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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和《儒门事亲》与永富独啸庵《吐方考》中吐法比较研究*

2019-01-05侯耀阳刘春晖朱雪莹管津智

中医研究 2019年1期

侯耀阳,刘春晖,朱雪莹,管津智

(1.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北京 100029; 2.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吐法是中医学治法之一,从古至今的临床实践都证明了其在很多疾病的治疗中有不可替代的运用价值,但因吐法本身给患者的不适感,如因噎废食,所以临床运用较少,有可能耽误患者疾病的治疗。因此,不断完善吐法相关理论,以便更好地服务临床是当今医者义不容辞的责任。笔者以张子和《儒门事亲》与永富独啸庵《吐方考》中吐法相关内容为研究对象,比较两位医家对于吐法的整体思想、临床使用等方面的异同,并粗略探讨二者传承发展的关系,从而提炼对吐法运用具有指导意义的思想理论,希望拓宽吐法的临床运用范围。现对张子和与永富独啸庵对吐法的运用试作对比,以求日本吐法与中医吐法的异同与继承关系,便于促进与完善吐法理论的研究与运用。

1 吐法的历史发展

中医学运用吐法治病源远流长,理论源之“其高者,因而越之”(《黄帝内经》),点明了吐法的适应症与治疗思想。汉代张仲景创立瓜蒂散等方剂,并在吐法适应症、禁忌症等方面进一步阐发,使得吐法方药兼具,理论趋丰。其后的历代医家对于吐法有所完善,到了金元时期,张子和力主运用汗、吐、下3法治疗诸病,尤其是对吐法的理解与运用对后世影响极深,启发了中医流派,如滋阴派的朱丹溪[1]提出“倒仓”治法、温补派的张景岳创立“引气达吐”法等,且对于日本汉医流派也有至深的影响。日本的江户中后期,一些医家[2]对于张子和攻邪理论和方法进行提倡与实践,永富独啸庵便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位,其首撰吐法专著《吐方考》,论证详实,征古试今,对于吐法在日本的进一步传播有着很大影响。

2 学术渊源的异同

张子和承《黄帝内经》之要,取《伤寒论》之长,且勤求博采,勇于实践,既能追溯前代“名方所记”,又能对当时的验方“广访多求”,从而使其对吐法的运用“渐臻精妙,过则能止,少则能加”[3]。永富独啸庵作为日本江户时期有名的折中派医家,独重《伤寒论》,他认为“凡欲学古医道者,当先熟读《伤寒论》,而后择良师友事之,亲视诸事实”,并认为“汗、吐、下并行,古之道也”[4]。面对日本“古方书之学,汗下之术敷于四方。至于吐方,数十年来,尚艰涩未行”的现实,独啸庵力求汗、吐、下3法的齐备,认为“夫汗吐下异途同归,学者当会其机”,所以作《吐方考》“聊述鄙见”。由此可见,独啸庵吐法理论更多来源于《伤寒论》。然《吐方考》屡见“张子和”与“《儒门事亲》”之目,且有对于部分条文亲试结果的记载,可见张子和之吐法亦是其吐法理论的重要来源。另外,独啸庵同样注重实践,能够“试之十年”,且博采当时之显学,“周行诸州,得其人以及其学”,并融入了当时已传入日本的荷兰医学中的吐法理论,可谓独具特色。

3 吐法概念的异同

张子和认为:吐法不仅是从口中吐出,而且“凡上行者,如引涎、漉涎、嚏气、追泪,皆吐法也”,将凡是可以起到“上行”效果的方法统称为“吐法”,实际上是将吐法的概念做了延展,可以将其看作广义吐法。独啸庵用吐法与《伤寒论》中相类,皆为使用瓜蒂散等涌吐方药催吐,因此,独啸庵之吐法仍为狭义吐法。

4 吐法的使用目的、使用指征、适应症与禁忌症的异同

4.1 吐法使用指征比较

张子和在充分理解运用《黄帝内经》中“其高者,因而越之”理论的基础上,又糅合了“木郁达之”的思想理论,其从王冰之注“达谓吐之”得到启发,并结合自身实践,从而提出了“凡可吐,令条达者,非徒木郁然”的主张[5]。由此,如“闭经”“中风”“厥证”等疾病均可采用吐法疏通气机,令其条达,相当于广义吐法的使用指征。独啸庵言:“古曰:‘病在膈上者吐之’,是用吐方之大表也。”其来源《伤寒论》中“病在膈上必吐”,而《伤寒论》中此言即为“其高者,因而越之”理论的具体化,因此,独啸庵之吐法的使用指征主要针对狭义吐法。另外,他特别注重腹诊,强调“欲决死生,定治不治者,当审腹气虚实;腹气不坚实者,决不可吐”,虽也注重脉诊,“人有脉,犹户有枢”,但在很多情况下,还是以腹诊作为最后的诊断依据。

