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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海峰: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2018-12-29陈书佳

羽毛球 2018年2期

也因此,对于这次我的采访要求,他首先抱怨我们把他写退役了好几回,我反驳那是因为你总还出来啊。他表示很不服:“我只是说退役,但是没说要完全离开羽毛球啊,这不行啊!”

他是没离开羽毛球,只是转换了角色,继续战斗在这个舞台。

角色

1月13日,2017-2018羽超联赛将进行第13轮角逐。这是本赛季联赛的倒数第二轮,除了青岛仁洲已经确保四强席位外,另外3个名额,有4支队伍都有希望,其中包括上届联赛亚军东莞世纪城。

12日下午2点,傅海峰和球队一起从徐州坐高铁抵达宁波。到酒店办理入住时,在大堂碰上稍后会离开的青岛仁洲教练刘仲,两人一见面,跳过了客套的寒暄,话题直奔“出线”而去。东莞世纪城比其他几个对手形势更严峻,要想出线,除了自己要在最后两轮全部获胜,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宝哥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因为有责任,所以有压力。上赛季,傅海峰队员兼教练,自己打了4场比赛,其他的时候做教练。做队员,负责自己那一分就好;做教练,要负责排兵布阵、训练安排、队员管理……从训练比赛到后勤保障,事无巨细,都需操心。有了上赛季的经历,傅海峰已经“感觉好辛苦”。

2017年中,东莞世纪城的老板又找到傅海峰,即使得知他已经不能打了,俱乐部方面还是希望他能“回来帮忙”。到底是否还要回来,傅海峰有过心理斗争。在接受采访被问到这个话题时,他说过“真不想当了”,也说过“想去突破自己”。他最终接受邀请,名字仍旧出现在运动员名单的第一个,而且是队中唯一的A级(注:在过去四年拿过奥运会或单项世界冠军)运动员。

真的,他还是挺想打的,但是伤病限制了他的行动。“很羡慕他们在场上跑来跑去,还可以双脚起跳。我真的想打,但是真的有心无力。甚至有时候看见他们杀球落地,我的膝盖都会疼一下。”

就在联赛进行当中,傅海峰接受了最后一针膝盖注射干细胞的治疗。因为膝盖伤病,职业生涯后期,傅海峰必须戴着护膝比赛,正常训练也受到影响,大腿细了不少。记得,他曾经拉着自己的短裤角比划,调侃裤腿怎么没有以前紧了。问他,如果没伤,是不是还要再打几年。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对啊,因为真的舍不得这个队伍。在场上这么多年了,还是习惯这个氛围。”

傅海峰回到这个熟悉的氛围中,角色变成东莞世纪城的主教练,他想为这个集体做事情。“以前,拿了冠军是一个人的。带了队伍拿了成绩,那就是一个俱乐部、甚至是一个省的,两者的责任心不一样,但都是为这个队伍做贡献。”

学费

东莞世纪城最后一轮比赛,开赛前,傅海峰带领球队抵达赛馆。队员们顺利地走进了球员入口,傅海峰则被球迷不断地拦下来要求签名合影。到了休息室,仍然还有球迷找来。不止是在主场,哪怕到了客场,傅海峰也是球迷认知度极高的球员。不夸张地说,他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合影背景板,哪怕是从球员休息室到赛场,也会被保安、司线、工作人员各色人等拦下来很多次。这些,都是运动员傅海峰积累下来的,教练傅海峰,还是个新人。

上赛季,傅海峰只是兼任教练,这个赛季才是真正完全进入了角色。俱乐部将招兵买马的重任全权交给了他,要跟队员谈钱,这还是第一次,傅海峰心里没底。

去年8月全运会期间,傅海峰确定了中国香港的外援伍家朗、男双选手刘雨辰和李俊慧等人,“大家都没跟我谈条件,我一说他们就答应来了,都很给我面子。”俱乐部的引援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各单项都配备了不错的球员。浙江队很是羡慕,私下里跟宝哥商量:能不能给我两个女双,反正你们那么强。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没想到,就在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女队员出了状况。当时,距离联赛开赛仅有1个月,傅海峰一下就傻眼了,这个时候再找人已经来不及了。原本有把握的4个得分点少了1个,获胜概率大打折扣,接受托付、希望有所作为的傅海峰,不得不接受现实。只是,联赛期间聊到球队的成绩时,经常会听到他“如果不走真的还可以”。这,为最终东莞世纪城未能跻身常规赛前四名埋下了隐患。赛前,俱乐部定下的“进入前四”的目标没有完成,这次的经历,是傅指导为自己交的学费。

