饸饹馆(《小街叙事》节选)
2019-01-03
一条街分了两个杈。一个新杈,一个老杈。有一天老杈上忽然冒出个饸饹馆。饸饹馆坐东朝西,门口对着宽敞的便道,法桐树浓荫蔽日。七月天,树底下支了桌子,摆了椅子,乘凉的、遛弯的、过路的,都忍不住坐下点一碗刚出锅的饸饹尝尝。馆子一开张就闹了个满堂红。
开饸饹馆的是芳村初家三兄弟。芳村离城不足百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这馆子一出手就在黄金地段租下大几十平方米的铺面,要生根开花结果的架势。我去吃了几次,那饸饹,面白,卤厚,汤清,菜鲜,果真好手艺。除了卖饸饹,他家也卖烧饼,还有几样自制的凉菜。缸炉烧饼才出炉,微黄焦脆,一层白芝麻仁诱得人汩汩地生口水。
初冬,一天冷似一天,晨练完了就想端碗连汤带面的饸饹。顺着街的老杈往北走,十几步就是初家的饸饹馆。天光刚破白,地上的物什还不分明,饸饹馆的灯火一照老远,屋里的热乎气儿也顺着门帘缝钻出来,让人心里先有了几分暖意。
太早,屋里空空的,就我这一个客。煮饸饹的大锅早就开了,锅上架着老榆木饸饹床,据说是从三兄弟的太爷爷的爷爷一直传下来的。瘦肉丝炒制的卤子,刚刚炸好的黄豆嘴儿,洗净切好的芫荽段、葱碎,装在不锈钢盆里排在灶台上。初家大哥白衣白帽站在灶前,一张脸让水汽笼了,一笑,白白的牙却见得真切。靠里屋门口是制作烧饼坯子的条案,初家二哥低头忙碌,客人进门,只望见他弯曲的后背。抹桌子跑堂是三哥的活儿,站柜的却是晚辈,大哥家没过门的儿媳。
熟店熟客,饸饹上桌前,总得唠几句。我说,你家墙上这招贴不赖,是请谁帮着弄的?三哥马上搭腔:俺整的,信不?他还一边抹着桌子。俺们老初家卖饸饹,都有一百年了,老辈儿传下来的手艺、规矩,都装在心里的,还用劳驾别人。大哥正好把饸饹端来,顺手帮我加了醋点了辣油:瞅瞅咱们这饸饹条儿,去了皮的荞麦头道面压的。你说是不是比别人家的白,还比他们的吃着筋道?离开那一锅白蒙蒙的热气,他一张方脸天清地朗,额头鬓角井田纵横。
初家饸饹传到三兄弟是第六代,除了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那些年,饸饹锅年年从正月初六直开到大年根儿。三兄弟的爷爷膝下四男二女,家家卖饸饹。分家时大伯家受了老牌匾,二伯家分得一口八印大锅,三伯分得村里开过饸饹馆的老屋。三兄弟的爹行四,分了最宝贝的老饸饹床子。村里也有别家卖饸饹,无论怎么费心偷手艺,面用好面,打卤的猪肉、酱油、大料、生姜,都跟初家一样一样的,可就是做不出老初家饸饹的味道,据说,奥妙就在那个压饸饹的床子。三兄弟也曾分过家,卖饸饹的事留给老大和老三,老二独自外出闯荡卖过电料、当过小工,后来学会了打缸炉烧饼。过了几年,分过的家又合了,饭还是分着吃,饸饹却要伙着卖。他们把县城里开的饸饹摊撤了,直接来省城开饸饹馆。哥儿仨琢磨着,饸饹馆要是开好了,就整它几个连锁店,将来重新做个招牌,“中国初氏饸饹”。
隆冬,再去饸饹馆,却换了店面,紧邻着原来那处大铺面,还是两间进深,却逼仄得多,介绍祖传手艺的招贴也揭来重新贴过,着一层烟火气象,已经不是那么新得晃眼了。大店改小店,大概是没赚着钱或者所赚不多。平心而论,老初家的荞面饸饹,光那瘦肉丝打的卤儿、自家生的黄豆嘴,就比人家的摊子多花了本钱,多费了心机,十元一大碗、八元一小碗,单价上是贵着一两块钱,可把房租摊下来,利厚利薄就说不得。
(作者寧雨,选自《草原》2019年第7期,有删改)
赏析
作者写饸饹馆,写出了饸饹的味美,令人神往;更写出了在这饸饹中流淌的生活气息,卖饸饹的一家人的变化,吃饸饹的人的来来去去,为读者展示出了一个饸饹馆的鲜活面貌,一条街的生动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