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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说话·中国式
——评刘震云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

2019-01-08刘天胜

福建茶叶 2019年11期
关键词:刘震云小说精神

刘天胜

(吉林师范大学职业技能教研部,吉林四平 136000)

2011年,刘震云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被誉为“中国的《百年孤独》”。“说话”是小说关键字眼,各色男女因为找不到“说得着”的人苦闷困顿,又为寻找“说得着”的人付出代价,不同遭遇编织出精神缺失之众生相。

1 五伦关系中的“说不着”

《一句顶一万句》展示了极为丰富的平民世界,小说人物从事着各色小营生,现世生活只是生存必须,超越现世之外的目标是寻找精神沟通对象——“说得着”的人。但事实上,他们时刻生活在沟通错位中,遭遇“说不着”困境。

中国古代人伦关系分五个维度,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忠、孝、悌、忍、善是处理五伦关系的行为准则。庸常生活中普通百姓并非圣人,忠孝悌忍善难以达成,五伦关系变成围困之墙,“说不着”的尴尬屡见不鲜。君臣关系,比如,老胡在延津县长位置上稳坐35年,原因是乡音顽固难、与当地百姓交流,官民之间无法沟通,百姓有问题只能自行解决,“零沟通”却使得“延津大治”;后来的小韩,喜欢演讲、热衷评论,上任大半年却被免职,虽与老胡结局不同,“说不着”的境遇却如出一辙。父子关系,比如,主人公杨百顺改名三次,一生动荡,源头是与他爹“说不着”。当初杨百顺想上学却被父亲用假抓阄的把戏给阴了,被留在家做豆腐,只做了一个月,就因得知真相离家出走。后来杀过猪,挑过水,种过菜,扛过活,蒸过馍,尝遍酸甜苦辣。夫妻关系,比如杨摩西,入赘到馒头店后,发现与妻子吴香香无话可说。后发现吴香香出轨,出轨对象是隔壁老高,且早在结婚之前二人就已经“说的着”,这给杨摩西带来极大困扰。“说不着”的朋友关系,更比比皆是,比如,卖豆腐的老杨和赶大车的老马是朋友,但老杨把老马当朋友,老马虽与老杨在一处说笑,但从心底里看不起老杨,二人之间所谓的朋友,不过是老杨一厢情愿。刘震云有意打破伦理纲常,芸芸众生在世事艰难中翘首期盼交心知音,以求获得精神慰藉。需求越是强烈,越说明单纯期盼的未曾满足,孤独、寻觅与痛苦成为精神底色。

刘震云聚焦说话本身,探寻言语形而上的意义。这种形而上并不高大上,而是与饮食男女如出一辙,不仅拷问小说中的人物,更直逼读者内心,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沟通的错位中,“说不着”困境就在身边,可能毫无觉察,浮沉挣扎却不明就里。

2 背负十字架的“说得着”

由于言语壁垒的存在,突破言语壁垒、追求心灵沟通成为小说人物生存的动力。唯有架起语言之桥,敞开心扉倾诉,获得接纳并得到回应,才能获得满足和自在,活着也才有了滋味。

“言语”贯穿小说始终,体现人的本质力量,彰显人与人之间关系,建构着故事本身。小说分上下两部,上部“出延津记”讲述吴摩西在寻找与人私奔老婆的路上失去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养女巧玲,为寻找巧玲,不得不走出延津;下部“回延津记”记述巧玲的儿子牛爱国,为寻找与人私奔的老婆,不得不走向延津。一去一来,穿越历史,看似简单,却回味悠长。吴摩西与吴香香缺乏共同语言,吴香香与人私奔,寻找只是“不得不”的举动;反而是5岁养女巧玲走失,令他痛彻心扉,因为巧玲是唯一和他“说得上话”的人。因为“说得着”,这对养父养女间的链接超越血缘。70年后,似乎是一种轮回:牛爱国与吴摩西何其相似,在妻子庞丽娜与人私奔后,“不得不”走向延津。吴摩西也好,牛爱国也好,真正寻觅的是自己精神的安放之所。在达到目的之前,“寻找”成为惯性姿态,为了寻找,他们始终在路上,这也许是普通人的定数,也许是人类命定的渊薮。