氛围

优秀的运动员与优秀的教练之间,并不一定能划等号。到底应该怎么做教练,一边摸索一边干。

联赛开始前,傅海峰召集队员开了一次会,那也是联赛期间队伍的唯一一次。那些所谓动员的东西,他觉得应该营造出一个特定的环境,潜移默化地传递给队员。“我会告诉他们,联赛的每场比赛都只有一片场地,公开赛打到决赛才会这样,所以,联赛就是一种决赛的感觉。”他认为,队员们来比赛肯定想赢球,不用说太多,他们就能明白。

每轮比赛,傅海峰都会先研究对手,从国家队了解主力们的情况,有没有练,伤病如何。分析自己这边,哪场哪分能够拿,制定出场阵容。其间,给队员做工作是少不了的。“有的队员肯定会有想法,会有喜欢打的不喜欢打的对手。如果有队员不想上的话,就要给他们做工作。这是我不擅长的,但也会尽量去说。”

他不喜欢把与运动员的关系搞得像上下级那样,有球迷曾经留言询问:队员是不是害怕宝哥?答案是:NO!这些队员在傅海峰口中都是“小队员”,像女单选手韩悦1999年出生,那个时候傅海峰都已经进入国青队,工资都拿了1年了。

年龄以及名气之间的差别,并没有在傅海峰和队员之间成为障碍。赛前适应场地时,有时傅海峰会上场陪队员热热身,一边打一边跟队员逗乐,整个训练过程始终弥漫着笑声。傅海峰喜欢这种开心的氛围,“好多队员在国家队都是自己那个组的,出来打联赛,双打组单打组的能够聚在一起,氛围不一样。”在他心里,联赛除了是比赛,是队员间的聚会,还是他与队员们的聚会,是他与热爱的这个项目之间的一种感情纽带。

沟通

东莞世纪城一共有两名教练,老教练伍佰强负责单打,傅海峰负责双打,如果碰到客场伍教练没去的话,傅海峰就要在现场指导全部5场比赛。每场结束,他会回到休息室跟队员进行一些交流。有时候恰巧碰到后面一场实力相差悬殊,再回到赛场时已经打完一局了。

坐在场边,傅海峰喜欢把两只手抱在胸前,不管场上局势如何,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还没做教练的时候,他就知道,所有的表情不能挂在脸上,这是一大忌。而更多的东西,则是在“坐在后面”后才慢慢发现的。

以前,傅海峰打球的时候会时不时回头看教练,当时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习惯动作,做了教练之后,才发现其中大有不同。“队员在场上不顺的时候回头看你,你有要说的东西可以及时给他;如果那时他是赢球的,回头看你的话,就要给他一个更自信的表情。碰到特别紧张的时候,我也不会喊,反而会跟队员多点互动,他们看着我,我也笑着看着他们。现在坐在后面,希望通过自己的东西去回馈队员。”有时候,明明指出了队员的问题所在,队员却无法在场上及时进行调整,傅海峰心里也会非常焦急。肯定地,他的脸也不会出卖他的心。

坐在场边的傅海峰还有一个小迷信:如果队员在某个时段连续得分,他就会让自己一直保持着得分时的那个身体姿势;如果丢分了,就赶紧换个动作,好像是自己换了动作就能给队员转运一样。

当然,不是所有的时候傅指导都是和颜悦色的,有一轮,他就跟刘雨辰和李俊慧急眼了。起因是两人上场之后有些轻敌,原本是应该两局稳赢的球,第一局就打得非常胶着,两人在场上一点都不投入。“上去我就很凶地说他们,战术一点都没说,就一直说他们的状态。”傅海峰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不过知道自己眼睛很大,瞪起来一定很吓人。

急的时候毕竟是极少的,同在东莞世纪城的前国家队队友徐晨给傅海峰的评价是:“非常有耐心,甚至可以去做女队的教练。”徐晨拿自己作为“反面教材”,“我太急,不适合做教练,阿傅很有耐心,一定会是个好教练。”而且,俱乐部也认可他作为教练的表现,但是否要做教练,还得看他本人的意见。于是,问他感觉自己是否适合做教练,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不行”。

“做教练我会更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做了教练估计要短10年的命,压力太大了。”什么都操心,什么都要做好,这不正是成为好教练的必要前提吗?退役前,国家队双打主教练张军曾经挽留过傅海峰,他没有答应。他肯定地说,最近几年一定不会离开羽毛球,但是不会做教练。

