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球手

文/KEN

这是一个讲述“身残志坚”的故事，但它传达出的信息并不只是怜悯和同情，而是更重要的——信念与热爱。一次电击让小罗伯特·惠特克从小就失去了左臂，可他从没放弃过打职业篮球的梦想。

这个视频从罗伯特·惠特克开始，他的身材很纤瘦，顶着一个看起来很酷的莫西干发型。他身高6尺3寸，比面前的防守者至少高了4英寸。但是，防守者将腿分开，与肩同宽，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而惠特克身体微微前倾，并没有把重心放在自己的脚掌上。

惠特克决定开始进攻了，他在三分线外停了下来，运了几下球，然后开始向右移动。防守者依然紧紧挡在他面前，惠特克晃动了两下，举起了右手，假装要投篮，他的假动作太逼真了，防守者跳了起来，结果惠特克把球收了回来，微微向左转身，一步就晃过了他，他的队友正在左侧为他掩护，这是一个投篮的绝佳机会。但是，惠特克并没有投篮，这是他的信条:“有时候机会太好了，你反而会错失必中的投篮。”他手腕一抖，把球传给了队友。用他仅有的一条右臂。

1过去三年，惠特克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寻找成为职业球员的机会，他可能是第一位想要完成这个目标的独臂球员。童年时的一次意外事件使他的左臂被截肢了，如果你也打篮球，就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于这项逐渐发展为以斯蒂芬⋅库里的三分球和勒布朗⋅詹姆斯的双手爆扣为代表的“极限运动”来说，健全的躯体必不可少。

惠特克从他的家乡——德克萨斯州的杰克逊维尔——到路易斯安纳州的查尔斯湖，他找到了每一个球馆，他去过中国的台湾和贵州，但并没有得到料想中的欢迎，他曾经在美国职业联赛中拿到过单场20+，并且在两场对阵俄罗斯球队的时候得到场均18分。他去过两个大洲的四个国家，不惜任何代价，只为了能够成为职业球员：“篮球一直是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从没在拥有两万个座位的球馆里打过球，也没有在电视转播中露过脸，他只能去那些篮球运动不是特别发达的地区，在二流球队中寻找机会，每个月，他都要自掏腰包支付旅行和生活的费用。

今年3月，墨西哥的一支球队向惠特克发出了试训的邀请，如果一切顺利，他将实现自己的毕生梦想，如若不然，他就将回到起点，从头再来。

“很多时候，你都没办法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值不值得，”惠特克说，“这是你真心想做的事情吗？”

杰克逊维尔是一个人口不足1.5万的小城市，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相互认识。如果这里的孩子想要从事体育运动，他们有两个选择：棒球和篮球。

小惠特克也一样，他在5岁的时候就开始玩篮球和棒球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篮球。他的父亲老罗伯特⋅惠特克经常带他去街头球场打球，老惠特克在高中时是校队的球员，也曾经参加过全市企业联赛的比赛，他是一个很好的射手——据老惠特克自己说，他曾经在高中时的一场比赛中连续投中5记三分球。虽然本身以投篮见长，但老惠特克最注重的还是儿子的运球，他对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让球在你的指尖跳舞”。

小惠特克本有希望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但他的梦想在10岁那年就被无情地打碎了。

老惠特克帮助儿子建立了信心，他告诉儿子，“没有人说你做不到什么事情。如果有人在跑步比赛中战胜了你，那你就要继续和他比赛，直到战胜他为止。”

小惠特克的精力非常充沛，虽然小孩子都闲不下来，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从小就被诊断出患有注意力缺陷障碍，他无法长时间处于静止的状态。

他很快成为了这个城市最好的球员之一，每个赛季，他的名字都第一个出现在城市少年队的名单上，他幻想着自己将会成为迈克尔⋅乔丹那样的球员，以进入NBA、成为全明星为目标，但他最喜欢的球员却是斯蒂芬⋅马布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模仿着马布里的比赛风格，他的邻居都认为惠特克最终会成为一名NBA球员。