“说得着”左右着人生走向,决定“出走”与“回归”,也影响着两性关系。为寻求精神共鸣,男男女女不惜违背伦理,背负道德十字架。吴香香与老高、庞丽娜与老尚、牛爱国与钟楚红,看似都是滥情出轨,细细推敲,他们之间都实现了“说得着”。比如牛爱国和章楚红,“牛爱国与谁都不能说的话,与章楚红都能说。与别人在一起想不起的话,与章楚红在一起都能想起。”——语言沟通顺利无碍,精神世界同频共振。刘震云在谈及创作经验时说“从男女关系的角度来讲,‘西门庆’和‘潘金莲’该杀,但是杨百顺发现,从话的角度、从知心的角度,错在自己。他发现‘西门庆’‘潘金莲’在一起的时候,话如江水一样滔滔不绝。”精神知足超越肉欲需求,在心灵和感情交流中,实现了自我价值确认,也因此获得读者宽宥与谅解。

3 不得不的另类“独语”

“说不着”如此普遍,“说得着”代价巨大且可遇不可求,两者之间,如何自处,以求慰藉?杨百顺曾经最大的梦想是像罗长礼那样“喊丧”,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只为听得他那一喊。虽没与罗说过一句话,罗却是这世上他最崇拜的人。当他和巧玲失散,他决定出延津,去陕西,名字改为罗长礼。越是命途多舛,摆脱或超越“眼前的生活”的想法越是强烈。杨百顺的弟弟杨百利会“喷空”。有形的“喷”和无形的“空”组合在一起,如能达到心中空之境界,就会远离一切烦恼。除了“喊丧”和“喷空”,瞎子老贾弹三弦,县长老胡做木工,老史听戏与“手谈”,方式各有不同,共性是都要脱离“眼前的生活”,为心灵寻找依托。老汪的方式更独特,“每个月两次,阴历十五和阴历三十,中午时分,爱一个人四处乱走。”背后的渊源是对过往情事“放不下”。通过本能的行走,内观自我,找寻“行走的力量”。刘震云摒弃了知识分子价值体系里的爱情、亲情的伟大与高尚,指向普通人在普通生活中被压抑的精神状态。

4 “中国式”孤独

在《一句顶一万句》中,刘震云探讨的是普通百姓的孤独宿命,这类问题以往更多出现在知识分子题材中,比如《古拉格群岛》、《日瓦戈医生》,或者《哈扎尔辞典》、《霍乱时期的爱情》,写的都是知识分子因为战争、政治、宗教等原因承受精神痛苦以及进行的思考。刘震云将目光聚焦在普通百姓生命体验与人生轨迹之上。追溯他的创作,会发现,“孤独”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不同故事之门:《一地鸡毛》中小林是孤独的,《手机》中费墨是孤独的,更多孤独的人是“刘跃进”式的。他们的孤独都与“说话”息息相关,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徘徊。

西方人“有忏悔的话、痛苦的话、忧愁的话想说时,可以告诉神”,但在中国文化中,得在人中寻找合适的倾诉对象。“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若是能觅得一知己,可以称得上是人生一大幸事。唯有找到知己,才能“说得着”,刘震云说“三天不吃饭饿不死人,可是三天不说话就把人憋死了。”说话与中国式孤独捆绑在一起。其实,与孤独捆绑在一起的语言本身也不足以令人信任,无法表达思想的丰富性与深刻性,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为中国人的哲理是感悟、体性的,道家言“道可道,非常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佛家讲“拈花一笑”、“当头棒喝”,都并非清晰而明确的,何况“说得着”本身并非一成不变,随时可能转化,变为“说不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式孤独与西方不同,更原始、更弥漫。小说跨越走出延津、回归延津的“百年”维度,指向人类的不变话题——孤独,破解孤独、追寻存在的意义始终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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