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山下荔枝红

陈 洁 /文

每年六七月，全国各地的超市里都会出现一种很漂亮的水果，它们红红的外壳上分布着均匀的突起，里面的果肉晶莹剔透，充满甜汁。一丛绿叶青翠欲滴，将红果衬托其中，更加可爱引人。

这，就是名传天下的荔枝了。

在中国，荔枝的种植可谓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西汉的司马相如在《上林赋》里就曾经记载过它，明代的李时珍也将它写进了《本草纲目》。

两千余年来，口感鲜美的荔枝，得到无数人的喜爱，也留下了不少关于它的故事和传说。

荔枝的生长需要适宜的气候，所以多数只产于南方，广东和福建南部栽培最盛。那儿雨水多气候暖，植物种类十分丰富。

北宋年间，诗人兼美食家苏轼，有近三年曾住在惠州。他先是住在郊外的一座寺里，后又在白鹤峰建起了新居。每到夏季，那附近的罗浮山上便有红果挂满枝头，除荔枝之外，还有枇杷、杨梅等一批批先后成熟。

罗浮山的果农们，对苏轼总是很热情，将他当作十分亲密的朋友，不时邀他去山间游览—当然也少不了园中之宴，聊一聊时事与见闻。

苏轼心生欢喜，格外欣赏这些岭南果品。作为一个文学家，但凡有一点感慨，便要入诗，于是，他写下了许多诗篇来赞扬这些果品的美味。其中流传最广的，当数这一首七言绝句《惠州一绝·食荔枝》。

这首诗写成之后，令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罗浮山声名远播。粗看上去，这四句话似乎也并无出彩之处，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活记录，但它为什么能够成为一篇经典之作，近千年来被广为传诵？

如果说，诗的文字是花叶，那么诗背后的故事，就是它的根基。如果能够更加详细地了解苏轼在写下这首诗时的人生际遇，可能便能读出其中更加深远的意味。

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苏轼已经年近六旬。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去过惠州，而是长年生活在北方，并曾在京中做官。他带着家人风尘仆仆地来到惠州，下了船之后举目四望，眼前的情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岭南的风光，与他原先想象的不太一样：这里四处都是青山绿水，田野和果园遍布，而不似传说中的那么荒芜。

要知道，北宋时期的南方，开发程度比较低，是远远及不上北方繁华的，往往是被贬官员的流放之处。而苏轼也正是因为与新党立场相左，经过乌台诗案的打击，又几度从不同的州城迁移，最后迫于无奈才到了惠州。

除了惠州的风景之外，更令苏轼没有想到的是，岸上聚集了一大群百姓—他们从四周的村庄赶到这里等候，专为迎接苏轼的到来。虽然他们以前没有见过苏轼，但久闻其大名，知他年少时才华卓越，家中三父子同年得中进士，为官后清廉正直，都对他十分景仰。此时的苏轼虽落难至此，但在百姓的心中依然是个杰出的人。

面对这样的情景，苏轼十分感动。这些年，官场上的起起落落和纷争不休，令他疲倦又困顿；而这一群从未谋面的、居住在“蛮荒之地”的人们，以满满的热情，给他的心头注入了一股暖流。

除了百姓，当时担任惠州太守的詹范也很佩服苏轼。他将苏轼一家安排到了风景秀美的合江楼去居住。

苏东坡太喜欢这个新居了。这里气候宜人，“海山葱茏气佳哉，二江合处朱楼开”；生活也很惬意，“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然后再喝喝酒，“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

这一点也不像贬官的生活。而实际上，这座合江楼原本也是个驿馆，并不适合他此时的身份。詹太守出于景仰之情，用此地为他接风，终究也不合规定。于是，仅十多天之后，苏轼一家便迁入了地处郊外荒野的嘉祐寺。

虽然岭南风光秀美，但那时南方的经济确实并不发达；而苏轼本身又受到对立一派的排挤，连微薄的薪酬也常常出现问题。居住在寺庙中，他的生活无疑是清苦的；然而，作为一名曾经的朝官，他始终没有忘记要为百姓做些事情，即使如今的他已没有了权力。

在惠州生活了一段时间，苏轼发现这儿的水患比较严重，而农民们耕作田地，也缺少先进的工具和方法。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自己没有资金办事，就向当地的官员提建议，争取支持，或者向过去的朋友募集力量。“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经过他的提议和亲自督办，很多计划都最终实现了。另外，他还教农民们使用新的农具，并不顾自己的贬谪之身，多方谋请，争取为他们减轻赋税，“纳役奏改钱米各半”“民受赐多矣”。

苏轼只在惠州居住了三年，并且处境并不好，然而他却为这里的人们谋取了诸多的实利，正如清代诗人江逢辰所言：“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

因此，《惠州一绝·食荔枝》这首短短的小诗，既包含苏轼的忧愤与无奈，更含有他豁达与为国为民的热情。

他愿意留在惠州，牵挂着那里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绝不仅仅是因为岭南的美果和风光，更是因为这里有爱他的人们，有他为之付出心血的功业。

千百年来，罗浮山的荔枝成熟了一批又一批。它们随着初夏的清风出现在山头，又随着初秋的凉意隐藏了踪迹。

时光悠悠来到了二十一世纪，如今的惠州，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它所在的广东，成为了全国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高楼林立，名企汇集，在世界的城市之林中，也占有了重要的地位。

岭南不再是蛮荒之地，而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如今的罗浮山，也已成为了国家5A级风景区。它的风光更加美了：四百多座峰峦绵延伸展百余千米，最高的飞云峰海拔1296米，另有铁桥峰、玉女峰等名山；山上碧树成林，岩石奇异，拥有极高的森林覆盖率，其间还有多处洞天名泉，不时可以见到飞瀑顺铺而下。

除了荔枝等水果，罗浮山上还盛产许多奇珍。

山北麓海拔600多米，有一座独特的村庄——酥醪（ ）村，这里的环境适合专门种植酥醪菜。酥醪菜又叫仙人菜，是上等的纯天然绿色食品，吃起来清甜香滑，食而无渣，也可作养生药用。

云雾仙茶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仙气萦绕。它出产于海拔500米高的白云洞天之中，这里茶树葱翠，常年云雾升腾，宛若山间仙境。

罗浮山大米晶莹洁白，清香柔滑，也是当地著名的特产之一。这大米与苏轼也有不小的关联。当年，苏轼目睹农民在烈日下插秧，其况甚苦，便为他们引进了新的工具和技术。他号召山中的道士和农民们引渠灌溉，利用瀑布和泉水种植水稻，为当地的农业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一直影响至今。

在白鹤峰，苏轼故居静静地立在那儿。千百年来，人们始终记得他的诗篇，他的功绩，他的精神……“不辞长作岭南人”，苏轼的的确确已经长久地成为了岭南人，成为了岭南文化当中重要的一部分。

到罗浮山上去游一游，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有一点：荔枝虽好，贪多却不宜。日啖三百颗，那是诗人用夸张之辞表达心头之趣，却不是可推荐的吃法。

循着夏季的山道，听着飞瀑流泉的响声，观赏那大片红彤彤的硕果，感受那连接千年的古韵，岭南之旅真是美好又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