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年纪还小的时候

◎连 城

小海和鲸鱼

很久很久以前，当世界刚开始形成的时候，所有东西都很小：天空很小，风很小，云很小，山峰很小，大海很小……那时候，大海也不叫大海，而是叫小海。故事就是从大海年纪还小的时候讲起的。

大海年纪还小的时候，它就像一口小锅。在它的怀抱里，有一些游动的生物，小海的工作就是看管它们。

小海要看管的头一个生物是鲸鱼。那时候，鲸鱼的个头和金鱼差不多，小小的鲸鱼在小海的怀抱里游泳，又快乐又苦闷。

“啦啦啦，阳光照耀的世界多么美好，我想唱歌，也想欢跳！”鲸鱼正唱着歌儿。鲸鱼为什么想欢跳呢？是因为它太快乐、太兴奋了吗？完全不是。它想离开小海，去世界的尽头看一看那里有什么。

很多时候，世界的尽头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们总想去那里看一看，就像鲸鱼一样。

小海严密地看管着鲸鱼，不让它离开。

鲸鱼说：“我一定要离开，我要变大！”它吼了一嗓子，立刻变大了。世界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非常自由的，谁想长成什么样就能长成什么样，想长大就能长大，想变小就能变小，想长成驼背就能长成驼背……鲸鱼原来像金鱼那么大，现在变成像鸽子那么大了。

鲸鱼变成像鸽子那么大后，就可以跳出锅子般的小海的怀抱了。它兴奋地说：“我要逃到世界的尽头！”可是，真让人失望，鲸鱼没有逃到世界的尽头，因为它变大的同时，小海也变大了，变得像我们的浴缸那么大。鲸鱼逃不出去了，它很沮丧。它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让自己安静下来——虽然它的心还是很狂野，比野葡萄还要野。

过了一些日子，鲸鱼又想去世界的尽头看一看。它吼了一嗓子：“我一定要离开，我要变大！”话音刚落，鲸鱼立刻变大了，它从像鸽子那么大变成像羊那么大。像羊一样大的鲸鱼想立刻逃走，但让人失望的是，小海也变大了，它变得像一个游泳池那么大。鲸鱼沮丧地吹着口哨，它的逃跑计划又落空了。

鲸鱼想去世界尽头的愿望从来没有改变。它一次又一次地变大，从像羊那么大变成像老虎那么大，从像老虎那么大变成像犀牛那么大，从像犀牛那么大变成像大象那么大，从像大象那么大变成像房子那么大……最终，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艘轮船那么大，可它还是没有能到世界的尽头看看，因为小海也一次次地变大了。它们一起变大，体积增加了十倍、二十倍、三十倍……比翻一百个跟头还要多！

鲸鱼梦想的火焰从来没有熄灭。它唱着歌，吹着口哨，在海洋中游着，寻找逃走的机会。它会成功吗？不知道。它还在继续变大，小海也同样如此——当然，小海早就不叫小海了，它现在叫大海！大海是爱鲸鱼的，这么多年从没改变过。

磷虾和鹦鹉螺

磷虾和鹦鹉螺爱上捉迷藏的时候，小海已经不那么小了，它有池塘那么大了。

“喂，你藏好了吗？”磷虾问鹦鹉螺。

“等一下，过三十秒我就藏好了。”鹦鹉螺回答。

磷虾是个很乖的孩子，它看着自己的防水手表，等秒针走完三十个格子后，它就去找鹦鹉螺。它总是很快就能找到鹦鹉螺——鹦鹉螺白白胖胖的，想看不见它都不容易呢！

现在轮到磷虾藏了。鹦鹉螺用触手蒙住自己的眼睛，问磷虾：“喂，你藏好了吗？”

“等一下，过三十秒我就藏好了。”磷虾回答。

鹦鹉螺没有防水手表，它的钟就在它的身体里“嗒嗒嗒”地走着。鹦鹉螺数完三十个“嗒”后就去找磷虾了。它也总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磷虾——磷虾的身体特别大，有犀牛那么大，两只眼睛像车轮，谁都能看到。

当鲸鱼想去世界的尽头的时候，磷虾和鹦鹉螺在一心一意地玩捉迷藏。鲸鱼悲伤地说：“你们为什么不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儿呢？如果去世界的尽头看一看，我敢打赌，你们会马上厌倦这个无聊的游戏。”

磷虾和鹦鹉螺并不在意鲸鱼说什么。世界就是这样，它有广阔的天空，也有迷人的小角落，针尖大的地方也能容得下梦想。

游戏的时间太短，磷虾和鹦鹉螺总是一下子就被对方找到，怎么办呢？磷虾有时候很苦恼，它想藏得久一点儿。藏得久一点儿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因为鹦鹉螺也是这样想的。

