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云堂散论(四)
2019-01-10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书法艺术凝聚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维系着中华民族的共同精神追求。书法的艺术实践,不仅仅是创作作品的本身,更是对中华民族千年以来生活方式的传承,是引导创建集体人格价值的精神诉求。因此,书法是中华文化的基因。基因若改变则预示着文化性质的改变。在键盘时代,传播民族的书写状态,掌握书法文化知识,增强审美能力,对传承中华文化将是功在当代,泽被千秋的大事。
书法作为艺术,它植根于传统,光大于时代。它既有技法的要求,更是文化和审美的综合体验。书法艺术的本体乃是民族人文精神的弘扬与发展。只有代代师承相传,时代出新,中华文脉才能得到最有效的承继。只有经过“技”的严格训练,由技人道,技法才能成为“随心所欲不逾矩”沟通心灵与情感的介质,书艺才能在当下全球化语境的多元色彩下,弘扬当代人文精神。所谓:“大匠之巧焉,能不出于规矩哉?”(钱锺书《谈艺录》)。
中国书法包蕴的人格理想是人类的最高理想。艺术创作的心理体验是书法家对宇宙生命和自我生命的双重感悟。中国古代对书法的理解是以人文理念为根本支点,从书法的内在精神到技法体系,都具有深厚的人文内涵。其思想根源是老庄的“天人合一”,其审美情趣是“虚静”。因此,当代书法的历史使命是用中国人文艺术的“元语言”融合时代精神去构建当代书法艺术语言与视觉图式。
黑格尔说过:“传统并不是一尊不动的石像,而是生命洋溢的,有如一道洪流,离开它的源头愈远,它就膨胀得愈大。”中国书法艺术重神釆为上,气韵生动。“意趣具于笔前,不求工巧,而自多妙趣。后人刻意工巧,有物趣而乏天趣。”对每一位书家来说,“技进乎道”的内质指向是从文化的觉醒到人性的觉醒,需要对自身和这一代人的思考,犹如从深井中一点点攀登上采,在更广阔的大地上看到小溪汇成洪流……
尼采说通向智慧之路有三个必须阶段:一是合群时期,二是沙漠时期,三是创造时期。在求艺的“合群期”,尊崇传统,敬畏“二王”,临习“二王”达无我境地;进入“沙漠期”,欲逐步挣脱束缚,让自由精神慢慢成长;随后是“创造期”,在否定的基础上重新进行肯定,即要寻求无法中有法、无我中有我。这就需要从中国传统哲学走向现代哲学的思考,需要从人类文化学的高度观照传统书法文化的演绎,将艺术还原于文化,求真于经典,重建中国文化价值之纬。这是灵魂的哲思,这是精神的攀登。书艺之品,人文之道,法之为上,艺成为下。求艺传道其实质是当代人文精神之重铸。作为一个有家国情怀和文化理想的当代书家,必须提升艺术的哲学思考,从而顺利地回归艺术的原创和主体意识,完成当代书法文化社会身份的自我定位与核心价值体系的构建。
艺术真谛的阳光平等地普照着每一个人,来不得半点的虚妄与高傲。因为他懂得艺术境界诞生于一个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层的自我,而当代中国文化语境中最重要的是文化品格的锻造。只有保持对中国传统人文经典的敬畏之心,才能扎根传统,开掘传统,只有对时代与生活心存感激,才能开启心灵的艺术空间,支撑起心中理想的高度!敬畏与感恩是一种生存态度、一种人生境界、一种追寻真善美的道德情怀。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灵魂是一只杯子。如果你用它来盛天上的净水,你就是圣徒;如果你用它来盛大地的佳酿,你就是诗人;如果你两者都不肯舍弃,一心要用它们在你的杯子里调制出一种更完美的琼浆,你就是一个哲学家。”书法艺术是中华文化的名片,书法是“道”的化身,简约且自由。在变化了的书法线条中曾寄托了历代书家无限的人世沧桑与审美理想。“调制琼浆”就是将民族情愫作为自我生命的底色,将书法艺术化为人生旅程的符号。
“精、气、神”人生三宝中,“神”为最重要。养神即养心,心安则神安,神安则体安。所以书家要做到“心态平和”[恬淡虚无,真气从之(《黄帝内经》)]、“心情快乐”(快乐在于发现,在于转换思维)、“心地善良”(智者乐,仁者寿,仁者心地纯净)、“心胸开阔”[包容仁让之心,“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黄帝内经》)]、“心灵纯净”(道、儒、释追求的最高境界。佛家有虚空之心,道家有虚无之心,此比恬淡更高)。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悟道”,是悟书法艺术创作规律,是悟书法还原的文化。这样才能实践“会古通今”“极虑专精”的古训,哲思才能明辨,启智首在明德。不求碌碌而旁骛,斤斤以取巧,“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才能识得大味必淡,和光同尘。
从“经世致用”到“文以载道”,作为一个热爱中国书法的求索者,欲求“得道”,必须活的是自己并且纯净,崇尚“高古”,而非“媚世”,崇尚“虚静”,而非浮躁。那么,他们的审美情怀必然向往“清逸气象”“恬淡风神”。
如果说,西周时代的“四大国宝”是当时社会博大辉煌的中华民族精神的反映,那么,今天我们传承并创变的应转捩为当代中国的文化精神。因此,艺术中所须追求的“雄深苍浑”的正大气象与格局则是我们今天坚守的人文情操与审美理想!
传统审美向现代形态的转变,首先,它的创作与接受对象都发生了变化,由文人艺术向大众艺术转化。为此,它的内在机制也必须相应地转换。就书法而言,是改变群众运动状态,强化学科建设,提升艺术作品的学术含量。其次,审美转型带来传播方式的变化。理性与感性的分裂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主要特征。程式化、平面化的大众娱乐艺术占据了人们的审美心灵,与身处竞争日益激烈的广大市民心态正相契合。因而,书法创作心态的浮躁、浮动、浮面,产生了“文化快餐”效应。再次,社会生活节奏变化不仅是文化现象,也是审美演进的重要特征。盛唐文化豪放激越,当时都市生活节奏轻急热烈,车马火热,故出现了书法之“狂草”,舞蹈之“胡旋”,乐曲之“急竹繁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