4.2 吐法的适应症比较

张子和对于吐法的使用极为娴熟,囊括范围广泛,内、外、妇、儿无一不包,如运用于内科疾病的中风急救、湿病、痹证、痿证、厥证、痫证、预防瘟疫;妇科疾病的月经不调、不孕、带下等[6]。独啸庵运用吐法则以《伤寒论》为基础,博采张子和、其师奥村氏与荷兰医学之说,必亲试而后言,以此总结出吐法的适应症,如诸气疾、诸积聚、心下痞硬、脏腑逼上、胸有蓄饮、反胃呕吐、喘息、偏枯、淋疾、黄疸、痿躄、肺痈等,范围略促,然仍具有较大参考价值。其中不乏对于张子和之说的质疑,如“张子和吐癫,余未见其可也”,此结论虽待考,然这种求实的态度和做法非常可取。此外,独啸庵结合腹诊,对疾病是否使用吐法进行分析,如“肺痈未见浮肿者,用桔梗白散吐之。腹气不坚实者,虽吐之无益”,可谓其结合腹诊特色为吐法适应症做出的贡献。

4.3 吐法的禁忌症比较

张子和采用吐法虽已炉火纯青,但是对于某些病症他是不主张运用吐法的,如“病势垂危,老弱气衰者,不可吐;自吐不止,亡阳血虚者,不可吐;诸吐血、呕血、咯血、衄血、嗽血、崩血、失血者,皆不可吐”[7]。张子和认为吐法虽为祛邪利病妙法,但终归骏猛,对于正气极虚的患者不可妄用。此外,张子和还十分看重患者的态度,谨遵“标本不得,邪气不服”之古训,认为“性行刚暴,好怒喜淫之人”“左右多嘈杂之言”“病人颇读医书,实非深解者”“主病者不能辨邪正之说”“病人无正性,妄言妄从,反复不定者”皆不可吐,或许是因为吐法虽效,然其体验稍欠佳,若患者态度抗拒,则事倍功半,难以取效。此外,张子和对季节和吐法运用的关系亦有自己的看法,对于《伤寒论》中所言:“大法,春宜吐。”张子和认为:春时阳气在上,人气与邪气亦在上,故宜吐,但不应拘泥于此,主张“四时有急吐者,不必直待春时也”。独啸庵在吐法禁忌症方面主张膈噎、劳瘵、鼓胀、积气在脐上者不可吐,妊娠产后、吐血、咳血、癥毒、血崩、止血虚家、年过六十者不可吐,与张子和之说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也特别注重时令的影响,提出“盛夏严冬,毒人不为少,羸弱之人,虽无病宜谨其修养”,强调“吐下之方,避其时可也,虽然,不得已则用之”。可谓谨慎求实,博采众长,亲身践行“谨艾刈之期”的教义。二人对于吐法禁忌证意见基本一致,皆认为病情垂危,年老衰弱者和亡血血虚者禁用吐法。然对于水肿患者二人意见相左,永富氏认为“肿病用吐尤难”,而张子和认为“诸湿肿满,皆属脾土,可用独圣散吐之”。水肿病是否应当用吐法值得考虑。

5 吐法运用的异同

5.1 吐法方药的异同

张子和临床用药多以酸、苦、咸味为主,常用药36味,分“苦寒者”“辛而温者”“甘酸者”等别类,其中催吐药13味,其余为非催吐药,主要针对病情使用,服药后需用探吐法等另行催吐[7]。方剂多为仲景方,自谓“余尝用吐方,皆是仲景方,用瓜蒂散,吐伤寒头痛;用葱白豆豉汤,以吐杂病头痛;或单瓜蒂,名独圣,加茶末少许,以吐痰饮;加全蝎梢,以吐两胁肋刺痛,濯濯水声者”。除此之外,还广泛采用历代验方,如三圣散、稀涎散、皂角散、常山散等。独啸庵之吐法的方药亦多源于仲景书,擅纳孙思邈、张子和等人之方,且收录了自己的实践心得。其中,单味药为瓜蒂、藜芦、常山、巴豆、豆豉;方剂为瓜蒂散、桔梗白散、三物白散、皂荚丸、三圣散、稀涎散、二仙散等。他特别强调药物产地、炮制方法、剂型和剂量,如“瓜蒂越福井产为可,它邦所出不中用,用之若五分若一钱,二钱以上不可”“常山华产为可,末用之,则若五分若一钱”“巴豆不去油,可也”等。

