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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粉丝经济”及其“情感契约”观察

2019-01-09朱嘉露

音乐传播 2019年1期
关键词:粉丝经济前线黄牛

■朱嘉露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100024)

当今,虽然人们已经开始正视适度的偶像娱乐活动的价值,例如作为偶像的音乐艺人、游戏虚拟人物等,但是“追星”这件事仍然倍受争议。究其原因,是部分“狂热粉丝”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瞠目结舌,由此引发的行业乱象也屡禁不止。如何引导这一文化领域健康发展,是需要研究者们长期思考的话题。本文拟在分析这类现象的某些具体事例的基础上,对普通大众与“粉丝”的隔阂日益加剧的新的流行文化语境进行一些思考,对有被“妖魔化”倾向的“追星”消费行为、目的与心理(进而对“情感契约”这一状况)进行初步的观察和评判。

(一)“粉丝”消费行为观察

普通大众目前仍习惯用偏见看待“粉丝”甚至对追星族与偶像口诛笔伐,与部分“粉丝”的狂热脱不开干系。以歌手的“粉丝”们的接机活动为例,他们(和代拍者们,后详)从“黄牛”处购得自己偶像的航班信息,再提前到达机场,将“长枪短炮”对准偶像。偶像因不配合拍摄而被代拍者辱骂、“粉丝”不遵守机场秩序导致航班延误和机场财物损失等负面新闻,无法不让“追星”这件事被冠以污名。而且,目前的“追星”圈子里似乎有一种默认的原则,那就是不花钱的“追星”不值得尊重。不为偶像花钱的“粉丝”在群体中会受到更多的鄙视与谴责,甚至不被接纳。自诩为真正“粉丝”的人大多认为在这件事上时间成本与经济成本缺一不可。

在“粉丝”群体中,付出经济成本最高的恐怕非“应援站”(“应援”是从日式汉字词转写来的,大意为加油助威)中的“前线”莫属。“前线”通常为女性,所以又被称为“站姐”。他们紧跟偶像的行程,长期往返各地进行拍摄,大部分都拥有价格高昂的照相机和摄像机,且时间充裕。笔者曾采访一名“前线”,她今年23 岁,长居广州,职业是音乐教师。她向笔者透露,“追星”难免往返各大城市,尤其是北京。虽然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但她也曾为节约成本而从广州搭硬座火车去北京,身心俱疲。当然,在自己的职业生涯进入正轨后,她“跟行程”的频率有所降低,但目前也维持在平均一个月一次。最近的两年多里,她花掉的钱足以买一辆汽车,其中机票、门票是最主要的开支项目,如2018 年某卫视的“跨年演唱会”门票高达6000 元一张。她认为,不停花钱“追星”,其实是为了取悦自己,看到偶像那一刻的激动会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全都值得。

在被问及追星过程中印象较深的事时,她说,一是偶像在拍摄期间专门出来向“粉丝”们打招呼,二是她曾在飞机上将亲笔信递给偶像,对方低声对她说“谢谢”。而最重要的是,她看着偶像事业越来越好、越来越有影响力,就感到十分满足与自豪。她自我调侃道,这是“妈妈”的心态。笔者问她,若你是“妈妈”的心态,那么是否接受你的偶像谈恋爱,她笑答:“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而且婆媳关系也是要处理的。”

由此可见,这些“前线”并不符合一些人心目中的“倾家荡产追星”的极端形象,他们也是知道量力而行的,但他们对自己这种爱好的看法也很值得玩味。虽然“粉丝”心态与“妈妈”心态重叠起来似乎有些矛盾和分裂,但其中并非没有某种心理和行为模式上的共通之处。

因此,笔者想援引一个游戏方面的案例。2018 年,手机游戏《恋与制作人》风靡一时,在该游戏中,玩家扮演性格单纯的女主角,与四个性格各异的男性虚拟角色(游戏自带,并非其他玩家)展开剧情。玩家在游戏中需要收集“羁绊”卡片,发展自己的影视公司,并推进主线剧情。结果,每个男性游戏角色都有了自己的“粉丝”群体,这些“粉丝”居然为游戏中的角色进行起了线上与线下的“应援”,并无休止地争辩谁更受欢迎。有趣的是,这款游戏也令许多“追星族”迷恋其中。他们将自己对真实世界中的偶像的情感投射到了游戏中,进行视频剪辑创作,将自己的偶像代入这款游戏的男主角,甚至让偶像一人分饰四角。

