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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第九章 药寮(3)

2019-01-06曹文轩

当代作家 2019年12期
关键词:大脚桑桑胡琴

曹文轩

父亲看到桑桑落在了后面,就停住了,等他走上来时,说:“还想逛吗””

桑桑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想逛,还是不想逛。

父亲说:“天还早,再走走吧。”

桑桑依然跟着父亲。

路过一个卖菱角的小摊,父亲问:“想吃菱角吗?”

桑桑摇摇头。

路过一个卖茶鸡蛋的小摊,父亲问:“想吃茶鸡蛋吗?”

桑桑还是摇摇头。

又路过一个卖坪藕的小摊,父亲问:“吃段烀藕吧?”这回,他不等桑桑回答,就给桑桑买了一大段烀藕。

桑桑吃着烀藕,跟着父亲又回到了小旅馆。

过不一会,就下起晚雨来。窗外就是河。桑桑坐在窗口,一边继续吃烀藕,一边朝窗外望着。岸边有电线杆,电线杆上有盏灯。桑桑看到了灯光下的雨丝,斜斜地落到了河里,并看到了被灯光照着的那一小片水面上,让雨水打出来的一个个半明半暗的小水泡泡。他好像在吃藕,但吃了半天,那段藕还是那段藕。

“不好吃,就不吃了。”父亲说完,就从桑桑手中将那段藕接过来,放在头的金属盘里“早点睡觉吧。”父亲给桑桑放好被子,并且帮着桑桑了衣服,让桑桑先钻进被窝里,然后自己也了衣服,进了被窝。这是个小旅馆,父子俩合用一被子。

桑桑已经没有和父亲合用一被子睡觉的记忆了,或者说,这种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桑桑借着灯光,看到了父亲的一双大脚。他觉得父亲的大脚很好看,就想自己长大了,一双脚肯定也会像父亲的大脚一样很好看。但,就在他想到自己长大时,不知为什么鼻头酸了一下,眼泪下来了。

父亲拉灭了灯。

桑桑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但睡得不深。他隐隐约约地觉得父亲在用手抚摸着他的脚。父亲的手,一会在他的脚面上来回地轻抚着,一会在轻轻地捏着他的脚趾头。到了后来,就用手一把抓住他的脚,一松一紧地捏着。

桑桑终于睡。他醒来时,觉得被窝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微微抬起头来,看见父亲正坐在窗口抽烟。天还未亮。黑暗中,烟蒂一亮一亮地照着父亲的面孔,那是一张愁郁的面孔。

雨似乎停了,偶尔有几声叮咚水声,大概是岸边的柳树受了风吹,把积在叶子上的雨珠抖落到河里去了。

第二天,父亲带着桑桑回家了。

路过邱二妈家门口时,邱二妈问:“校长,桑桑得的什么病?”

桑乔竟然克制不住地在喉咙里呜咽起来。

邱二妈站在门口,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桑桑。

桑桑还是那样跟着父亲,一直走回家中。

母亲似乎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什么,拉过桑桑,给他用热水洗着脸,洗着手。

桑乔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师们都过来了。但谁也没有向桑乔问桑桑究竟得了什么病。

篮球场上传来了阿恕们的喊声:“桑桑,来打篮球!”

蒋一轮说:“桑桑,他们叫你打篮球去呢。”

桑桑走出了院子。桑桑本来是想打一会篮球的。但走到小桥头,突然地不想打了,就又走了回来。当他快走到院门口时,他听见了母亲的压抑不住的哭声。那哭声让人想到天要塌下来了。

柳柳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那样哭,直觉得母亲哭总是有道理的,也就跟着哭。

邱二妈以及老师们都在劝着母亲:“师娘师娘,别这么哭,别这么哭,别让桑桑听见了…”

桑桑没有进院子。他走到了池塘边,坐在塘边的凳子上,呆呆地看着池塘里几条在水面上游动着的只有寸把长的极其瘦弱的小鱼。他想哭一哭,但心中似乎又没有什么伤感的东西。他隐隐地觉得,他给全家,甚至给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带來了紧张、恐慌与悲伤。他知道,事情是十分严重的。然而,在此刻他却就是无法伤心起来。

他觉得有一个人朝他走来了。他用两只细长的胳膊支撑在凳子上,转过头去看。他见到了温幼菊。

温幼菊走到了他跟前,把一只薄而柔软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桑桑,晚上来找我一下好吗?”

桑桑点点头。他去看自己的脚尖,但脚尖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桑桑最喜欢的男老师是蒋一轮,最喜欢的女老师是温幼菊。

温幼菊会唱歌,声音柔和而又悠远,既含着一份伤感,又含着一份让人心灵颤抖的骨气与韧*。她拉得一手好胡琴。琴上奏得最好的又是那曲《二泉映月》。夏末初秋的夜晚,天上月牙一弯,她坐在荷塘边上,拉着这首曲子,使不懂音乐的乡下人,也在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悲愁。桑桑的胡琴就是温幼菊教会的。

在桑桑看来,温幼菊最让人着的还不仅仅在于她会唱歌,会拉胡琴,更在于她一年四季总守着她的药罐子。他喜欢看她熬药,看她喝药,看她一副弱不风的样子。温幼菊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出现,总是那副样子。她自己似乎也很喜欢自己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使她感到自己很温馨,也很有人情。

因为她的房间一年四季总飘逸着发苦的药香,蒋一轮就在她的门上挂了一小块木牌,那上面写了两个字:药寮。

桑桑不懂“寮”是什么意思,蒋一轮就告诉他:“寮就是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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