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的骨干力量——基于福建调研

杜翠翠

（曲阜师范大学经济学院，山东日照 276800）

党的十九大做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大部署，明确提出要实现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强调，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必须促进小农户和现代农业发展有机衔接[1]。认真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精神和中央农村工作会议精神，就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尊重小农户发展生产的现实需要，实现农业综合效益和竞争力共同提升，使亿万小农户共享农业农村现代化的成果。长期以来，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在带动小农户进入现代农业方面发挥着示范引领和带动作用，并不断根据形势变化创新联农带农体制机制，形成了许多可复制推广的经验模式。为更好发挥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的作用，我们赴福建福州、宁德进行了专题调研，走访了4家龙头企业，并就带动小农户的做法、经验、效果，与龙头企业负责人、参与产业化经营的普通农户以及政府部门相关负责人进行了座谈交流。

1 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发展现代农业的历程

由龙头企业主导的农业产业化经营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历程，与农户的利益联结机制逐步创新完善，带动了千家万户进入农业产业化经营体系，成为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的有效实现方式和重要组织形式。这一过程大体可分四个阶段：

1.1 以产销衔接为动能的“初识期”阶段

农业产业化经营最早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当时，我国农产品产量迅速增长、种类日益丰富，小农户分散经营导致的小生产与大市场矛盾凸显，农产品难卖问题愈发严重。同时，部分农产品加工和出口企业急于寻找优质货源，稳定购销关系。这种情况下，山东等沿海地区出现了以市场为主导，以企业为龙头，以农户为基础的“贸工农一体化”、“产加销一体化”经营形式[2]。这些新的经营形式引起地方政府部门关注，开始在农村地区推行，撮合企业和农户建立产销合作关系，形成了各种农业产业化的雏形。

1.2 以稳定合作为动能的“磨合期”阶段

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企业与农户产销合作的地域范围、行业领域的拓展，随行就市的松散型联结满足不了发展需求，在市场竞争中企业与农户相互违约的事件时有发生，迫切需要密切利益联结、稳定合作关系。这样，企业与农户相互磨合，发展出“企业+农户”、“企业+基地+农户”、“企业+中介组织+农户”等多种合作关系，由单纯的购销关系发展到技术指导、农资供应、资金合作等，显现出带动农户提高装备水平、增加投入的作用[3]。农业产业化经营逐步得到社会和政府的认可。1997年，党的十五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农业产业化经营。

1.3 以提质升级为动能的“携手期”

1998年以后我国农产品供求关系发生了从供不应求向结构性矛盾的根本性变化，2001年中国成功加入WTO后需应对国际农产品市场的挑战，农业结构战略性调整成为当时农业农村经济发展的中心任务。这时，企业和农户同时面对“闯市场”的巨大压力，亟需提高农产品加工档次和国际竞争力。农业产业化经营作为农业结构战略性调整的重要措施被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各级政府开始选择一批龙头企业进行重点扶持，建设优质生产基地，提高生产管理水平，带动农户规模化、专业化、标准化、特色化、品牌化种养，辐射形成一批优势产业带和产业集聚区[4]。这一时期，龙头企业创新经营理念，开始建立风险共担机制，与农户密切利益联结机制，在市场竞争中携手同行。

1.4 以共同发展为动能的“融合期”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加快构建新型农业经营体系，允许农民以承包经营权入股发展农业产业化经营，鼓励和引导工商资本到农村发展适合企业化经营的现代种养业，向农业输入现代生产要素和经营模式。这给龙头企业发挥构建现代农业经营体系，与家庭农场、合作社等探索新型合作共赢关系注入了“强心剂”。龙头企业在带动家庭农场、合作社蓬勃发展的同时，在产业链条上不断纵向延伸，向品种研发、精深加工以及综合利用等高附加值环节跃升；在利益联结机制上创新发展土地入股、利润返还、服务联动等多种方式；在产业业态上不断加入技术、市场、互联网等要素，发展一村一品专业村镇、农家乐、农产品地产地销、体验农业等新模式。一些产业化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龙头企业已经与家庭农场、合作社等形成了产业链条完整、功能多样、业态丰富、利益联结紧密的新格局，走出了一条产业融合的现实路径。