笔者认为,追星族与这类游戏的玩家的身份重叠率高,其原因除了人口基数大之外,当是二者在行为实质方面有极多的相通之处:用户付出金钱和时间,与特定形象达成“情感契约”,从而获得心理满足感。也可以说是前述的“前线”提到的“取悦自己”。从这个角度看来,当前的“追星”行为,大多数情况下只不过是“爱自己”的一种方式。

(二)由“粉丝”衍生的行业乱象

前文已经提及,追星的开销中,门票是一个大项目。当然,除此之外,明星的唱片、杂志、周边、“应援”装备等也会吸引“粉丝”掏钱。结果,在不透明的门票交易与“应援”行为中,有一些人躲在暗处大发横财,其手段有时还涉嫌违法。

有“粉丝”向笔者透露:“‘黄牛’垄断了市场。明明说好10 点放票,但一到时间票就全部售罄了,我身边根本没人抢到票。但‘黄牛’却有票源,只是价格比票面高出好几倍。高价就是这么来的。而且,交易没有保障,‘黄牛’一般不肯用‘闲鱼’等正规交易平台,只接受直接转账。付款后拿不到票也是常事。”还有人表示,“黄牛”为了获取票源,甚至不惜在演唱会开始前从场馆外偷票、抢票,有些“粉丝”在场馆外排队、领取道具时,就被偷走门票。此种行为严重扰乱市场秩序乃至社会治安,在相关部门的强力打击下,虽有数量庞大的“黄牛”落网,但其中大多数够不上刑事犯罪的只能给予相对轻微的惩罚,他们自然也很快“重操旧业”。

为应对“黄牛”,部分艺人的经纪公司推行答题制、会员制等手段,以维护大众的正当权益。比如,欲购买林俊杰演唱会的门票,须下载指定APP,证件与账号也要一一对应,并回答一系列与林俊杰相关的题目,才能获得购票资格。此举甫出,“黄牛”叫苦不迭,但新的对策也很快应运而生——他们开始贩卖题库及其答案。另外,TF Boys 所属的经纪公司“时代峰峻”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推行“官网包年会员粉丝提前获得购票资格”的政策,但可惜此举不仅未能杜绝“黄牛”,还滋生了会员权益纠纷。原来,“包年会员粉丝”并不是一定能获取购票资格,而是“有资格参与购票资格的抽奖”。公司、“黄牛”与“粉丝”之间的种种较量,着实匪夷所思。

另外,“粉丝应援站”在经过近十年的发展后,内部运营手段已十分成熟,分工细致,花样繁多,但其灰色产业链亦在野蛮滋长。

“粉丝站”发售周边,是“粉丝”群体中常见的交易活动,售卖品包括“PB”(即photo book,收录“前线”拍到的未公开发布的照片)、台历、手绘形象制品等。由于部分“PB”并未获得偶像所在公司的肖像权授权,故若是在网上销售,会改用其他商品名如“火锅套餐”、“关东煮套餐”等。“淘宝网”近年来对此有所察觉,所以这类销售转而使用一些更为专门化的平台进行,虽更为隐秘,但维权难度也直线上升。部分具有较强公信力的“粉丝站”会声明“周边售卖所得款项均全额用于公益或后续应援活动”并将销售结果公示,但每年能将款项支出完全透明公开的少之又少。个别时候,甚至会有“粉丝站”收款后不发货,敛财消失的事件发生。

这些发售的“PB”中的图量大、质优,但并非全部源于“前线”之手。一名“粉丝”向笔者透露:“那些跟行程拍照的人,除了真正的‘粉丝’外,也有部分职业拍图手,即‘代拍’,视图片质量,每张可卖50 至400 元不等。如果‘粉丝站’自己的‘前线’未能拍到高质量的图,出于运营的需求,‘粉丝站’就会买图,故不少职业拍图手月入过万,甚至出现过‘一图二卖’的丑闻,即同一张图卖给了两个站。当两个站发售相同的图片时,买图的情况就自然暴露了,这对‘粉丝站’来说也是一种耻辱。另外,当前‘前线’与‘代拍’的界线越发模糊,‘前线’去看‘拼盘’演唱会时,除了拍自己的偶像,也会顺手拍其他的艺人,在演出后以可观的价格打包卖出,看演唱会的门票钱就这样赚回来了。”

