敬畏的白雪皑皑的亚拉腊山峰,海拔5165米,就在土耳其边境上。亚拉腊山,亚美尼亚人心中的圣山,诺亚方舟停泊的地方,甚至有说法认为埃里温就是诺亚本人建立的城市。不过这座圣山现在被划入土耳其的国境线内。“它曾经是我们的”,亚美尼亚人感叹道。“这是一种屈辱。想象一下你们国家的圣地、国徽中的象征,竟然是别国的领土这样的感受吧。”
日落下的城市和远处的雪山都带上了粉紫色的光芒。“真是个浪漫的城市啊。”我盯着这么少女的色彩,有些痴迷。“埃里温是个很美的地方,对吧?”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忍不住感叹。“我曾经出生在这里,不过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情了。”他的眼神中带着惆怅。我知道他应该出生在还是苏联时期的亚美尼亚。“不过后来我被收养,带去了阿根廷。”他说,“那是一九八八年”。
我知道一九八八年发生了什么。亚美尼亚大地震,夺去了数万人的生命,五十万人无家可归,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带去了南美洲。我知道亚美尼亚人的伤痛。我曾因为看了一场关于亚美尼亚种族大屠杀的纪录片而恐惧到一个月不能安稳地睡觉,直到现在还会因为想起里面在沙漠中抹喉杀害跪立在地的年轻人而感到心悸。
亚美尼亚,就像是一个被上帝遗弃的孩子,被裹挟在历史的洪流中无处可逃。极少有人在意它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亚美尼亚人孤独而沉默地站立在巨大的民族隐痛边缘上,却又殷切地对未来充满着无限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