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风吹人字桥(节选)
2018-12-30哈尼族
莫 独(哈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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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西南。滇南红河大峡谷流域。被大洋彼岸的一张图纸用红笔着重点名的山地,叫五家寨。
1907年。五月的四岔河,风比以往任何年份都粗粝。
红点,在现场又一再被红笔强调。
飘洋过海。来自法兰西的钢铁,排序、列队、清点,在这个红点上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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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跨在峡谷,悬挂于风中。从此,悬在谁的心头,日久天长?从此,牵念拉长时光的早早晚晚。
世人惊叹:远山远水的人字桥,写进世界的目光。
峭壁上,绿茵茵的树,一棵抓着一棵。跑累了的风,在绿叶上打盹,加重了五月的绿,和念想。
必定的五月。
往事难追。还有多少故事,被有去无回的岁月遗弃在桥上,自己照顾自己。
阳光挂满两山。一片暗影,贴在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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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里,一股青藤,一直在钢桥前晃动。
以为,这就是那股为多少生命省略了归途的绳索。在久远的风中。
摇晃。摇晃。摇晃。
风雨交加!悬荡的历史,无以躲藏。时间,凝固在1908年。
1908年。冬寒封冻河床,壁刃坚挺。多少放下的绳索,任时间定格,再也没能收上去。
1910年。逸然的风,放下身份,第一次跟随火车的嘶鸣,从桥上缓缓而过。谷底,碎裂的亡灵,借用风低低的呜咽,见证1910年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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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轨往前延伸。从桥上开始,往后,能否比现在更安详、密切、踏实?还是更加淡漠、冷硬、不可捉摸?
像迟迟不出现的火车。
树荫拂扫着桥梁。树,绿着,何止百年。
谁说起《人字桥之恋》,像说一场突兀的风暴。那些不泯的魂灵,亦是一场蛰伏的风暴。
火车还没有来。谁跪过铁轨的膝头上,粘满了乌黑的机油。
倚着临空的桥栏,谁把两臂伸展,做高飞的姿势。
风,片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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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桥上,站在时间的界河上。
往北,或者向南。呼呼的风,是不停走过点的时光,一趟趟,继续运载岁月,开往接踵而至的未知。
我们被五月送出。
人字桥,不是驿站。
不容忽略。整理好心情,带上敬畏、问候和追忆,带上简单、阳光和汗水,带上一路而来的安详、关爱与踏实,带上桥上的一树林荫,一捧鸟声。
从鲍尔·波丁的绝笔里出发。
五月,风吹人字桥,风吹着我们的前前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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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累的白骨,一路照耀着火车一趟趟走远。
在时间的表格里,火车走一趟少一趟。
风吹着五月,吹着一群穿过五月走过铁路的人。
往事如水,现实如风。我们短暂的不安是否惊扰了枕木下的魂灵。
风声底下,哗哗的流水,是他们永久的安魂曲。
火车没来。现在,它比以往更在乎时间。
谁的左顾右盼,加速了今天对火车的期待。站在桥头,谁还妄图借助火车的长笛,缝合那些站与站之间越裂越开的联系。风吹着。
有风吹着,是否就还会有等待,就还可以回到时间藏匿在内心深处的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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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火车是不是累了?或者百年,自以为老了?
火车还在走。可是,一直不见火车来。一再来的,是风,还是风。
季节越来越深。火车长长的喘息,在五月的关注中,已经很难再走进铁路刻骨的记忆。
火车没来。雨水没来。
路边,挤在石头间的田野,犁田的农夫,吆喝着农活追赶季节。
期待,亦是今天如此重要的一个词语,被渴望和热爱一再推到嗓眼。
在谷底,我听见,大把大把的风,从五月的水面上起身,腾空,不休不止地冲向人字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