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之本
——现代人本主义管理理论演变略论
2019-01-11谢富慧孙辛勤
■ 谢富慧 孙辛勤 张 玮
〔安徽财经大学,安徽蚌埠 230041〕
现代管理理论发展到今天,以实现组织目标为中心,对于组织中“人”的人生追求、人生价值乃至人生的意义等根本性问题仍然鲜有阐述。换而言之,今天的我们可以通过现代科学手段和工具解决组织和工作的效率问题,但是如何最大限度地释放出员工的工作潜力、主动性和创造性,让员工健康、快乐地工作,仍然是横亘在管理者面前的根本性管理问题。总的说来,对“物”的管理很有信心,但对“人”的管理仍处于黑暗中摸索的阶段。
一、人不是机器——二战后的人本反思
泰罗在他的科学管理著作中,只把内容聚焦在如何通过科学的方法和手段解决生产效率问题,而对于他自身的行为动机、思想基础以及人生追求等内在问题则少有提及。虽然泰罗和所有从事管理实践的人一样,有着很多成熟的想法和丰富的经验,但是事实上他的科学管理之所以能够成功,肯定得到了工人的支持,否则他那些创新措施得不到有效实施。另外,我们也可以从泰罗强烈反对那些不顾道德精神、不顾工人利益、意愿和情感,强制施行科学管理的做法上,理解到一些他内心的信念和对待工人的态度,由于不是他所关注的重点,因此,在其著作中有关“人”的阐述只是只言片语。
泰罗之后,人性化管理以及人和组织的协调发展方面的研究逐渐成为管理研究的重点。在人性化管理方面先后出现了人际关系论、X-Y理论、人性假设论和“优心态管理论”;在人和组织协调发展方面则出现了管理方格论、连续统一体论、成熟-不成熟理论等等。但这些理论只具有启发性意义,在实践上有影响的成果不多。特别是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晚年提出的“优心态”管理主张,借助中国道家思想和观念,非常超前、合理,但在美国却没有产生突出的影响,和他的人本主义心理学流派一样后继无人。因为缺乏合适的思想基础和文化氛围,所以现代管理学在面对“人”——这个活生生的对象、自然界最复杂的客观存在面前,显现出“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窘态。
二、人本本何——西方文化中的深层不足
现代管理研究出现如此困境并非偶然,而是有其深刻的文化根源。总的说来,西方社会文化在人的问题上有两大缺陷:一是其对人性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对集权的排斥和极端不信任是最突出的表现。二是西方文化中缺乏有机整体的世界观,这是一个文化层面最深刻的根源。“万物并作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种包罗万象、和谐一致的管理景象是很难从这样的社会文化中产生的。
语言是思维的外壳,语言的特点反映并延续着西方文化的原子论世界观。马斯洛分析了英语语言本身,在表达整体观上的不便。英语只能用“and(和)”这个连词,来表达两个离散实体的连接,却没有一个连词来表达对两个并不分立、一旦连接起来就组成了一个单位而不是一种二元性的实体的连接。为表达这个意思他能想出来的唯一替代物就是一个笨手笨脚的“结构化的”(Structured with)①原文翻译作“有结构的跟”,似有不妥,故作了修改。。在他看来,像汉语这样的语言比英语更适于表达出整体动态的世界观。
实际上,钱穆先生和南怀瑾先生(2005)同样发现了这个特征。钱先生曾对“人”的汉字与英语分析比较,在汉字构词中,不管是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其中的关键是他们都是“人”;英语则不然,“男人”是“man”,“女人”是“woman”,“中国人”是“Chinese”,“外国人”是“Foreigner”,其中没有“人”的统一与整体性,即没有汉字中表示人的整体概念并且具有统一性的“人”[1]。南怀瑾先生是用“电”作例子,电灯、电话、电视机等,都与电有关,但是英文的单词,却看不到这个统一性的联系。
