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夷坚志》中女性人物之“草原风格”探析
2019-01-03王素敏
王素敏
(包头师范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
0 引 言
元好问的《续夷坚志》是一部四卷文言笔记小说集,它既是元好问的晚年之作,也是在契丹、 女真、 蒙古等草原民族入主中原多年之后问世的文学作品。虽然它在整个文言小说发展史中显得有些薄弱,但却由于其中所体现的与中原农耕文化迥然相异的草原民族文化特色,而成为金末元初开风气之先的、 带有文化交融色彩的文学作品。
元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别具特色的时期。它的历史应从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的1206年算起,至1368年结束。初元的政权与西夏、 金、 南宋、 大理、 吐蕃等多个政权并立,形成了纷繁复杂的政治局面。正是这一特殊的历史阶段,带来了多民族的大融合,也导致了各民族间文化的融合,文学自然也不例外。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中原的文学风格势必要在其发展的各个方面表现出其它地域、 民族文化的特征。
元好问,金元文学大家,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属鲜卑拓跋魏氏。但其家族受汉文化熏陶已久,远祖元结是唐朝著名诗人,“好问七岁能诗,太原王汤臣称为‘神童’。年十四从郝天挺学。礼部尚书赵秉文见其诗,以为‘少陵以来无此作’,名震京师,目为‘元才子’”[1]554。所以元好问可谓深得中原传统文学之精髓。在他早期创作的诗歌、 散文中,无论在艺术还是思想上都体现着鲜明的“中原风格”。但在晚年创作的《续夷坚志》中,却少了愤怼激昂,多了圆融理性,甚至将原本排斥的一些草原文化元素加入进去,使这部小说具有了当时文学作品还十分鲜见的“草原风格”,这一点在小说所塑造的女性人物身上表现尤为突出。
在古代中国,历来支配人们思想和行为的是儒、 道两大精神支柱。儒家讲求中庸,贵柔斥力。“贵柔”即以“柔”为上,即使是面对汹汹来势,也提倡“以柔克刚”。“贵柔”的伦理观从先秦至汉又经宋代,已成为儒家的基本文化性格; 道家也提倡“柔”: 老子《道德经》第76章中就有“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可见,柔和而不强势几乎成为中国古代一种普适性的人格标准,衡量女性行为的标准更是如此。在《续夷坚志》之前的文学作品中,写女性“偏重于柔美者多,偏重于壮美者少”[2]69,即使是洪迈的《夷坚志》这部把宋代志怪小说发展到顶峰的作品,其中也鲜有能突破传统审美的女性篇章。而元好问的《续夷坚志》,一改女性人物以“柔”为美的传统,给我们塑造了多位以“勇”取胜的人物。我们就从小说中的“勇女”形象来探析人物的性格特点及其形成原因。
1 性情刚烈、 敢于直面淫威的勇女
中国封建社会时期,妇女生活在多重特权的重压之下,被迫形成了男尊女卑、 男主女从、 男强女弱的基本观念。加之“三从四德”的“礼教”,言行上更是增添了层层束缚。“三从”始见于周、 汉儒家经典《仪礼·丧服·子夏传》:“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3]162身为女性,即意味着一生中不能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 “四德”一词最早见于《周礼·天官·内宰》,指妇德、 妇言、 妇容、 妇功。在四德中,“妇德”是核心。《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中对“妇德”的解释是:“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4]2892“三从四德”的要求形塑了中国传统女性的贞顺、 缄默和牺牲,“勇毅” “刚烈”这些字眼,似乎永远与“好”女子无关。
