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做“二奶”面子往哪搁？“侠义”大哥这回栽得冤

闽南

2018年5月，在福建省厦门市一幢居民楼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在老乡中口碑极好的黄育伟，将受熟人所托前来投靠自己的同乡秦莹活活掐死在房间内。

经查，黄育伟与秦莹之间既无情感纠葛，也无经济纠纷，而且在秦莹千里投奔“同乡大哥”的日子里，黄育伟对其照顾有加，是个侠骨柔肠的好大哥。

既然如此，惨剧缘何发生？这对老乡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随着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件的审理，结合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及秦莹的其他老乡等人的回忆，一个耐人寻味的谜底被揭开——

同乡小妹千里投奔，侠义大哥倾力相助

2018年4月的一天傍晚，在厦门市一家园林设计公司任副总的黄育伟，下班后回到位于本市海沧区的家中。刚进家门，借住在他家的同乡小妹秦莹便迎出来：“黄大哥，我准备过两天就搬家。”

事发突然，黄育伟有些愕然。

黄育伟时年30岁，江西省抚州市人。2011年7月，大学毕业后，应聘到厦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策划。由于做事踏实，一年后，被提升为策划部经理。

2015年初，黄育伟跳槽到厦门一家园林设计公司担任副总，深得老总信任和重用，事业风生水起。

黄育伟的业务之所以迅速开展，还有个秘诀——他是一位热心人，做过很多被人称道的“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壮举”，人送雅号“黄大侠”。参加工作后，他更乐于助人，不少素不相识的老乡，都通过熟人介绍来厦门投靠他。他都是来者不拒，不但安排吃住，还利用关系，帮他们找工作。这些老乡感动于他的侠义，工作都非常卖力，一个个闯出了一片天地。这些老乡事业上有了发展后，又成了黄育伟最可靠的人脉，所以他的业务和他的好名声一样，滚雪球般越做越大。

2017年7月初，黄育伟接到在老家上班的同学陈宇的电话，称他有位朋友的表妹，也是自己的小老乡，名叫秦莹，大学毕业了，想来厦门找工作，拜托黄育伟照顾一下。黄育伟一口应允。

秦莹时年22岁，父母都是农民。她身材苗条，长相漂亮，性格文静，乖巧懂事。她还有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哥哥。陈宇与秦莹同村，对她家的情况很了解，又知道黄育伟的为人，所以才委托黄育伟关照她。

据案发后黄育伟交代，那天，他特意去车站接秦莹。秦莹给他的感觉是既腼腆又害羞，但又很有礼貌。黄育伟觉得这个老乡妹妹这么懂事，态度更加热情。

黄育伟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租房住时，就谈了个老乡女友，后来，因他买的这套三居室离女友较远，所以女友来得少了些，常常都是他独居在此，另两间房经常空着。每逢接到初来投靠他的老乡，善解人意的他都是先安排住到自己家，直到他们工作稳定，有能力租房后，才让他们搬离。

秦莹也不例外。黄育伟安排她住到自家客房。看得出秦莹有些紧张、不好意思，他便亲切地告诉秦莹，初来厦门找他的老乡，不管男女，都会先在自己这里住一段时间，可以减少租房压力。所以让她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先住下，安心找好工作再说。

案件发生后，当初和秦莹在一起同住的两个老乡很惊讶，在他们的眼里，黄育伟是个很好的人，会照顾别人，也非常细心，他们都不相信，这样的悲剧会发生在黄育伟和秦莹身上。秦莹就这样安顿了下来，并在黄育伟的帮助下，四处找工作。

难筹父亲高额医疗费，同乡小妹做“二奶”

一晃，秦莹来厦门快两个月了，在黄育伟的帮助下，也曾有过几次面试的机会，但她学的是物流专业，因性格内向，又期望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一直没有成功。见秦莹处处碰壁，黄育伟劝她暂时放下所学专业。2017年国庆，秦莹终于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了销售。底薪不高，全靠业务提成。