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

21996年12月一个寒冷的下午，10岁的惠特克和8岁的弟弟约瑟夫在家附近玩耍，他们的传统项目就是爬树。

两兄弟从小就在这棵树上爬上爬下，他们都想爬到比对方更高的位置。这一次，小惠特克领先了，他越爬越高，但约瑟夫也在后面紧紧追赶着他，惠特克伸出左手，想要抓住头上的树枝，拉开和弟弟的差距，但他却失手抓住了一条穿过树枝的电线。

约瑟夫⋅惠特克当时刚从树上跳下来，一落地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只见哥哥身上冒出了火花和一阵浓烟，一股强大的电流穿过了小惠特克的左臂，一直击穿了他的躯干，从右腿穿出。这就像是一颗穿过身体的子弹，如果它从小惠特克的腹部经过，就会击中他的内脏，使他当场死亡。小惠特克被打昏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臂严重烧伤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树上，”小惠特克回忆道，“我完全不能动，只能听到地面上响起了一阵惊呼。”

他们的母亲拉赫玛⋅桑德斯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一个星期二，她刚在加油站把车加满了油回到家，走进厨房想要把采购的食物放下，厨房里的灯光突然闪烁了起来，但桑德斯并没有感到奇怪，因为这里的电力时常都不稳定，一阵小小的微风都能影响到房子里的供电。这时候，她最小的孩子拉特蕾斯尖叫着跑进屋子，“罗伯特触电了！”桑德斯感到非常震惊，因为她没听过有人曾在家附近触电，她觉得女儿说的可能是小惠特克被邻居的坏小孩用气枪打中了，可当她到屋外的时候，马上就发现情况比特拉蕾斯说的还要糟糕。桑德斯尖叫着，她颤抖着想要爬到树上，帮助自己的大儿子，但她却没有力气扶起地上的金属梯子。

桑德斯马上跑到邻居家求助，在邻居的帮助下，他们把罗伯特⋅惠特克从树上抬了下来，他一到地上，马上就呕吐起来。桑德斯看到了儿子的手臂，泪水马上涌了出来——惠特克的左手从指尖到上臂一片焦黑，他的腿上还残留着一丝火星，对一位母亲来讲，这是最心痛的时刻。

小惠特克躺在地上，桑德斯在身边陪着他等待救援人员的到来，她扭过头，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泪流满面，小惠特克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他也在努力忍受钻心的疼痛。桑德斯非常恐慌，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留住儿子的生命。救护车来了，在两个小时的路程上，桑德斯一直在祷告。

如今的惠特克已经可以在球场上向自己的家人描述梦想了，但他的年龄已经到了32岁。虽然努力辗转于世界各地的职业联赛寻找机会，但并没有球队想签下他。

杰克逊维尔当地医院的医疗条件不足以治疗小惠特克的伤势，他们只能乘坐医疗航班去了达拉斯，当他们到达达拉斯的公园纪念医院时，更糟糕的消息传来了。

3电流毁坏了小惠特克的左臂，医生本来以为只要截掉他的小臂，但随着死去的神经组织的蔓延，他们必须要进行更大范围的截肢。小惠特克失去了整条手臂，他的右腿严重灼伤，神经组织都被破坏了，他的尿液都变成了深红色，外科医生建议要截掉他的右腿，但桑德斯却拒绝了。

惠特克在自己的家里。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一份打职业篮球的工作，既能实现梦想，也能改善家人的生活环境。

“他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能再失去一条腿了，”桑德斯告诉医生，“上帝会保佑我们的。”最终，小惠特克进行了植皮手术，医生把他左腿的一部分移植到右腿，进行了最大程度的修复。

可能你不会理解：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在树上爬来爬去呢？难道这不危险吗？

在桑德斯家里，爬树就像其他孩子跳格子一样，是一项传统的游戏。“我们这里的孩子都会爬树，”桑德斯说，“这就是德克萨斯州的特色。”桑德斯小时候就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爬到树上，坐在粗大的树干上看书。但她也承认，如果她注意到了那根电线，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接近那棵树。