《续夷坚志》打破了这种由来已久的儒家传统。在《单州民妻》(载《续夷坚志》卷一)这篇小说中,作者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勇斗贼寇的普通下层妇女形象。这位“单州民妻”,因为长相秀美“有姿色”,被乱贼黄九看中而“欲劫取”,此时丈夫不在身边,女子势单力薄难以御敌,她情急生智,使用缓兵之计假意答应:“吾夫少选至,愿一见,嫁君未晚”。及至见到丈夫,有了心理上的依靠,她满腔愤怒顿时宣泄出来,不仅向丈夫“诉以劫取之事”,而且还指着贼寇“恶语大骂”。当贼寇恼羞成怒将其砍杀时,“被砍处不血出,但白膏流”。这是何等刚烈的一位女子啊!虽然在小说中她普通到连姓名都没有,但面对贼寇淫威时的临危不惧、 勇敢抗争、 宁死不屈却令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这个刚毅的女子,面对强人的凌辱,选择了勇敢发声来捍卫自己的名誉,使人耳目一新。她强悍、 自尊的性格也得到了生动的体现。“名誉”一词具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是指社会评价人们行为的价值尺度; 另一方面则是指个人行为的社会价值自我意识,即在良心中所包含的知耻和自尊的意向。在这里,“单州民妻”强烈体现了它的第二方面,她的语言、 行为甚至被砍杀后不同寻常的刀口,都为我们昭示着其性格中的刚烈勇毅、 自尊自爱的特点。
《戴十妻梁氏》(载《续夷坚志》卷一)是《续夷坚志》中塑造刚烈勇女的名篇。作者将这篇故事的背景放在“乱后”,女主人公梁氏因其夫被通事“以马策乱捶而死”,愤而为夫复仇。这个原本平平常常的农妇,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妻子与两个孩子的母亲,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遵守着世代相传的妇德。是战乱迫使他们一家离乡背井,来到了陌生的洛阳东南左家庄“以佣为业”。勤劳本分的夫妻二人并没有因此而怨天尤人,而是马上进入了自己的角色,尽心尽力为主人着想。当丈夫戴十发现“一通事牧马豆田中”,立刻将马赶了出去。不想惹恼了这位通事,竟把戴十打死了。“通事”是蒙古兵营中的翻译,一个小小的翻译敢如此草菅人命,皆因其“乃贵家奴”,背后有人撑腰。当戴妻梁氏孤儿寡母“舁尸诣营中诉之”时,通事的主人竟然“以牛二头、 白金一笏,就梁赎罪”,想简单了事,并且企图说服她们止诉:“汝夫死亦天命。两子皆幼,得钱可以自养。就令杀此人,于死者何益?”也许在这位主人看来,只要有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哪怕是人命关天。但是他错了,这位满腔燃烧着复仇烈火的妇人大声喊出了铁骨铮铮的誓言:“吾夫无罪而死,岂可言利?但得此奴偿死,我母子乞食亦甘分!”如果说情节发展至此,梁氏让我们看到的还只是言语上的刚勇的话,接下来她的行动则让人血脉贲张!当众人惧怕主家威势,想要息事宁人,以恫吓的语言逼问梁氏“汝宁欲自杀此人耶?”的时候,梁氏一面高喊“有何不敢”,一面“取刀,欲自斫之”,这种刚烈与勇猛,让历来在“正史”中所标榜的“节妇烈女”们黯然失色,即使是七尺须眉,也未必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如此这般。在梁氏决绝的态度下,众人终于帮助梁氏完成了复仇,杀死了通事。梁氏面对仇人的尸体,竟然上前“掬血饮之”,这又是对仇恨多么强烈的表示!“吃肉饮血”是人们历来表示切齿痛恨的一种夸张之语,未必得有亲身实践。梁氏的所作所为,既是恨之切使然,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受草原民族文化因素浸染而形成的审美特点的一部分。
2 果断自主、 大胆追求爱情的勇女
