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对您说……
2019-01-04文/周茁
文/周 茁
妈妈,时间真是过得好快,一转眼我也到了您当初退休的年纪。
我不会忘记三十七年前,是您把我领进了这家医院。和您一样,我也穿上了从小就羡慕的白大褂,成了一名光荣的护士。第一天上班时您对我说:“做个好护士,就一定得有爱心和耐心!”
我被分配到了手术室——那个被人们称为“没有硝烟的战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像战士一样在无影灯下配合着医生们打胜了一场又一场手术之仗,渴了、饿了毫不在乎,困了、累了重抖精神……
像您一样,我也总是以爱心和耐心照料着每一位病患。我从小近视眼,害怕上台穿针纫线跟不上,那个时候的我几乎每一个晚上都把桌子铺开,计时器定好,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穿针动作,哪怕弹线的手指被勒得流出鲜血,我也不在乎,缠上胶布继续练,直到过关。
令我终生难忘的是头一回配合主刀医生施行胃大部切除手术的经历。那位主刀的谭姓主任和他的第一、第二助手都是医院里出色的快手。然而作为“菜鸟”的我,步步紧跟,环环相扣,极为默契,手术尚未结束,主任已赞不绝口了。
妈妈,您还记得吗?十五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风暴席卷了全国。我主动请缨前往隔离病房。您得此消息后没说任何一句话,只是默默地为我准备着衣物和日常必需品。然后去了菜市场,记得那时的菜市场买菜的人不多了,菜也不新鲜了。您就特意嘱咐一个您所熟悉的小贩,请他第二天务必挑选十斤最好的西红柿:“因为这是专门为我女儿准备的……”话到这儿,您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我离家出发时,您依然话语不多,只是叮嘱我:“你不仅是一个护士,你还是一名党员,我和你爸都支持你!但你记住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非典风暴过后,当我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中时,您才告诉我:那个时刻,您的心痛得像被刀割一样,生怕您的好女儿有去无回。
我没有跟您说,在非典病房我负责消毒隔离工作。我和大家一样,从上到下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天气炎热,但隔离区禁止开空调。在如此闷热的情况下,就算腿脚不动,静坐一会儿,人都会汗流浃背,更别说气喘吁吁地从一楼爬到四楼了。但是,我和我的战友们无惧炎热和困难,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任务。正是因为这等出色表现,我被北京市卫生局和机关党组分别授予了“白衣天使”“英雄卫士”和“抗击非典优秀共产党员”的称号。咱院里的一位叔叔从报纸上看到了这条消息,兴冲冲地拿着当天的《北京晚报》,敲开了咱家的大门:“老杨,光荣榜上有你女儿的名字”!
当然,我也不会忘记十年前,医院接到了援非医疗任务。我瞒着您和爸,又悄悄地报了名。其实,我就是想来个“先斩后奏”,没想到一个通知我“法语班开学”的电话,提前捅破了窗户纸。
获知我将要随医疗队去西非援外的消息后,您又是一言不发。虽然自信您和我爸终究会同意女儿的选择,但我还是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把您二老请到了朝阳公园。一边散步一边做你们的工作。我记得那天很冷,但几问几答之后,热血便涌遍了我的全身,因为作为一名老牌援外医疗队员的您,再次成了女儿最坚强的后盾,而我那开明的爸爸当然亦无异议。
说句心里话,我也曾几番思想斗争,因为我知道,您、爸爸和奶奶都年事已高。更何况奶奶饱受肿瘤折磨,您和爸爸都患有冠心病。我也担心:“万一在我执行任务期间,三位老人中有一位病情加重,远在异国他乡的我也赶不回来床前尽孝啊……”为防意外,临走前我偷偷把奶奶可能“驾鹤西去”的寿衣、寿帽和寿鞋准备好。
几内亚是西非国家,距离北京足有13 000多公里,是联合国公布的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更是一个疟疾、伤寒和艾滋病高发的地方。
妈妈,您知道吗?刚刚抵达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时,炎热的气候和厉害的蚊虫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打摆子,躺在床上睡一夜,早上起来床单和枕巾都被汗水打湿了。由于天气太热,您那一针一线为我缝制的“防蚊”棉布高筒袜根本穿不住。凶恶的蚊子在大白天都敢隔着衣服咬人。创纪录的一回,“蚊子小姐”们在我的两条腿上留下了三十七个奇痒的大包!此外,生活用水、用电也完全没有保障,与其说是经常停电,还不如说是偶尔来电。连平时洗脸刷牙的水都必须进行过滤才能使用。