现代的心理学学者申荷永,他在研究“汉字中的心理学”的过程中,发现了中国“心”字强大的整合性作用和功能。首先,由于“思想”、“意志”、“情感”,甚至“忧愁”、慈悲”、“恩爱”都有“心”作为整合性的核心结构,因此也就知道凡是有“心”的汉字,总与“心”或“心理”有关。其次,由“心”可以组成许多词汇,如:心理、心意、心情、心态、心思、心灵、心神、心性等等,但英语的“心”是“heart”,“心理”是“psychology”,“心 意”是“will”,“心态”是“attitude”,“心思”是“think”或“thinking”,都不具有汉字“心”构词的整体性与统一性。[2]
整体看来,西方文化缺乏像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和以心性学为基础的方法论,从而在管理研究和管理实践,尤其是关乎人的因素上出现了一些致命的缺陷。对此马斯洛曾经说过:“一般科学,尤其是心理学,表达了与正统宗教、经济学、或社会结构同样的观念或世界观。例如,这种心理学太实用主义和机能主义,过于着重实利和成功的结果,一直很少对获取这些成果所使用的手段加以批评。它过分注重技术和技术的种种长处而忽视了基本的人道主义原则、目的、以及价值,结果整个说来陷入了非道德与混乱。它过于单方面强调行为,而忽视了内在的主观生活。它过于加尔文和清教徒化,过于焦虑、认真和冷酷;……它很紧张而不松弛,无论从审美方面还是感情方面看都很贫乏”[3]。行为科学,心理学中一个分支,仍然是管理学研究的学科基础之一,这导致我们今天的管理学研究仍然是这种情况。
当前管理学研究中数理和统计的方法是主流的、正统的研究方法。对这个研究方法马斯洛曾经指出过它的根本性缺陷。他说:“现有的大部分数学和逻辑所涉及到的世界,都是一个相互排斥的各种实体的组合,就像一堆苹果一样,将一个苹果同苹果堆中的其它苹果分开,既不能改变苹果的性质,也不能改变苹果堆的本质特征。但对有机体来说,就大不相同了,割下一个器官改变了整个有机体,也改变了被割下的一部分。”[4]传统的数学和逻辑尽管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在实际上,却似乎只是为了原子论、机械论世界观服务的侍女。
三、中国传统文化——马斯洛的答案
在马斯洛看来,西方文化像大多数逻辑学家和数学家那样,将世界构成视为各种成分和关系,以及物质和对物质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实的世界却并非是线性的、机械的逻辑所能够完全描述的。他指出,在人的改变,或者改变一个人的时候,线性因果理论是失败的。例如,纠正某人的口吃,结果十有八九会发现:要么纠正失败;要么不光改变了张三的口吃现象,还改变了他的整个自尊心,甚至他的全部个性。这个例子表明,外部影响通常趋于改变整个人,而不只是他的一小块或一小部分[5]。
马斯洛提倡用“天人合一”的观念来从事心理学、管理学方面的研究,推崇以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内外如一、身心自然高度和谐的“合道”心态来从事管理实践和研究,提出人本主义管理模式——“优心态管理”,但在缺乏中国文化传统的西方,这样的主张没有得到像企业流程再造、学习型组织、企业治理结构那样的回应,也就可以理解了。同样他所倡导的整体动态观的研究方法亦很少有学者理解和效法,反而是他所批判的以方法为中心、以静态、线性的还原-分析为手段的研究方法论,仍然是当前中外管理研究的主流,并且越来越偏离管理的实际。德鲁克的一位学生对此评价道,学者们“忙于推算数学模型和测量管理者两个眼珠间的距离”,完全忽视了管理者们真正在做的事情即管理实践上[6]。其结果必然是管理者们对学者们的研究或发现漠不关心,甚至不屑一顾。
从中国的文化传统来看,马斯洛的观点无疑是非常有见地的:他既清醒地意识到西方文化传统的本质性缺陷,指出了现代心理学和管理学领域中主流研究方法论的不足,又慧眼独具地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最本质的特色和价值。“天人合一”不仅仅是一种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世界观或者人生境界,也还人们是研究问题的方法论,更是解放人自身所本有的“良知”、“良能”的途径。中国儒、道、佛的先贤们,都是通过这种途径研究自然、社会和自身的各种问题的。现代科学虽然承认人的直觉的存在,但是在科学研究方法论却因为其不可靠而非常排斥;但传统“天人合一”论不但不排斥人的直觉,相反需要全面发挥人知识、理性来涵养、升华直觉,通过直觉的领悟来带动知识和理性认知能力的更进一步提高。可以说是综合、全面地培养和发挥人的全部潜在能力,来实现研究的目的。这种严密、系统的研究传统,在目前世界各民族文化中是独有的。