封建时代的中国,婚姻的缔结一般是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经由纳彩、 问名、 纳吉、 纳征、 请期、 亲迎六礼,在固定的仪式下完成。对于男女私订终身、 草率媾和的“非礼”做法,人们持强烈反对的态度。《孟子·滕文公下》就有:“不待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践之。”[5]92宋代的程朱理学,更是给女性套上了严苛的精神枷锁,在爱情和婚姻中,女性完全失去了自主选择甚至是自由行动的权利,这种束缚对“富贵人家”受过传统文化教育的女性尤甚。
《续夷坚志》却给我们塑造了几位与传统婚姻“礼教”背道而驰的贵族女性形象,她们在追求自身幸福的道路上,表现出了大胆果断的勇敢性格。《天赐夫人》(载《续夷坚志》卷二)讲述了一位“天上”掉下来的美女致其夫家“通显”的故事。这位女子,本是扬州大户人家的小姐,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姻缘,但在迎娶途中,所乘车舆“忽为大风所飘”,小姐在“神识散乱”当中被吹送至广宁(张家口以南)的闾山庙,恰被与诸生打赌验“胆勇”的梁肃所救。诸生先是以为女鬼,一片慌乱,及至问清这位“气息奄奄,状若昏醉” “良久开目,见人环绕,惊怖不自禁”的天降美女的身份及来历,方才定下心来,并有意撮合她与梁肃成亲。此时,对这位小姐而言,如果答应与梁肃成亲,身处异地他乡,父母不在身旁,既不会有“父母之命”,也因自己刚刚被梁肃“负出”而违背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定然不符合所谓“礼法”。但小说并没有写这位受儒家文化熏陶多年的富家小姐如何搬出“妇德”那一套来虚以委蛇,她坦然接受了生活的安排,大胆果断、 自作主张,答应嫁给这位有胆有识的梁公子。而梁公也既不疑其来路不明,又不究其行状履历,且不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径“携妇归”,两人结为秦晋之好。之后的情节也可以看出作者对这种似乎不合纲常礼数的做法没有丝毫的反感: 这位女子不仅使丈夫功名显赫,且家丁兴旺,福荫子孙,人皆称之“天赐夫人”。这位大风刮来的富家小姐,凭借着自己的勇敢,冲破封建礼教的樊篱,为自己找到了幸福。
《京娘墓》(载《续夷坚志》卷一)也是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爱情篇章。这是一个人鬼相恋的故事,情节的曲折离奇将它放到500年后的《聊斋志异》中也毫不逊色。但作者意不在此。这个故事淡化了魏晋小说的志怪色彩和唐宋小说的传奇色彩,极大程度地增加了它的现实确定性,把小说中的人物置身于现实生活环境之中,让人物纠葛的产生与发展完全在生活的画面中进行。女主人公杨令之女京娘虽为鬼魅,其“不怒而笑,因与之合” “娇啼宛转,将进复止”的神态动作和“君已知我,复何言也……”的言谈举止,俨然是一位落落大方、 情意缠绵、 明达事理的人间闺秀。及至王宗在赶考途中“霖雨泥淖,车不能进”,既而“轴折”的危难之时,京娘又悄悄派人“腰斤斧负轴而来”,解了王宗的急难困顿。作者为我们活画出这位贵族女子的勇敢追爱和侠骨柔肠。京娘大胆追求心中的爱情,希图情投意合的幸福,即使因客观环境的压力被迫分道扬镳,亦笃情不改,恪守诺言,助情人于危困之中。这种炽烈与痴情,如果没有勇敢无畏的性格,是很难在一个素受封建礼教文化规范的大家闺秀身上体现出来的。
在《天赐夫人》和《京娘墓》中,作者借助“捉鬼”的情节和人鬼两界相恋的故事,让女主人公以超常的身份出现,从而完成现实生活中无法做到的事情。这种看似虚幻的故事是作者现实生活背景下充满理想色彩的妇女观表达,作者通过她们勇敢追求爱情与幸福的描写,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女性对自由与情感的向往与渴求。在故事所设置的离奇情境中,女性地位较之现实有了彻底的改观,女主人公有了更大的自主性和更强的独立性,她们在爱情中成了握有决定权的角色,她们可以不顾封建礼教观念,不以贫富、 门第为限,全心追求真爱。而导致相爱的人分手的原因“幽明异路,亦难久处”,实质是封建观念和封建势力的象征,它隐含着作者对封建礼教压制下女性遭遇的惋惜和同情,寄托着作者对真善美的向往与追求。