总之，经过30多年的发展，龙头企业不断探索完善农业产业化经营机制，将主体紧密联结、资源跨界配置、产销环节对接等理念融入农业和农村发展，为新时代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提供了丰富而坚实的经验基础。目前，全国各类农业产业化组织超过41万个，通过订单带动、利润返还、股份合作、服务联结等方式辐射带动农户1.27亿户，农户从事产业化经营年户均多增收3 493元；13万家龙头企业生产经营的农产品及加工制品占农产品市场供应量的1/3，占主要城市菜篮子产品供给的2/3以上。

2 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的创新实践

规模小、实力弱、兼业化、老龄化是当前小农户的典型特征，与种养大户、家庭农场等规模化经营主体相比，更难参与到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生产体系和经营体系之中。小农户的生产服务需求更加综合化、零碎化、便利化，使得其他主体与其对接时面临很高的交易成本，无法形成有效的产业链分工协作机制，也就容易被排挤出现代农业产业链[5]。因此，龙头企业在带动小农户时，除了加强常规的利益联结、服务带动、质量控制外，要通过体制机制创新更多介入小农户生产过程，帮助他们找准定位、明晰角色，有效地参与到产业链分工协作之中。我们调研的福建省，山地丘陵多，耕地总量少且细碎化程度高，户均承包地仅有2.6亩，不及全国平均水平的1/3。这种资源禀赋条件下，规模化经营主体很难发展起来，龙头企业要搞产业化经营就必须注重带动小农户。经过多年实践，调研地区的龙头企业已经探索了一些值得总结的经验，取得了显著成效。

2.1 通过要素融合创新，帮助小农户优化资源配置、发挥种养环节比较优势

小农户生产效率不高，产品质量不符合产业化经营要求的重要原因在于无法根据自身资源禀赋进行最佳的要素匹配。如有的农户从事特色种养，没有能力或不注意进行最佳规模的要素配置，导致种养规模过大或过小，产量、质量、效益都受到影响。龙头企业以要素重组融合为切入点，重新梳理土地经营权，帮助农户进行要素匹配、分工协作、调优结构[6]。超大现代农业集团把农户土地流转过来，统一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土地整理，再按照不同蔬菜品种的订单数量和最优种植面积，选择让农户种植最擅长的品种和最优的规模；福建益升食品有限公司把合作社投资建设的食用菌栽培设施租赁过来，再按照不同食用菌的最优栽培规模分包给合作社社员和周边农户。龙头企业为农户生产过程提供技术指导、农资供应、跟踪服务、资金垫付等，使小农户能够以最优规模生产经营最擅长的农产品，在产量和质量上达到了现代农业生产经营的要求。这与简单的土地流转不同，是更高层次的要素融合创新。

2.2 通过联结方式创新，帮助小农户融合产前产后、成为现代农业参与主体

把农业产业链效益与小农户的利益统一起来，才能激发小农户的“主人翁”意识，让小农户成为现代农业的参与者、实践者。超大现代农业集团与农户探索合伙经营模式，对蔬菜基地项目，集团保留10%～30%股份，吸引农户以资金入股成为股东，获得“股东分红+工资收入+土地租金”三项叠加收益；春伦集团在茉莉花茶种植基地与农户合伙建立初制厂，对收购的新鲜茶叶进行初加工，既让农户分享初加工环节增值收益，也激发农户主动了解市场行情的积极性。这种产业联结方式创新，不是让小农户成为产业链的“打工者”，而是成为龙头企业的“合伙人”；不是产业链的简单拼接，而是更高层次的产业融合。

2.3 通过关键环节创新，帮助小农户化解经营风险、免除市场竞争后顾之忧

小生产与大市场的矛盾，是小农户很难逾越的障碍，具体表现在产业链关键节点上，如产销衔接、冷链物流、加工增值等环节。龙头企业在市场开拓、技术创新、资源整合等方面的优势，有助于打通产业链关键节点，解决这些难题。春伦集团通过产前产中有效控制，产后加工增值稳定市场，直接向茶农收购茉莉花，价格由原来8元左右提高到26元左右，使茶农每年每亩至少增收1.5万元。超大现代农业集团通过自主研发的“智慧农场”系统精准模拟蔬菜种植过程，引导菜农标准化、规范化生产；通过为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食堂等集团客户定制化配送蔬菜，稳定市场销售渠道，使按成本+50%利润的收购机制得以持续运行，有效保证了菜农收益。福建新味食品有限公司与当地企业、种植大户、合作社等合作，延长葡萄深加工链条，建立“点对点”冷链物流模式，搭建电商销售平台和营销网络，以保底价+随行就市的收购机制营造良性的区域市场环境，让葡萄种植户以多种形式对接市场终端，有效稳定了葡萄价格，也让农户分享到物流环节降低成本的收益。借此，福安市依托龙头企业协会、电商协会为农户提供电商培训和电商创业服务，形成了“万户生产万家卖”的格局，小农户的市场经营意识和能力显著提升。福建益升食品有限公司在产前为食用菌栽培户提供优质菌棒，产中牵头组建合作社提供全程生产服务和技术指导，产后与超市、餐饮企业对接等解决市场销路。通过龙头企业在这些关键环节的创新活动，为小农户参与市场竞争和产业链经营“保驾护航”，小农户成为大市场的有机组成部分。