然而，秦莹对销售行业很不适应，房地产行业不景气，直到试用期就要結束，她一单业绩也没做下来。自感不适合这份工作，秦莹只能选择辞职。

辞职当晚，秦莹十分沮丧。黄育伟和同屋的老乡一再宽慰她。担心秦莹没有收入，家里又不宽裕，黄育伟还主动当着老乡的面，给了秦莹3000元钱。

2017年12中旬，黄育伟托熟人将秦莹安排到一家安保公司做文员。谁知，秦莹刚刚熟悉这份工作，分公司老总被调换，新任老总将秦莹辞退了。

此时的秦莹，虽说有黄育伟关照，能够解决吃住问题，但心态已和以前大相径庭。据与秦莹一同在黄育伟房子里借住的老乡回忆，秦莹曾跟他们说过，黄育伟越对她关心备至，她越觉得有压力。

2018年2月初，秦莹再次放低了求职要求，应聘去了一家超市做营业员。上班后，秦莹想搬出去住。黄育伟认为她工资不高，去外面租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便劝说她继续留下来，其他两个老乡也力劝秦莹留下来，毕竟住在这里，比在外租房要安全得多。当时，秦莹听从了几个人的建议，放弃了搬走的想法。

半个月后的一天，黄育伟发现秦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便问：“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秦莹说没什么，就是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据黄育伟案发后交代，后来，一个老乡告诉他，秦父肾脏出了大问题，正在住院治疗。得知此事，黄育伟很懊悔自己粗心，当晚便取了1万元交给了秦莹。之后，黄育伟又组织老乡给秦莹父亲捐了款，共筹到8万多元。这些钱，秦莹都转给了老家的父亲。

让黄育伟没想到的是，2018年4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他刚下班回来，秦莹便迎上来对他说，她已经找到了房子，过两天准备搬家。案发后，另外两个老乡告诉警方，当时，他们也觉得奇怪，觉得秦莹工资不高，应该还不足以够她出去租房子。但当时黄育伟不愿强人所难，表示等到周日就帮她搬家。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趁着黄育伟上班之机，秦莹独自搬走了，把钥匙留在房内，并给黄育伟留下了一张纸条，大意是说她知道黄育伟关心她，但也知道他很忙，搬家这样的小事，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对于秦莹此举，黄育伟心里虽然有点不悦，但想到秦莹出发点是给他减少麻烦，便释然了。此后，黄育伟有几次提出要去看看秦莹住的地方，但每次秦莹都说自己不在。黄育伟只好作罢。

没多久，同乡组织聚会。黄育伟打电话给秦莹。秦莹则称出差在外，没法参加。没想到，聚会结束时，住在黄育伟家的其中一个老乡私下里告诉黄育伟一个让他错愕的消息：秦莹做了一个老板的“二奶”。老乡告诉他，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自己开车送老板去夜总会陪客户，晚上11点多，老板说客户喝酒了不能开车，让他把客户送回家。等客户上车后，他才发这名50多岁的秃顶男子搂着一个漂亮女孩，这个女孩竟是秦莹。两人都认出了对方。怕秦莹尴尬，他假装不认识。两人下车后，该男子搂着秦莹的腰，走进一幢小别墅。后来，他从老板口中得知，对方是一名在厦门经营民营医院的福建莆田老板，且早已有家室。

黄育伟还是有点不愿相信。第二天，他特意跑到秦莹上班的超市，店员告诉他，秦莹早在一个月前就辞职了。黄育伟恍然大悟：怪不得秦莹会趁他上班时搬走，每次他提出去看看她住的地方，她都说自己不在，原来是做了别人的“二奶”，不方便！

黄育伟出离愤怒，正义感和屈辱感同时涌上心头。他当即给秦莹打电话，要她回来有要事要谈。秦莹又说自己在出差，很快挂断了电话。

黄育伟又特意给老同学陈宇打电话，把秦莹的事情讲给他听。毕竟当初是陈宇托付他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黄育伟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宇，一来他觉得有负同学所托，二来至少要知会老同学一声。

听老同学这么说，陈宇也很气愤，当即表示要问秦莹是怎么回事。据陈宇回忆，秦莹在他面前虽没有承认做“二奶”，但也没有否认。只说男方是自己一个女同事的老乡，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换肾急需60万元时，无偿资助了她。她真心觉得对方不错。60万元毕竟是个天文数字，不是谁都能给得了的……

陈宇最终放弃了劝说，对黄育伟说：“人各有志，走什么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我左右不了。”黄育伟深以为然，也就任秦莹去了。