无论如何，悲惨的事情都会被时间冲淡，杰克逊维尔的电力公司和惠特克家达成了和解，但并没有透露具体的赔偿金额。在小惠特克回家的第二天早上，他们就砍倒了那棵树。

看着小惠特克打篮球，你就像看着魔术师变戏法一样，你完全无法捕捉他手上的动作，只能看到球的移动。他的动作如丝绸般顺滑，同时也会不顾危险地冲击篮筐，他从没有显露出恐惧或顾虑，在球场上主导进攻，在休息时指导队友，他能持球、也能打无球，还能完成防守和传球，在比赛中，你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名独臂球员。

“他了解比赛，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球员，”小惠特克的球队经理琼⋅所罗门说，“他知道如何打好比赛。”

有人不理解小惠特克是如何在跳投时保持身体平衡的，这要感谢他小时候的教练迈克尔⋅哈姆雷特，在小惠特克从手术中康复后，哈姆雷特帮助他重新找到了打篮球的信心，帮助他练习如何用一只手完成投篮。

小惠特克的手指很长，这让他能把球完全抓在手中，通常情况下，他都会在投篮之前手掌朝下抓住篮球，然后翻转手腕，进入自己熟悉的投篮姿势。在训练初期，哈姆雷特会让小惠特克一直运球，直到教练喊出“停”，他会用最快的速度停止运球，然后再根据教练的口令继续运球。日复一日的训练之下，小惠特克掌握了独臂打球的要领，但这和真正的比赛是两码事。

小惠特克在住院期间就开始为自己建立重返球场的目标，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一年之后，他已经可以慢跑了，两年之后，小惠特克终于能重返比赛了。

4在小惠特克重返球场的过程中，哈姆雷特一直陪在他身边，他见证了这个孩子重新拿起篮球的过程。“刚开始的时候，我连一个简单的罚球都无法完成。”小惠特克说。但是，他没用多长时间就掌握了单手投篮的技巧。

“如果让我用一只手臂投篮的话，我可能连两次都完成不了，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无法完成。”阿尔伯特⋅米切尔是小惠特克的朋友，他们的友谊是在比赛中建立的，他认识小惠特克的那一天，就被这位独臂球员的表现震惊了。小惠特克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战胜了四支球队。

“他的投篮比很多肢体健全的球员都要准。”他的另一位朋友克里斯⋅克罗斯说。

在人们不熟悉小惠特克的时候，防守球员通常会放弃对他的盯防。但是，在被他突破几次或投进几记三分球后，防守者们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当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都暖起来的时候，简直无所不能，”小惠特克说，“他们开始见识到我的厉害，想要认真防守我，但已经太晚了。”小的时候，小惠特克认为被对手忽视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但现在，他已经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优势。

惠特克在地区联赛中比赛。这可以为他带来微薄的收入，能够让他抚养四个孩子。

在小惠特克的精彩集锦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接到队友传球后的转身突破暴扣，这让人想起了迈克尔⋅乔丹在1991年季后赛中骑扣帕特里克⋅尤因的场景。“当人们开始意识到我和正常的球员一样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得到15分了。”很多成年人都无法承担失去手臂的痛苦，更何况一个10岁的孩子了。在事故发生之前，小惠特克就已经非常成熟了，他把进入NBA当成自己的梦想。而在事故发生之后，小惠特克甚至担心自己无法走路了，而当他痊愈之后回到学校的时候，他甚至会拿自己的手臂和同学开玩笑。这种玩笑让同学们很快忘记了他缺少一条手臂的事实，他们觉得小惠特克还是之前那个正常的孩子。

但是，在小惠特克内心深处，他还是觉得自己与其他正常的孩子不一样。在手术完成后，他经常穿着厚厚的长袖T恤打球，“可能其他人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他说，“但在我心中，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伤口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

即便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小惠特克也穿着长衣长裤，这让他的妈妈有些担心。桑德斯笑着说：“有时候我必须提醒他，小心不要中暑了。”

当然，任何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都不会一帆风顺的，在所有的美国人中，黑人男性和女性患上抑郁症的几率是最高的，尤其是在经历过某种创伤后产生的应激反应。约瑟夫⋅惠特克在亲眼目睹自己的哥哥触电之后，也被诊断出换上了双向情感障碍和精神分裂症，他甚至无法点燃一支香烟。