“运营”是“粉丝站”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发布高质量的图片则是运营的重要手段,因为它很能吸引“粉丝”关注。运营到一定程度后,部分“粉丝站”就会考虑营利的问题。笔者采访了某“粉丝站”的视频组前成员小晶(化名),她的语气中透着嫌弃:“以前在站里,除了剪视频外,每次活动‘应援’,就算不去现场,每个人也还要缴纳100 元的‘应援费用’,而且款项去向也并不公示。交了一两次之后,我就退出了……后来,这个微博上的‘粉丝站’做大了,关注的人多了,但是站长喜欢上了其他的艺人,于是就把站里的人清退,把‘粉丝量’巨大的微博账号卖给了别人,又捞一笔钱。”

综上,在“粉丝经济”蓬勃发展的同时,其阴暗面也不可小觑。

(三)新流行语境下有待升华的“情感契约”

目前,“粉丝”这个群体在一般大众那里似乎已被污名化,“脑残”的标签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了。不少“理智”的旁观者更是用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些“粉丝”,对其行为有着强烈的反感和质疑欲。笔者认为,这种质疑主要源自两个方面:一是对挑战原有文化生活秩序的新事物的天然排他性,二是“流量”明星们倍受争议的一个话题即“有颜值没实力”。

必须看到,这种“质疑”非当今所独有。回溯内地流行音乐发展,在21 世纪初,当网络歌手携大量网络歌曲涌现并称霸“彩铃”榜单时,大众也给这些歌手扣上了“低俗”的帽子;2005 年,《超级女声》的火爆开启了国内的电视音乐选秀偶像时代,对这种新兴模式的陌生与不理解,又让很多人认为这些选秀偶像“低人一等”,作为冠军的李宇春也饱受争议。笔者认为,这些新兴的人与事物,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有的审美价值体系,由此,“流行”也不断地被事件的参与者、旁观者重新定义着。目前的误解和乱象很大程度上源于太过简单的“概括”:许多参与者只负责将流行效应全盘放大,而不论其效果正负;许多旁观者则只负责“贴标签”,也不论其实际对错。

旁观者并不像“粉丝”一样了解这些艺人,也不像“粉丝”一样有着浓厚的热情去进行这种了解,这就造成了“粉丝”与一般大众之间的一种信息不对称态势。例如2017 年10 月,鹿晗在微博上宣布自己谈恋爱了,消息一出,许多“粉丝”纷纷表示难以接受,但“非粉丝”对于“粉丝”的心情显然无法理解,更看不懂他们为什么近乎崩溃、为什么大规模在微博上用一张黑色图片做头像、为什么几乎不再支持自己的这个偶像。于是,“非粉丝”对“粉丝”进行嘲讽,幸灾乐祸般落井下石,似乎后者越伤心,他们就越觉得可笑。

笔者认为,这是因为“粉丝经济”从根本上说是在贩卖偶像和“粉丝”之间的一种“情感契约”。以鹿晗公布恋情为例,这对他的“粉丝”来说无疑是撕毁了这份契约,后者心中难免滋生“被背叛”的感觉。用当时有些粉丝的话来说,“你总不能要了我的钱,还要我的命”。也正因如此,当时的鹿晗被指为“偶像失格”(“失格”也是从日文汉字词转写来的,表示达不到资格)。

所以,当前作为偶像的艺人如果能推出优秀的作品,似乎仅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毕竟“粉丝”对偶像的作品容易有很高的印象分。偶像为了经营好自己的形象,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迎合部分粉丝过激的偏好。维护好与“粉丝”之间的“契约”关系,反倒成了偶像这一“职业”的最主要工作,这也是新的流行语境下的一种审美趋势。但这种趋势有何隐患,相信许多评论者都心中有数。

“追星”使人快乐,在作为一种爱好的意义上,它与听音乐、运动、玩游戏、阅读的差别本来不大。但是,在参与者与旁观者的认知割裂的情况之下,双方似乎分别位于一堵看不见的墙的两侧,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由此,所有的争辩也都成了缺乏意义的自言自语。但愿“粉丝经济”中偶像与“粉丝”之间是非纠缠的“情感契约”,只是音乐产业发展中的必经之路,而非最后的目标。这也需要评论界、学术界以及文化部门的共同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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