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风骨”程不时:不负少年心横槊御长空
2019-01-03红树
红树
随着C919破茧化蝶、飞上蓝天,人们记住了程不时这个名字。
程不时是中国第一架飞机设计者,33岁时与从北京航空学院毕业的贺亚兮相知相恋,从此,他们与飞机再没分开过。67年的拼搏,他们终于等来了C919大飞机的翱翔。为了中国的大飞机梦,他们贡献了毕生的心血……
不负少年心:新中国第一架飞机惊艳起飞
1980年9月26日,中国运-10飞机首次成功试飞当晚,程不时回家后拿出小提琴,用饱满的激情拉了一曲悠扬的《我爱你中国》。贺亚兮看着丈夫那么兴奋,眼里也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1930年4月,程不时出生在湖南省醴陵市,父亲程炯是留学德国的机械工程师,母亲朱启畴当过小学教师和校长。童年时,程不时就与飞机结缘。那时,他家住在武汉汉阳机场边上,程不时每天仰头看着飞机低低地飞过头顶,心里充满了向往。
1947年,程不时被清华大学航空工程系录取,给他们上课的是钱伟长等后来成为科学巨人的一批名人。高中时爱拉小提琴、并且演过话剧的程不时,成为清华大学管弦乐队的第一小提琴手和指挥,还给合唱和协奏曲作曲,他写的曲子气势雄伟又很抒情。
1951年,程不时大学毕业后同20多个同学一起被分配到重工业部新成立的设计处。四年后,航空工业局成立了“第一飞机设计室”,交由全国最大的飞机工厂——沈阳飞机工厂代管,一心想设计飞机的程不时和伙伴们离开北京,来到沈阳。
设计室人员都是一些年轻人,平均年龄才22岁。程不时一到沈阳,就绘制出了飞机总体设计图,命名为“歼教-1”。这是我国自主设计的第一架喷气式飞机,试飞成功时,站在试飞站二楼平台上的程不时只觉得喉头哽咽,流出激动的泪水。
之后,程不時又设计了“初教-6”和“强-5”。
1963年夏,国家航空局第四设计院一批技术人员来到沈阳飞机厂,这批技术人员中有一个名叫贺亚兮的女孩,刚从北京航空学院非金属材料专业毕业,毕业论文是当年北京航空学院唯一的一个5分,刚毕业就参与了飞机座舱盖“银纹”(一种数量很密集但很细小的裂纹)的研究。
飞机座舱盖银纹问题是程不时他们在设计飞机时经常遇到的问题。他请贺亚兮给厂里的技术人员讲了一次课。贺亚兮一副稚气未脱的学生模样,但面对台下一群长年在工厂里摸爬滚打的老技术员,她一点也不胆怯,说得兴起时返身在黑板上画上几根曲线,表现出的自信,让程不时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贺亚兮出生在福建省福州市,比程不时小8岁,她不仅是一个学霸,还是学校里的女排队长。贺亚兮的美貌、学识,让33岁的程不时一见倾心。
程不时在航空界赫赫有名,贺亚兮对他的才学和成就非常敬慕。一有空闲,她就来找程不时,除了聊专业,就是静静地听程不时谈文学,拉小提琴,在优美的琴声中,贺亚兮被他深深地吸引了。半个月出差结束,贺亚兮依依不舍地回到北京。
经过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之后,程不时和贺亚兮确定了恋爱关系。每次见面,程不时都要给女友拉小提琴,贺亚兮最喜欢听他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两人的恋情浪漫而又幸福。
1965年冬天,程不时突然接到贺亚兮给他写来的分手信,原来,贺亚兮得了肺病,肺部不但有阴影,而且有小孔,需要住院切除部分肺叶。
程不时坚决不同意分手!他请假赶到北京。贺亚兮住院期间,他在医院陪床,给她端水拿药。出院后,程不时到宿舍里陪伴她,给她拉小提琴。贺亚兮早把分手的决定抛到了脑后。
1966年秋天,程不时和已经康复的贺亚兮结婚,并很快有了女儿。程不时在沈阳忙他的飞机设计,贺亚兮在北京带女儿住在单身宿舍里。后来,儿子出生,程不时将女儿送到长沙父母处或送到福州岳父母处,请两边老人帮着带。
1970年8月,国家决定将民用飞机制造厂放在上海,从全国航空工业系统抽调300多人组成民用飞机设计组,飞机厂负责人点名将程不时要到上海,他被任命为飞机总体设计组副组长。贺亚兮也被调到上海。程不时把女儿接回来,四口人住在一间11平方米的小房子里,隔壁是水房,墙常年水渍斑斑,5岁的女儿得了关节炎。半年后,贺亚兮患有糖尿病的母亲因并发症,右腿被截肢,岳父母来到上海。晚上,程不时和贺亚兮轮流睡一张行军床,另一个人和老人、孩子挤在床上。程不时白天在单位里干不完的活,晚上要带回家里干,他把书箱子放到床上,伏在书箱子上画飞机图纸或编计算机程序。累了,想下地走几步,却常常不知道在哪里下脚。