2.4 通过业态导入创新，帮助小农户振兴乡村产业、创造脱贫增收致富机会

龙头企业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会通过拓展产业项目、改善乡村环境和企业自身发展壮大的外溢效应，为小农户创造发展机会。春伦集团在永泰县的有机茉莉花茶种植基地，修整了村庄基础设施、美化了田园生态风光，在发展高端茉莉花茶产品、吸纳村民就近就业的同时，为所在地梧桐镇坂埕村、春光村带来了发展乡村旅游的机会。乡村旅游带动了“人气”，振兴了乡村产业。春伦集团在坂埕村开设了“春伦驿站”接待游客，村民在驿站寄卖特色农产品。游客在欣赏田园风光和游玩之余，也带来农家餐馆、有机蔬菜、休闲娱乐等产业机会，使两个村庄成为远近闻名的“美丽乡村示范村”。福安市的龙头企业则在挖掘资源利用潜力上为农户创造增收机会，如福建新味食品有限公司开发“酵素葡萄”新产品，收购原本无法利用的葡萄疏果落果，解决了随意丢弃造成的污染土壤和环境难题；福建富生源农业公司开发葡萄园冬季套种羊肚菌技术，为果农提供优质菌种、保底价订单收购，农户只负责田间管理，亩均增收1.3～1.5万元。

可见，龙头企业在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的创新实践上，主要是为小农户在现代农业产业体系、生产体系、经营体系中找准应有的定位、扮演应有的角色、发挥应有的作用，营造环境、创造机会、搭建阶梯，以要素融合、利益联结、服务支撑、能力塑造、业态创新激发小农户参与现代农业发展的积极性。从调研来看，龙头企业与小农户的关系更新、更清、更准了。

3 龙头企业发挥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作用的思路

构建联农带农助农机制是农业产业化经营的初衷，是龙头企业与一般工商企业的本质区别。新时代，要使小农户与现代农业有机衔接，龙头企业仍是不可或缺的骨干力量。对于龙头企业本身来说，发挥好联农带农助农作用，也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保证。基于对福建的调研和平时的工作，我们得出如下几点启示。

3.1 正确认识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的积极作用

工商资本下乡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问题，如只关注经营效益，不重视带动农户，甚至出现了脱离农业、圈地盖房、坐地收钱的现象。对工商资本下乡的警惕自然延伸到对龙头企业带动农户的态度，认为他们与农民只是简单的劳动雇佣、资产租赁或产品买卖关系，行情好的时候愿意带动农户，行情不好的时候就容易“坑农”，只喜欢带动大农户，限制小农户发展机会。这些问题在实践中确实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但偏见、误解的成分很大，亟需澄清。首先，一个企业能成为龙头企业，是经过各级部门认定的、在联农带农实践中取得了一定成绩，本身就与一般的工商企业不是一回事，也不能简单拿工商资本属性对龙头企业进行定位。其次，龙头企业带动农户总有一个由易到难的过程，先带动种养大户、家庭农场，再通过机制创新带动小农户。这是发展的一般规律。第三，任何企业都不能保证在市场竞争中永胜不败，也不能以此要求龙头企业不切实际地带动农户，应该着重强调龙头企业与农户建立协作共赢互惠关系。第四，龙头企业带动农户的方式不只有直接带动的形式，而间接带动方式更灵活多样，也更有助于小农户发展能力的提升。一方面，龙头企业通过农业产业化经营做大了区域经济“蛋糕”，增加了辐射带动农户的收入；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联结机制创新把“蛋糕”切好，为农户创造更多发展机会。