3 机智过人、 以谋略取胜的勇女
《续夷坚志》内容丰富而复杂,题材面广而新奇,它寄寓着作者的审美理想,作品在叙说故事、 塑造人物时,赋予其美的寓意,使读者在获得心灵愉悦的同时,享受到美的熏陶和回味。即使是描写神魔鬼怪,也会让人体味到弦外之音,意外之旨。
中原一带的农耕民族,历来对魔怪之事敬而畏之,称其为“祟”。即使是道听途说,也会闻之色变。但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却以轻松甚至玩笑的口吻来谈论它们,让两位女性凭借着智慧和勇敢,取得了对敌斗争的胜利。
在《天魔祟》(载《续夷坚志》卷一)中,作者为我们塑造了一位不畏天魔淫威的智慧女性形象。故事从官妓香香“为魔所祟,神志恍惚,或睡数日不起”写起,本地父母官之弟雷希颜闻之,给同事们说了一件事: 天魔将一名女子掳上塔顶,使其不能下,但凡女子想要得到的东西,天魔“无不立致”。一日,有一辆女性乘坐的豪华车子经过塔下,女子命天魔将车中贵妇的金钗取来,天魔竟无功而返。女子诧异而问其故,答曰:“彼福人,有神护之,望而不得前。” 女子马上意识到其中必有蹊跷,也许自己脱身的机会就在眼前。因而又问:“彼以贵人妻,故有神护也?”答:“不缘贵人,但其不食牛肉故耳!”女子识破玄机,立即发愿:“我若脱此祟,不但我终身不食牛肉,誓尽此生劝人不食。” 果然奏效,“魔大骂而去,遂不复至”。家人将女子救下后,恢复如常。这个故事被听者告知香香后,香香如法炮制,在神佛前发愿不食牛肉,竟也解开了天魔之祟。“后十余日,靓妆袨服持酒来谢云: ‘得学士所教,今为平人矣!’”小说中,两位女子先后被天魔所“祟”,深感痛苦,天魔在人们头脑中固有的形象使读者很为二人的性命担忧。但此时作者笔锋一宕,让先前那位女子找到了解救的办法: 原来天魔惧怕不食牛肉的人!就这样,一个看似玄虚无法破解的难题在智慧的女主人公面前迎刃而解。
《包女得嫁》(载《续夷坚志》卷一)则塑造了一位智勇双全又颇有正义感的女巫形象。小说以“世俗传包希文以正直主东岳速报司”讲起。民间传说,泰山神主宰幽冥十八层地狱和人世间生死贵贱,由于职事繁重而配有75司,分司众务,其中最有名的是速报司,它是专门掌管善恶因果报应的机构,因报应迅速而著称,司主便是北宋的包拯包希文。包青天的威名在民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机智的女巫正是利用了坏人对包拯行事果断、 刚直不阿敬畏的特点,上演了一出“智勇救美”的好戏。眼见得抢掠者既知“是希文孙女”,仍因“颇有姿色”,不仅强抢回来,且准备卖与娼家。遭到强烈拒绝后则“捶楚备至”,以至于此女病倒,众人同情而无奈的情势之下,街坊里的一位女巫挺身而出,她自告奋勇来到抢掠者家,以“闭目吁气,屈伸良久”的“神降之态”赢得了抢掠者的信任,并“瞑目咄咤”,以东岳速报司的身份大骂其无耻贪婪,还恐吓他“限汝十日,不嫁之良家,吾灭汝门矣!……”。就这样,女巫借着“巫术”的合法外衣,凭着“神降”的合理借口,巧妙地拯救了被掳女子,取得了与敌斗争的胜利。
4 原因探析
“勇女”类小说在《续夷坚志》中数量虽不很多,但其质量却引人注目。单以篇幅而论,以上所举各例分别为: 《单州民妻》 118字; 《戴十妻梁氏》 252字; 《京娘墓》 516字; 《天赐夫人》 530字; 《天魔祟》 314字; 《包女得嫁》 229字。均算得上是这部小说里面的“长篇”。这样的篇幅给作者提供了更大的创作空间,使得小说叙述情节回环曲折、 塑造人物形态毕现。从中足见作者是倾其力而为之。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元好问愿意并且能够在小说中塑造出这样一批与中原传统道德教化迥异、 却颇符合草原民族审美特点的“勇女”形象呢?