一天晚上,贺亚兮出去买菜,让程不时照顾一会孩子,程不时忙着画飞机图纸,突然听见儿子哭嚎起来。他从图纸上抬起头,发现穿着开裆裤的儿子竟一屁股坐在做饭的煤油炉子上。他忙把儿子抱起来,看见儿子的小屁股被烫坏了,赶紧送医院。那年儿子才3岁,疼得直哭。儿子养伤的日子,既心疼又内疚的程不时每天晚上都要拿起小提琴,在儿子床前轻柔地拉着《摇篮曲》,直到儿子在他的琴声中渐渐入睡,他又忙着去画图纸。
横槊御长空:运-10飞越喜马拉雅
运-10飞机开始设计研制时,程不时坚定走自己的路,要设计出属于中国的大型运输机。作为运-10副总设计师,他办公室设在二楼楼梯上,候机楼外面是一个废弃的机场,荒草丛生,晚上加班时,蚊虫叮咬受不了,他就用报纸将脚、手和胳膊包起来。贺亚兮也是设计组成员,完成了运-10机尾罩、雷达罩等复合材料部件和铝合金机体的设计。
在运-10研制过程中,程不时和伙伴们运用计算机开发出了138个应用程序,使运-10首次在我国飞机型号设计中大面积使用计算机辅助设计。当时,程不时常常半夜时想起一个问题,马上爬起来骑上自行车赶往上海市计算中心,工作到凌晨曙光出现,才骑上自行车回家。
1980年9月,历时10年的运-10飞机终于研制完成,9月26日首次试飞。那天早晨,程不时、贺亚兮和众多运-10设计组人员来到上海北郊的大场机场。那是一个少有的晴天。程不时夫妇和现场观看的人亲眼看着这个起飞重量为110吨的庞然大物,轻盈地飞向天空,越飞越远,机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当晚回到家,夫妻俩仍激动不已,激动中的贺亚兮想听程不时拉小提琴,程不时就拿出小提琴,兴奋地演奏了一曲《我爱你中国》……
运-10首次试飞成功后,在国内一些城市做了适应性航线试飞。为了观察验证,贺亚兮比丈夫还早一步乘上运-10,在蓝天飞翔。飞昆明时,正巧遇上百年不遇的大雪,它经受住了考验;运-10还飞过乌鲁木齐,那是我国东西向最长的航线;当运-10飞越喜马拉雅山主峰时,望着机翼下皑皑的白雪,程不时流出了激动的眼泪。运-10最后降落在海拔3540米的拉萨贡嘎机场,成为20世纪唯一飞抵世界屋脊的国产飞机。
运-10试飞成功震撼了世界,西方国家纷纷给予很高的评价。英国路透社电讯评价说:“在得到这种高度复杂技术时,再也不能把中国视为一个落后的国家了。”麦道公司副总裁则直言:“运-10将中国民用飞机设计水平推进了15年。”
1984年10月1日,在新中国成立35周年国庆游行中,运-10飞机的巨大模型代表我国航空工业成就通过了天安门广场,其雄伟的图像通过电视传送到全国和世界各地,载入史册!
之后,程不时又被调任进行运-12的研制。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大飞机梦。然而,大飞机研制受阻,技术上受制于人,中国至多是国外大飞机公司代工的生产车间,程不时每每想起便觉得十分痛心。
1986年,程不时虽然提前4年退休,但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撰写对中国自主发展大飞机的意见。他还参加香山科学会议、全国经济界的讨论会等,为“中国要造大飞机”四处奔走。进入新世纪后,程不时还在网络上开通博客,写心得体会、科普文章,直抒胸臆:“中国需要有自己的大飞机。”
程不时虽然退休了,但世界并没有忘记他。2001年7月,美国威斯康星州温纳贝戈湖畔,全球最繁忙的奥什科什机场,举行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飞行大会”,程不时携贺亚兮被簇拥着登上中国制造的“初教-6”飞机,带领“初教-6”飞机编队腾空而起,浩浩荡荡地飞入大会会场。
“初教-6”飞机是程不时27岁时设计的,美国许多人都在使用这种飞机。程不时参加这次飞行大会时正好72岁,他携妻子的出现引起轰动,美国一家刊物引用当初罗马帝国对恺撒大帝取得高卢重大战役胜利的经典描述,用来形容程不时:“他来了,他看见了,他征服了!”
