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磨墨墨磨人
——读《墨磨人》有感
2019-01-05方鸿儒
●方鸿儒
林语堂先生曾潇洒地将“真正的读书艺术”视为“随手拿起一本书,想读时,便读一下”,“一个人尽可以一手拿《离骚》,一手挽着爱人,同到河边去读”。
读书的“浪漫”倘真至于如此,则据我猜想,盖属于情侣同读冲淡平和、温情脉脉的“性灵小品”,而非独自颂读疾痛惨怛、忧愤难谴的《离骚》!
倘若我们手持的是一卷“粼粼的微波下潜伏着汹涌暗浪”的忧患之作,则恐怕难得“潇洒”而要为之击节共鸣、扼腕长叹了。而此刻笔者案头所置的便是这样一册由著名剧作家、散文家柯灵先生所著的《墨磨人》!
“非人磨墨磨墨人”,典出苏轼先生的《次韵答舒教授观余所藏墨》。“墨”者,笔墨也;“磨”者,磨难、磨砺也。“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墨磨人”者,便是作者历经磨难(柯灵先生曾两次被日本宪兵逮捕),九死而不悔的人生旅途中磨砺出的风骨、气质、见识、乃至文采也。
“五四”以来,以鲁迅先生为代表的一批最为杰出的知识分子命中注定要选择一条“走抵抗力最强的路”(朱光潜语),执着于以“社会的良心”为百姓呐喊,于指点江山的同时,达于自我灵魂的升腾、人格的完美。
薄薄一册《墨磨人》盖不过三十余篇,十余万字,却跨越世纪,涵盖时空,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忧国忧民忧天下的热辣辣的气息。字里行间贯透的是深沉的民族责任感、览古及今的历史感。笔之所向,或评点社会顽疾,或指陈文坛痼弊。
“非人磨墨墨磨人”,知人才能识其文。《钱锺书创作浅尝》可谓是高山流水识知音,揭示钱氏创作之最经磨处——“还是人的血肉之躯”(杨绛语)。而《遥寄张爱玲》则情系故人,洗去历史尘封,还一代名媛以本来面目。一卷《墨磨人》堪称篇篇振聋发聩,回味无穷。
知堂老人十分推崇现代“雅致的俗语文”:“以口语为基本,再加上欧化语、古文、方言等分子,杂糅调和,适宜地或吝啬地安排起来,有知识与趣味的两重统制,才可以造出雅致的俗语文来。”
“雅致的俗语文”经柯灵先生的锤炼、融化与创造,已达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境界。凭借着“墨磨”的人生阅历,深厚的艺术涵养,扎实的文字功底以及对世事的敏锐洞察力,《墨磨人》在语言上的造诣亦独树一帜。无论是叙事记人,还是议论说理,皆文情并茂,凝练典雅,熔书面口语于一炉,铸文言白话于一体,具有显著的柯氏语言风格。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柯灵先生说:“我从来不敢冒渎笔墨的尊严,阿世媚俗,自欺欺人。”是的,无论是磨难的人生,还是墨磨的文字,大凡舞文弄墨者,都要经得起历史与读者的双重检验。
而在凡俗如方某者,自不敢奢望“三不朽”,那是“圣贤”们的伟业。写写弄弄三十年,在我只许愿:曾经的笔墨并未因轻浮与应景,若干年后复读时而令自己心惭脸红,则在笔者也算是经“墨磨”过的卖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