草原民族对女性的要求和标准,与中原汉族有着本质的差异。“要立志去做我的一只脚,出征时成为我的依靠,驰聘时成为我的良骏飞骡!爱惜生命、 洁身自好、 勤于学习、 谨慎坚定、 无所畏惧!”[6]358这是蒙古贵族长者对女子的训喻,它明确规定了草原女性的行为标准。在草原部族中,男性与女性的社会分工不是特别明确,女性无论在日常生活、 还是社会生产方面均扮演着较为重要的角色,这使她们几乎具有与男子同等的家庭地位及政治地位; 马背民族严酷的自然环境和生存方式,使妇女必须像男子一样拿起武器保卫家园,这也使她们形成了草原民族共同崇尚的“力与勇”的英雄品格。
美国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认为:“没有人会用不受任何影响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任何人都要受到他所生活的社会文化的影响,并总是借助于这种文化所确定的一套风俗习惯、 各种制度和思维方式来观察这个世界。”[7]45
辽金元时期,草原民族执掌政权带来了政治、 经济、 文化的大融合。中原一带文人的跨民族交往空前增多,元好问就是与契丹、 女真、 蒙古等草原民族交往较多的著名文人。他在金末为官至元朝不仕期间,与契丹、 女真、 蒙古族人员有着广泛的接触,如金源女真贵族文人完颜璹; 金代少数民族将领完颜斜烈、 完颜陈和尚兄弟、 移剌瑗; 蒙古新政权的官员代表耶律楚材、 耶律铸及其家人等。元好问与完颜璹关系密切,自谦“门下士”,完颜璹则称其为“友人”。“完颜璹的民族平等意识、 文人身份、 承平王孙故态等众多优异品质吸引了元好问等文人与其交往,他们的交往几乎臻于民族融合的最佳状态: 平等、 融洽、 友好、 纯挚、 深情。”[8]在元好问的跨民族交往中,与完颜斜烈、 完颜陈和尚、 移剌瑗等军中领袖的交往时间较为短暂,这大概与两者身份差别过大有关。但这种有难度的交往也“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民族融合的深化趋势”[8]。与耶律家族的交往要更多一些,据胡传志《论元好问的跨民族交往》所述,除了与耶律楚材父子有交往,元好问还曾与耶律辨才、 耶律善才同在金王朝为官,且为耶律善才撰写墓志铭、 给耶律辨才之子耶律镛做过老师。
元好问的跨民族交往中还涉及其他一些人物。元宪宗二年(1252年),元好问曾觐见忽必烈,成功扩大了汉文化的影响; 在家乡山西,元好问与太原府主帅、 蒙古人郝和尚拔都有过友好交往,并作《赠郝万户》盛称其功业。郝和尚拔都让其子郝天挺从元好问学诗,郝天挺后历任吏部尚书、 中书左丞、 河南平章政事等要职,曾注释元好问所编《唐诗鼓吹》一书。
所有这些,都为元好问客观上了解北方草原民族的文化特点并将其书写于文学作品当中提供了可能。从主观因素来看,一是作为草原民族的后裔,元好问对“力与勇”的崇尚实则早已镌刻于生命之中,尽管在早期的创作中一直隐忍不发,一旦机缘凑巧,定会适时喷涌而出; 二是作为一位现实主义作家,元好问重视普通大众的思想感情,重视平民百姓的审美感受。在宋辽金元交替时期,在民族融合的大背景下,中原民众对草原民族及其文化元素处于日渐接受的阶段,元好问敏锐地观察到这一现象,并将这股生活中迎面而来的异域春风注入其文学作品中,为我们塑造出了很多具有“草原风格”的“勇女”形象。
综上所述,《续夷坚志》正是元好问站在民族融合大背景下大胆创造的结果。“勇女”系列形象的塑造,反映了作者带有明显时代特色的审美理想,具有突出的草原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