但小罗伯特⋅惠特克却不认为自己的心理健康受到了那次事故的影响。“我觉得和心理受到的伤害相比，我更在乎自己的形象受到了损害。”他说，“慢慢地，我就适应了自己的新形象。”他确实做得很好，好到他身边的人都无法相信。“他的自我调整实在太好了，我们甚至有点担心，生伯他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桑德斯说。

5米切尔记得，有一次他们的一位朋友不小心碰触到了小惠特克的左肩，他们这才想起后者已经

少了一条手臂。在一段时间之后，小惠特克已经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在比赛开始之前，他会脱掉自己的上衣，穿着背心打球。

桑德斯有时候也会捕捉到儿子出神的表情，这时候她就会拍拍小惠特克，提醒他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小惠特克会通过和同学开玩笑来缓解自己的不安，这些都是桑德斯教他的，作为一位黑人母亲，她想让自己的孩子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因为我不想让他陷入自怜自艾的情绪中，这会让他越来越悲观。”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惠特克还是一度脱离了母亲为他设计的轨道。他在高二的时候还没有入选校队，还因为持有可卡因被处以一年的监禁，差一点没能毕业。小惠特克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他必须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回到正途。“我必须要面对现实，”他说，“一切都如此真实地发生了，我只能接受。”

经过长达两年的艰苦训练，小惠特克终于练就了单手跳投的绝技。

“他的内心非常强大，他总是竭尽所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约瑟夫⋅惠特克说，“我们承认，这件事影响了我们的家庭，但是我们一起走了过来。”

小惠特克从《圣经》中得到了启示，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信徒。桑德斯认为，儿子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对他的考验，小惠特克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来“为什么是我？”的念头，他可是想要进入NBA的小孩，但很快，他就释然了。“我依然可以做那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事故发生之后，他打了几年少年联赛，但在高中的时候，他被成绩和出勤率给拖累了。

2004年，小惠特克终于毕业了。在接下来的十年中，他开始寻找在职业联赛中打球的机会。小惠特克曾经在德克萨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低级别联赛中效力。2014年，他在所罗门的介绍下来到了墨西哥。

3月20日，小惠特克参加了墨西哥洛斯莫奇斯队的训练营。虽然他从没有得到过主教练吉尔伯特⋅洛佩斯关于出场时间的承诺，但小惠特克得到了和其他四位美国球员竞争的机会（在墨西哥联赛中,每支球队只能签下四名美国球员）。在球队进行的第一场季前赛中，小惠特克仅仅获得了两分钟出场时间，他得到了3分。所罗门说，在比赛结束后，洛佩斯教练承诺会在下一场比赛中给小惠特克更多的时间，但在4月2日进行的第二场比赛中，他还是仅仅出场了两分钟。这场比赛结束之后，所罗门和小惠特克找到了洛佩斯理论，他穿着一件超大号的白色T恤，对洛佩斯说：“你并没有做到你答应我的一切，我感觉你是在欺骗我。”而他得到的回答只有冰冷的四个字：“那又怎样？”

虽然肢体上有缺陷，但惠特克在球场上的实力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健康的球员。

所罗门想要尽量缓解尴尬的气氛，他告诉洛佩斯，应该给小惠特克更多的机会，但后者还是没有表现出一点想要让步的态度。所罗门问他希望小惠特克做些什么，洛佩斯面无表情地回答：“我觉得他要是有两条胳膊会更好。”几天之后，球队的总经理桑切斯正式通知所罗门和小惠特克，他被裁掉了。4月10日，他们回到了杰克逊维尔。几周之后，洛佩斯也被球队解雇了，因为他试图在比赛中攻击对方的球员。

小惠特克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但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抚养自己的四个孩子。他参加了一些社会上组织的比赛，每场大概会获得1500-3000美元的收入，这让他能养家糊口。

“以我现在的年龄，其实还能在职业联赛中打球，”年过30的小惠特克说，“如果有球队能给我提供一些机会，我会非常高兴的。”

“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如果我能在球场里和队友一起训练，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