难阻同乡上演杀戮，帮扶变味几多唏嘘

让黄育伟没想到的是，秦莹被包养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回了他的老家。

一天，黄育伟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黄育伟听到最后，才听明白了。原来，黄育伟在家乡有很好的口碑，邻居们对他父母都亲切友好。然而，秦莹被包养这件事在家乡传开了，好事之人就添油加醋，说是黄育伟给牵的头，他之所以这么热心，其实是有目的的，是在将家乡姐妹往火坑里推！

黄育伟气得脑子嗡嗡作响。秦莹的事，他说也说过，劝也劝过，但她执意如此，这关他什么事啊？他难道帮人还帮出一身骚来了？尽管黄育伟不再想管秦莹的事，但家乡的舆论不能不顾，为了不让自己的父母在乡亲面前难做人，黄育伟决定继续给秦莹介绍工作，让她跳出这个火坑。

黄育伟通过在物流公司做管理的一位女老乡帮秦莹找到了一份做统计员的工作，连忙给秦莹打电话。据黄育伟交代，秦莹竟对这份自己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工作毫不领情，说自己现在的工作挺好，不烦劳大哥了。案发后，物流公司的女老乡也证实，黄育伟拜托她为秦莹安排了岗位，但秦莹并未到岗。让黄育伟更为头疼的是，女友要跟他分手。据黄育伟的交代，结合黄育伟的女友在案发后向警方证实，2018年5月初，黄育伟的女友从老乡那里听说男友在厦门给家乡的小姐妹做出这样的事，她瞬间就火了。尽管黄育伟一再解释，女友还是提出分手。

这下，黄育伟慌了神。想起这一切都是因秦莹而起，他决定约见秦莹，让她悬崖勒马。

此后的几天，黄育伟不停地打电话给秦莹，称有事要当面找她谈，最后，秦莹答应5月9日去找他。

案发后，据黄育伟供述及小区摄像头监控，结合黄育伟隔壁邻居讲述，2018年5月9日下午3点多，秦莹如约来到黄育伟家。那段时间，黄育伟家里没住其他老乡。开始，黄育伟只是苦劝秦莹搬回来，但秦莹再三表示不想再麻烦他。黄育伟见秦莹装傻，只好说出她被包养的事，質问她，自己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关心，她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秦莹称当时父亲急需换肾，对方知道她的困难，主动资助了她，也算是有恩于她，她这样做是出于报恩。黄育伟继续劝她，说报恩也不是这样报法，马上离开他，搬来住，有什么困难自己会帮她解决。

秦莹一言不发。黄育伟开始激动起来。恰在这时，秦莹接了个电话，黄育伟认为是秦莹的“情夫”打来的，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并挂断了：“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秦莹说，她自己的事，他管不着！说完，她冲到门口，就要离开。

黄育伟更生气了，一把抓住秦莹，狠狠扇了她一耳光，怒吼道：“今天如果你真要走，可以，但你先回老家，跟乡亲们说清楚，这件事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与我无关！你现在就告诉陈宇，你的事不关我的事，你不要脸，我还要名声呢！”两人争吵的动静太大，以至于一个住在黄育伟隔壁的女邻居都听见了。说完，黄育伟就要给陈宇打电话。

陈宇的电话接通后，还没等黄育伟把话说完，秦莹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双手抓向黄育伟的脸，撕扯中，黄育伟掐住了秦莹的脖子……等他松开时，发现她已停止了呼吸。黄育伟惊恐不已，赶紧拨打120。当急救车赶来，秦莹已死。黄育伟拨打了110自首。

在向警方交代作案动机时，黄育伟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我没想到要杀她啊，我对她就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我只想阻止她堕落下去……”

2018年12月，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该案，以故意伤害（致死）罪判处黄育伟有期徒刑12年。黄育伟提起了上诉，如今正等待终审裁定。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为化名，所涉单位及相关信息做了技术处理。）

[编后]在大都市中，很多老乡团结一心，其中也有像黄育伟这样的热心人，成为老乡中有口皆碑的人物。黄育伟热心帮老乡的行为无疑值得赞许，但他不能因帮过别人，就一定要给那些被帮扶的人贴上道德的标签，更不应在劝阻秦莹当“二奶”无效后，失手将她杀害。

秦莹为救父，选择做“二奶”报恩的行为虽违背了传统的公序良俗，但也罪不至死。在情感多元化的当今社会，如果黄育伟不是被传统道德的标签冲昏了头脑，对秦莹多一份体谅与宽容，血案应能避免。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