磷虾决定让自己的身体变小。我说过，在世界刚开始的时候，所有生物都是很自由的，它们想长成什么样就能长成什么样。磷虾想长得小一点儿，这完全没有问题。

磷虾的个头越来越小，从像犀牛那么大变成像老虎那么大，从像老虎那么大变成像山羊那么大，从像山羊那么大变成像鸽子那么大，从像鸽子那么大变成像金鱼那么大……磷虾走的是和鲸鱼相反的路，它拼命地变小、变小、变小……终于有一天，它小得像一片瓜子皮了。磷虾妈妈说：“小磷虾，晚餐时间到了。”但是，磷虾妈妈看不到小磷虾了。小磷虾不得不再学习一个本领——让自己发出淡淡的光。从那以后，幽暗的海底就有了淡淡的星光。当磷虾拼命变小的时候，鹦鹉螺想方设法让自己藏在一个掩体里。掩体是鹦鹉螺自己做的，你可能不相信鹦鹉螺有那么出色的手艺。鹦鹉螺的掩体设计得精妙极了，外面是美丽的螺旋形花纹，里面有好多房间。房间里存满了空气，鹦鹉螺一压缩空气，就可以把掩体搬运到任何地方。

鹦鹉螺藏在掩体里，静静地等待磷虾来发现它。

磷虾再也没有找到鹦鹉螺，鹦鹉螺也没再发现磷虾。

很多很多年后，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鹦鹉螺把掩体搬运到海面上，它仰望着星空，心里充满了淡淡的忧伤。大海里散布着流言，说磷虾变成了发光的小东西，鹦鹉螺认为“发光的小东西”就是星星。

鹦鹉螺把自己摆在海面上，等待“发光的小东西”从天而降，然后惊喜地大喊一声“鹦鹉螺，我找到你了”。可是，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在深邃的海洋里，闪闪发光的磷虾到处游走，等待老朋友鹦鹉螺来发现它。海变得太大了，结果总是让人失望。但磷虾还是很有信心，它认为总有一天它能找到鹦鹉螺，或者鹦鹉螺总有一天能找到它。

鲨鱼和海绵

鲨鱼和海绵是一对兄弟，它们共同经营一片鹿角菜田。哥哥鲨鱼很勤劳，每天去鹿角菜田两次——早晨一次，晚上一次。弟弟海绵总是懒洋洋地躺在海底睡大觉。

“海绵，你应该去鹿角菜田看一看了！”鲨鱼说。

“你为什么那么紧张呢？海麻雀吃不了多少东西的。”海绵慵懒地吐着泡泡。

鲨鱼什么话也没说，便到鹿角菜田去了。

那时候，海里有很多海麻雀，它们是臭名昭著的小偷。无论是谁种的鹿角菜、裙带菜，一不留神，都会被海麻雀吃掉。

日复一日，鲨鱼在鹿角菜田巡游，驱赶海麻雀。海绵躺在海底睡大觉，连翻个身都很懒。

后来，海绵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像一堆软软的泡沫似的，没有人认为它是一条鱼，也没有人认为它是动物。

鲨鱼永远不停地游着，巡视它的鹿角菜田。没有人说它做得有多好——海绵变成那个样子，鲨鱼没有责任吗？

海边的房子

有一幢房子听说大海很有趣，于是，它从很远的平原动身来看大海。

房子来到海边的时候，大海很平静，很蓝。房子觉得仅凭自己的观察并不能领略大海的妙处，它慢慢地走进大海里。海水一点点浸到房子的红砖墙角，浸到窗台，房间里的地毯渐渐漂了起来。

“你在搞什么名堂？”一个女人举着鸡毛掸子，从窗户探出身子，“我容忍你出来旅行，可没答应你跑到水里。你最好赶紧出来，不然小心你的窗帘和瓦片！”

房子灰溜溜地离开了大海。

但是，房子已经爱上了大海。房子爱大海的清凉和通透，漂浮的感觉更让它眩晕。那种感觉，房子在陆地上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我还会再来的，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要回来。”房子对大海说。

房子经过沙滩，在一个比较恰当的位置安顿了下来。女主人对这个新位置很满意，她打开窗户，哼着歌儿，开始做番茄酱面条。

后来，房子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海里：它的轮船兄弟在蔚蓝的海面上劈波斩浪，日行千里；在海洋深处游弋的潜水艇则是它的另一个兄弟。轮船和潜水艇无限地接近大海，房子觉得心平静下来的时候，自己就像去过大海一趟了。

房子还在海边矗立着，一年又一年，窗前开满了鲜花。房子知道，大海明白那些花儿是为谁开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