父亲

既然被看好是一个潜在的好教练,总想给傅海峰找到一个能说服他成为教练的理由。傅海峰的父亲就是一名羽毛球教练,是上世纪60年代的印尼归国华侨。在那个时代,印尼的羽毛球水平代表了世界的最高水平。问他会不会受到父亲的影响,他只说打球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但是并不打算子承父业。

傅海峰对于父亲,印象最深的就是严厉,这是传统潮汕家长的特点。小时候的傅海峰哪里懂得这些,只记得经常挨揍,所以一直非常害怕父亲。甚至到父亲卧病在床,躺在床上随便说一句话,他还是会吓得抖一抖。再细想想,他说父亲身上有典型的印尼人特点。“我爸跟印尼人很像,就像亨德拉那样的,踏踏实实的,说一是一,也不跟你说多一句,跟你承诺的事情,就做到。”

十几岁的时候,傅海峰进入省队,教练都看出了他的天分。于是,佛山、深圳等地开出了特别好的条件,解决一家人的户口还送房子,就为了引进他。他们没有找傅海峰而是直接找到了他父亲,却都被拒绝了。因为,父亲觉得虽然惠来县穷,但那里是根,这是任何金钱都不能代替的。当时,傅海峰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事后听说了,也认可父亲的做法。

表面上,父亲是傅海峰在羽毛球之路上的领路人。但潜移默化中,父亲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影响了他。退役之后,有不少业余比赛都找到他,希望他能去打一下。大家都明白,那充其量就是一个娱乐性的比赛,在竞技上并不会提出多高的要求。这些邀请,傅海峰一律都拒绝了。为什么不去?“退都退了,干嘛还要去?本来就不想玩了,又要打比赛,要恢复到比赛的状态才能去比赛嘛。”

2015年11月中国公开赛的时候,父亲去世,傅海峰没有参加完比赛就回去奔丧。在医院里见到了父亲的最后一面,父亲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这个画面定格在了他的脑子里。他说,一直觉得人死了很可怕,但那个时候跟父亲在一起并不感到害怕。静静地陪伴着故去的父亲,看到了每个人都会抵达的终点,傅海峰想通了一件事:人都有一死,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吗?

转年的里约奥运会,从八进四到半决赛、再到决赛,每次都被逼到几近被淘汰的边缘,又奇迹般地逆转胜出。我很好奇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支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度过险境,这一次似乎找到了答案。傅海峰说:“奥运会能拿冠军,跟我爸也有关系吧,那一刻在场上,我就想还有什么比死可怕的呢?”

父亲,给他上了最后一课。

家庭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傅海峰问我:过年回哪儿?他的安排是:“回广州,陪老妈!”然后,带上家人找个地方度假,去年去了最南边的海南,两个儿子觉得没东西玩儿无聊死,让他头疼。今年,他计划带他们去最北边冻一冻,不知道两个小家伙能不能喜欢,他心里没底。关于傅海峰的生活,要不是他说起来,外界真是一丁点都了解不到。有一次,一个相熟的记者碰到他,试探性地问道:“宝哥,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怎么你的任何动态我在朋友圈都看不见呢?”傅海峰很自然地回答:“没有啊,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发啊。”他认为,自己的生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公之于众呢?

说起来,完美的职业生涯战绩,顾家的成熟男人形象,诚实、自律、低调、专一,简直就是一个毫无瑕疵的100分人设。在当下这个社会里,只要傅海峰愿意,这样的人设简直就可以直接和人民币进行转化。然而,他并没有去贩卖自己的人设,羽超联赛之前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报道,而来自球迷的各种评价,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清醒认识。

去年4月,傅海峰开通了自己的微博,里面当然没有关于私生活的任何内容,发的全是与体育相关的内容。9个月过去了,一共更新了11条,最近的一条是关于羽超联赛的,他呼吁球迷能够更多关注这项赛事,算是为羽超做的宣传广告。他的每一条微博,都会有几百上千的评论,他也会看,但是完全忽略了“帅”、“男神”之类的字眼。原本,还想问他对自己的“帅”怎么看,他却反问:“哪里帅啊?”在这些评论里,他看到的都是球迷的肺腑之言,还有回忆他和蔡赟搭档时比赛的,球迷总会说“我们是看着你打球长大的”,总会让他感觉自己很老了似的。

看完评论,放下手机,傅海峰回到自己的、与其他人都无关的生活中。你是谁,取决于你自己。曾经,在赛场,尽力去争取冠军;现在,回归生活,陪伴家人,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踏实,努力,不取悦任何人。

宝哥,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