3.2 准确把握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的渐进过程

很多龙头企业怀揣着浓重的“三农”情怀到农村谋事创业，但不少对经营农业的难度预估不足、缺乏经验，出现了一些问题，反而得不到农民的理解和社会的认可。这其中有急躁情绪在作怪，求大求快、喜欢“盆景”，急切地投钱、投物、流转土地、大拆大建；或者觉得农民思想落后、能力不足，大包大揽、替农民决策，以为把农民变成“工人”就是带动了农民。对于这些属于“好心办坏事”或者因经验不足引起的一些问题，应该有允许试错、再接再厉的包容态度。当然，要在经验中吸取教训，就必须明白企业与农户建立和谐共生关系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春伦集团在春光村流转土地时，非常尊重农民意愿，没有统一强制流转，而是哪一户愿意就流转哪一户的土地，对于暂时不愿意流转土地的农户，与他们商量按照有机标准进行种养、提供技术服务。这一过程时间较长、也影响到基地建设进度，但春伦集团与村民建立了又亲又清的和谐关系，融入到当地乡村产业发展之中，最终转化成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核心竞争力。超大现代农业集团专门研究了全国各种企业带农和扶贫模式，取长补短、结合实际，才探索实践了与农户建立合伙经营关系。这就启示我们，要把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作为“滴水穿石、久久为功”的工作来抓。尤其是在当前小农户规模小、起点低、实力弱，管理水平普遍不高的情况下，要保持足够的历史耐心，做足前期功课，一步一个脚印，把小农户培养成现代农民。

3.3 抓准抓实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的关键环节

小农户最擅长精细种养、田间管理，农民合作社最擅长组织农户和提供服务，龙头企业在这些环节不具有竞争优势。但龙头企业的“企业家精神”是其他涉农经营主体所缺乏的，在产业链资源整合、科技创新、市场开拓方面也具有优势。因此，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必须充分发挥比较优势，进行分工协作，才能事半功倍。这就要求龙头企业在产业化经营中具有大局意识，有所为、有所不为，着重在产业链的关键环节、重要节点发挥比较优势，联合合作社、家庭农场等创新联结方式、经营机制和业态模式，成为小农户在现代农业产业体系中的引路者、在现代农业生产体系中的支撑者、在现代农业经营体系中的护航者。调研到的几家龙头企业，虽然带动小农户的方式有所差别，但最核心的都是合理分工、有效协作，让最擅长的人做最擅长的事。在水果、蔬菜和食用菌产业链中，龙头企业解决了产业链两端的问题，依托合作社为农户提供技术指导和生产性服务，小农户只专心负责种养。在产业链关键环节，如葡萄的冷链物流、加工增值、电商营销，食用菌的菌棒生产，茉莉花茶的初制加工等，龙头企业联合新型经营主体打通关节、激发活力，调动了各方积极性、提高了全产业链运营效率。总之，龙头企业要做擅为而小农户不能为之事，调动产业链各环节经营主体的积极性，形成带动小农户衔接现代农业的合力，创造小农户发展现代农业的机会。

3.4 着力构建龙头企业带动小农户的长效机制

调研中，有龙头企业反映近年来支持政策变得“虚”了，实惠少了。以前，国家支持龙头企业，给钱、给物，都是实实在在的；现在更多的是一个头衔，配套的优惠政策少了，反而对贡献强调的更多。应该认识到，成为龙头企业本身就代表着获得了国家、社会和农民的认可，是更高层次市场主体的象征。这里面有无形的社会资源和品牌价值可以挖掘和利用。国家实施乡村振兴的制度供给，会向带动小农户与现代农业有机衔接倾斜。这对于龙头企业来说，是善于作为、大有可为的机遇，带动了小农户就会获得更多的政策支持。机遇转瞬即逝，龙头企业要改变“等”、“靠”、“要”扶持的思维，主动迎合小农户需求变化，把注意力集中到建立带动小农户的长效机制上。要主动推动要素重组融合，改变简单的土地流转和要素集聚方式，通过股份合作、全程服务、技术支撑、订单带动等方式，使小农户成为产业化经营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要主动弘扬“企业家精神”，挖掘农村产业振兴潜力，发展新业态、新商业模式，提高农业产业化经营水平，转变成小农户的增收致富机会。要主动创新“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利益联结机制，发挥不同主体在带动小农户上的优势和功能，发展现代农业产业化联合体，让小农户参与产业链增值收益分配、共享现代农业发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