妈妈,说句心里话,那时候我真的好想家。多少个夜晚不能入眠时,我望着遥远的天空,因为我想想:这月亮也该是您能看到的月亮,我在思念您的时候,您也一定在思念我……
在几内亚工作时,我们通常上午乘班车到亚斯丁医院上班,和当地同行一起开展创伤骨科手术。由于条件相当简陋,术前用于手消毒的只有“大白兔奶糖”那么大的一块肥皂,冲洗伤口直接使用从商铺买来的矿泉水,而苍蝇们更是手术间的“常客”……以至于手术感染率竟然高达90%左右!面对此况,我们怎么办?研究之后,我们决定先从消毒隔离入手,尽最大可能地降低感染率。与此同时,我们还手把手地为当地同行操作示范,严格有序地给他们上培训课,直到我们的工作大见成效。
中国医疗队忘我无私的工作态度和出类拔萃的医疗技艺折服了当地人。有一位女士为了感激我,她特意从很远的地方捎来了六件礼物。而且在每件礼物上都附上了一张字条,诸如:“亲爱的,这是我们这里产的花生,很好吃。”“亲爱的,这是我自己织的布,你可以做条裙子。”……这些礼物,我一直珍藏至今。
我还记得,为了解决感染问题,我和队员中的三个男同志一起硬是把一个废弃的库房清洁、打扫、消毒出来,改造成一间驻地门诊手术室。就在那间简陋的手术室里,我们接诊并治愈了大量的几内亚人,还为许多当地的华侨和中国派往几内亚工作的华人进行了有效的医疗护理服务,没有电时我们就打着手电操作。记得有一位名叫迪亚娄的几内亚老人,后背上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肿物,痛得他睡觉时无法平躺。由于家中贫穷,无钱去当地医院看病。听说来了中国医疗队,他就一路找上门来求我们帮他治病。没有手术铺单,我们就撤下床单,清洗、灭菌、然后挑选器械,备妥药品。就在第二天短短的有电时间段里,成功地把这位老人的肿瘤完整地摘除了。紧接着,一次次地观察、换药、护理,直至伤口完全愈合,老人没花一文几郎。当我护送着这位迪亚娄先生离开医疗队驻地的时候,老人家依依不舍,双手合十,一连对我说了几声:“真主保佑你!真主保佑你!”
在这里,我生平头一回看到体温表被“烧”到了头,物理降温也没有酒精,情急之下我让他们找来了一瓶二锅头,以酒代酒精,为患者降温、补液、抗疟治疗,一连数天我只要下班回来,队长都会带着我上门治疗,患者终于退烧、病愈!看着这位举目无亲的同胞,我心中顿生相助之情。把患者打摆子、大量出汗时换下来的衣服和被褥统统进行了清洗、晾晒,然后又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整齐齐,物归原主。
还有一位中国援建当地体育场的总工程师,因巡视工地时不慎扭伤左脚而致双踝骨折。由于工期紧迫,国内批示让其在当地治疗。于是队长带领手术小组进行了缜密的术前评估和手术方案制定,非常成功地进行了骨折切开复位、钢板内固定、石膏外固定术。
术后每隔几天我们就驱车数公里赶到工地,在那临时建筑的房子里给他进行换药、换石膏。室内温度奇高,每一次操作我都汗如雨下。望着这一幕幕为他治病的情景,这位年逾五旬的汉子感动不已。他握着我的手说:“在远离祖国和亲人的地方,我受了伤是不幸的。但遇到了你们,像亲人一样的中国医疗队,我又是非常幸运的!”接着,他又真诚地对我说道:“咱俩都姓周,如果你不嫌弃,我认你做个妹妹吧!”
妈妈,如果说当年您是踏着“医疗队员在坦桑,远行万里送医忙”的旋律走到那片东非热土、为了中国援建坦赞铁路而大放异彩的话,那么您的女儿则因几内亚电视台连续播放《天使的心愿》而在街上被当地朋友喊出“中国护士!中国护士!”如果说越是艰苦和贫穷越能体现真情和友谊,女儿深深地感受到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圆满完成任务,准备回国的当天晚上,医疗队驻地的中国大院,挤满了一片一片的送行人群,我被握手和拥抱了不知多少次,耳边最多的话就是:我会想念你的……
妈妈,女儿为祖国争了光,那一瞬间,我分明感到,我不仅仅是您的女儿,我还是是一名护士!
今天,望着眼前一大摞红色的证书,“北京市优秀护士”“三八红旗奖章”“先进个人”……我的思绪又回到那些峥嵘的岁月之中。
妈妈,弹指一挥间,您的期望,我的梦想,一干就是30多年春夏秋冬,不舍这身白衣,不舍这个岗位,不舍我的战友,不舍我的医院,回首职业生涯,没有遗憾,没有后悔,我为当年的选择、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自豪、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