5.2 吐法运用的异同

张子和在取吐法之时不拘泥于内服药物催吐,还另创外用吐剂和非药物疗法[8]。外用方剂如引涎方剂之脑宣方,漉涎之牙痛方,嚏气之青金散,不卧散治倒睫方,追泪之锭子眼药等。非药物取吐主要运用撩痰法,即刺激喉部催吐,使用物品易得,譬如鸡羽、竹筷、钗股、手指等;另一种方法是旋转取吐,即将患者固定于旋转轮状物之上,利用旋转对于耳前庭系统的强刺激而取吐。此外,张子和还多采用针灸疗法、情志疗法、食疗法、导引法等多种治法作为辅助。独啸庵在药物疗法之余,也将探吐法作为取吐的主要手段,如“吐之宜探吐,探吐促其间也”,也采用了针灸、食疗等疗法进行配合。值得一提的是,独啸庵创造性地提出了吹剂,即“八九月橘子将熟之时,裂之,纳胡椒三粒,待果熟,取烧之为末,含少许于小竹管,吹入咽中,过咽则吐”。使用指征是食伤暴急,来不及使用瓜蒂催吐时。此应为临床实践的结晶,实用性很强。

5.3 吐后调养的异同

张子和认为:吐后若余邪未尽,可以根据患者体质和病情继续使用吐法,如“强者可一吐而安,弱者可作三次吐之”,或者续用汗、下等他法来治疗[9]。总之,张子和并非为了吐而使用吐法,而是以祛除病邪为主要目的。他还强调“中病即止”,并且就“药后吐不止”的情况给出了诊治方案,如“藜芦吐者不止,以葱白汤解之;以石药吐者不止,以甘草、贯众解之;诸草木吐者,可以麝香解之”。此外,他主张吐后注意起居、饮食等方面的调摄,如吐后“若觉渴者,冰水、新水、瓜梨柿及凉物皆不禁”,而“禁贪食过饱、硬物干脯、难化之物”,且“禁房劳、大悲忧思”。

独啸庵也常将吐法与其他治法综合运用,且往往先于方药施用,大有为方药进一步治疗铺路之意。不难发现其思想有着张子和祛邪思想的渗透,如“喘息初发既未发者,按其腹脉知之。腹气坚实则吐之,后服泻心汤、小承气汤之类;口吐大便者吐之,后服附子泻心、生姜泻心、半夏泻心之类数日;痿躄初发既欲发者,按其心下痞则吐之,后论所宜服药”。在吐法的使用频次上,独啸庵与张子和略异的是他以患者吐后的继发病症作为依据,而非以患者体质或病情为参考,如“伤寒吐之,不宜过二、三回,得一快吐则止”,而“狂痛可数吐之”。在吐后变证防治上,独啸庵认为“吐后气逆极多,用下气之方可也,或三黄汤,或承气汤”;对于“吐后不止”,则“进冷粥一杯,饮冷水一盏,亦可也”;若“吐后吐血”,则“直至其吐可也”,并主张根据吐血量多少来确定治法,“吐衄血者往往有之,虽吐可也,吐鲜血者可大恐”;若“中瓜蒂毒甚”,则“服麝香三五分”。在吐后摄养方面,独啸庵也提出“用吐方之时,既吐则须饮白汤,饮则须吐;吐后三五日,尝调饮食,省思虑,不可风,不可酒,不可内,不可劳动”。综上所述,两位医家虽时代、流派俱不相同,但在吐法运用上皆力求周全得当,恐其伤人,这种谨慎的态度无疑是吐法得以取效和广泛运用的基石。

6 小 结

张子和之吐法已炉火纯青,能达到“屡用屡验”的境界,其在吐法的理法方药等领域均有着开创性的成就。独啸庵作为日本汉方医学的折中派,学医之路由后世学派引入,后求学于古方派,并受到荷兰医学的影响,最后将不同学说进行融合,提出“知死者与不治者为第一义”的先进理论,强调了机体自愈能力的重要性[10]。在吐法方面,独啸庵以仲景之说为主流,以张子和等人的思想与方法为补充,开汉方医学吐法著作之先河。虽其论述之吐法仍为狭义吐法,但在很多方面具有创新之处,最为突出的有两点:①将腹诊作为重要的诊断依据,甚至超过了脉诊;②特别注重临床实践,虽崇古但不盲从,所录之言必经亲试,大胆质疑,实事求是。然其理论也存在着很多不足,在对比过程中可见一斑。通过比对,希望在临床使用中能够去粗存精,从而丰富吐法的理论,促进吐法的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