除了马斯洛之外,有很多国外学者和企业家们都极为重视利用中国传统文化资源。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知名企业家涩泽荣一,是日本现代工商业的领袖,在日本首开士人经商的先河,他是《论语》的践行者,著有《论语与算盘》。稻盛和夫创办了两个世界500强企业,其信奉佛家思想。日本学者铃木博认为:“现代管理科学中人事管理的许多原理,几乎都可以从中国历史上找到根据。”风靡全球的“学习型组织”理念的提出者彼得·圣吉,主张“活出生命的意义”,但鲜有人知的是他在大学期间就尝试过铃木大拙禅修中心的禅修[7],且颇有功夫,后又追随精通国学的南怀瑾先生学习中国传统文化。这些国外学者和企业家,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提出其管理理论或从事管理实践。
四、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人本价值
在管理学界,人们在学习西方现代管理学理论、研究方法和范式的同时,也深受这套理论方法的束缚。许多人狭隘地以为只有西方现代管理学者所说的才是管理学。独具特色的中国管理文化和实践,似乎乏善可陈,在管理思想史文献中寥寥几笔,一带而过。其实,在探讨“人道”治理上,儒家的“四书五经”,道家老子的《道德经》《庄子》,本来就是当时社会培养管理人才的教学内容。诸子百家、二十四史、《资治通鉴》,都是为从事管理工作的人而著的参考资料。比如,马斯洛提到的“天人合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指一种身心、内外和谐有序的状态,直觉和理性都达到极致的状态。人在婴儿时期,直觉通常是人生中最发达的阶段,成年之后,人的知识、经验、理性思维越来越发达,但其直觉能力却受到抑制。如果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其知识、经验、理性增加的同时,却不失婴儿时期的直觉能力,那这种状态与“天人合一”就非常接近了。孟子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孟子·离娄下》),“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孟子·告子上》)。孟子所说的“小体”,就是肉体、身体。“大体”就是“天人合一”状态下万物一体。“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孟子·告子上》),这是孟子说,人要先明“大体”,然后基于自他肉体、小我而来的各种私心杂欲就不会改变做人的大方向了,然后自己的大写的人格就形成。
中国的传统文化,甚至连中医学也包括有丰富的管理思想和理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如果真正读懂了这些传统经典,便可以领悟“平治天下”的管理大道,汲取先人所留下的丰富的管理经验和教训,得到先贤圣哲管理智慧的启迪。
总之,组织高效灵活,员工身心愉快,是所有积极进取的管理者们不懈的追求。现代管理理论借助科学技术的发展,在以物或者工作为中心的效率问题上取得了空前的发展和进步,但是在关乎人的管理方面,近百年来却踯躅不前。究其原因,源自西方文化传统的根本性不足。相比较而言,中国文化传统却有着严密系统的探索和发现,亦有极为丰富的典籍文献,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管理思想宝库。学习传统经典,从已有的人类智慧成果出发,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以儒道佛思想为基础,历经数千年所形成的“大一统”的中国管理文化不是障碍,而是财富;不是阻碍我们走向富强之路的绊脚石,而是提升自身管理水平的文化基因和精神支柱。所以,从中国古代管理思想中吸取营养、启迪智慧,不仅是理所当然,而且是势所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