2002年,程不时写完第二部航空题材的长篇小说《巨翼入云》后,时逢莱特第一架飞机飞行百年纪念,北京一家出版社邀请他写一本纪念航空百年的书,程不时精选了世界航空史上百年悲壮、英勇、惊险、有趣和闪光的60多个瞬间,辑成一本名为《翼海撷英》的书,于2003年出版。
程不时最喜欢美国作家塞缪尔·尤尔曼的短文《青春》:“尽管你空中的天线倾倒,你的灵魂被玩世不恭的积雪和悲观主义的冰棱所覆盖,那即使20岁也会衰老。但是如果你的天线始终挺立,捕捉着乐观主义的电波,那么你就有希望在80岁仍然年轻。”他觉得自己哪怕到了80岁,也要为设计研制中国的大飞机而奋斗,这样他才会活得年轻!
翩翩一雅士:航空伉俪琴瑟和鸣
2007年,国家决定成立大型客机项目筹备组,在讨论搞什么机型时,筹备组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有人主张要沿袭运-10的成功经验设计生产单通道大飞机,另一些人则要设计生产双通道大飞机。两种意见僵持不下,筹备组的一些专家私下来征求程不时的意见。程不时无法置身事外。他废寝忘食地给航空部写论证报告,每天工作11个小时以上。
程不时在5000多字的论证报告中,力主设计制造单通道大飞机,他在报告中写道:要造大飞机,离不开“房子、炉子、床子、锤子”,如果造单通道大飞机,上海飞机厂现有的这“四子”完全够用,但要造双通道大飞机,就得重新建厂房,添置更大的“炉子、床子和锤子”,将是一笔非常大的投入。同时,他认为造单通道大飞机最适合中国国情,因为,中国只有北京、上海、广州三条航线用得上双通道大飞机,其他航线用单通道大飞机足够了。程不时的论证得到了國家层面的认可。航空部成立了C919大飞机专家组,程不时成了专家组的一员。
在C919历时近10年的研制过程中,程不时一边废寝忘食地工作,还要照顾已经患病的老伴。病中的贺亚兮最爱听程不时拉小提琴,每当他拉起悠扬的提琴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激昂的《我爱你中国》时,贺亚兮眼里都会闪着润泽的光芒。
程不时拥有广泛的兴趣爱好,他身上的艺术气质,看似与飞机设计无关,却在几十年工作中带给他更广阔的思考空间,也给家人带来更多的幸福。
2015年6月,拉了60多年小提琴的程不时,与其他科学家一起,在上海科学会堂前上演了一场名为“中外电影经典名曲欣赏之夜”的草地音乐会。
耄耋之年的程不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早日在航线上坐上中国人自己的大客机。这位“空中的梦想家”,深信自己数十年的梦想终将照进现实。
经过全体工程技术人员和专家组成员的共同努力,C919终于设计制造成功。它继承了运-10的设计技术成果,同运-10相比,它的发动机推力更大,耗油更低,使用的航空材料更加先进,飞机的自动操控系统更完备更灵敏。
2017年初,C919顺利下总装线。5月5日,在上海虹桥机场试飞。那天,原定的试飞时间是下午两点,程不时和所有参加试飞活动的专家组人员,C919工程设计制造人员,有关领导、媒体记者等4000多人早上8点就进入了虹桥机场。
为了让贺亚兮感受到中国有了大飞机的喜悦,程不时还带上了贺亚兮,因为腿脚不好,他拄着拐杖,和工作人员一起搀扶着贺亚兮来到机场第四跑道C919起飞线的正前方,那里聚集着C919所有的研究人员队伍。在机场大石头上刻着中国大飞机功臣的手印,他的手印被刻在大石头上。
试飞时间到了,当C919缓缓滑行、爬升、腾空而起时,程不时拄着拐杖站在试飞现场,白发苍苍的他,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巨大的C919在蓝天飞行,他激动得流出了热泪。直到飞机飞远了,程不时回过头来,看见贺亚兮也在流泪。
C919成功试飞后,程不时整理了这些年来有关中国大飞机的记录,陆续撰写了中国和世界航空界“世纪回眸”类的文章。他到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等单位和学校讲课。他还登上春晚舞台,如醉如痴地拉着小提琴,为著名歌唱家周小燕伴奏。
无论参加什么活动,只要条件允许,程不时都将贺亚兮带在身边,他在台上动情地讲,动情地演奏,贺亚兮在台下像孩子一样出神地聆听,出神地看着,脸上布满欣慰和激动的神情。
不出去参加活动的日子里,程不时除了写稿子之外,把主要精力用来护理贺亚兮。晚上,他拿出小提琴,给老伴拉上一支小提琴曲,贺亚兮静静地听,似乎沉浸在对往昔美好岁月的回忆中……
2019年7月,中央电视台对上海清华校友合唱团进行了为期3个月的采访,程不时是被采访的重点成员。人们记住了这位中国飞机设计的功臣。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