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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老生》对《山海经》的继承与发展

2018-12-27刘家敏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2期
关键词:老生山海经

摘 要:《山海经》作为贾平凹长篇小说《老生》的一条重要线索,不仅串联全文,还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对《老生》有极大的影响。夸张怪异的人物形象继承了《山海经》中粗犷与野性交织的原始激情,是“审丑”的体现。将《山海经》所展现的精神世界与当下人们的精神困境对比,不仅是对真实历史的客观讲述,也展现了作者的历史责任感。

关键词:《山海经》;《老生》;神话思维;神话原型批评

作者简介:刘家敏(1996-),女,汉,河南省许昌市人,郑州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献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2-0-02

《山海经》是一部奇书,全书约31000字,内容无所不包,蕴藏着丰富的地理学、神话学、民俗学、科学史、宗教学、民族学等学科的宝贵资料,并且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贾平凹在长篇小说《老生》中巧妙地引用了《山海经》的内容,通过饱学之人对《山海经》的讲解引出老唱师对过去的回忆,上古时代的故事情节和上个世纪中国的百年历史交织,形成了一部神秘且宏大的《老生》。《山海经》除了作为重要线索串联全文,整部《老生》在人物形象塑造、思想内涵方面也都表现出了对它的吸收、丰富和发展。

一、“人性”与“兽性”相交织的怪异形象

《山海经》作为一本旷世奇书,记载了大量的神话历史人物和奇珍异兽,尤其是书中出现的大量的人与兽,兽与兽同体互生的形象,“人面兽身”、“人面鸟身”、“人面鱼身”、“人面蛇身”或“兽身人目”的描述屡见不鲜。如《海外北经》:“钟山之神,名曰烛阴……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1]《北山经》记载枭阳国:“……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2]鲁迅先生在《阿长与<山海经>》中借小孩子的口吻说:“……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腳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3]由此可见《山海经》中刻画的大多数形象都是十分怪异的,是上古时期的先民面对未知的大自然时的一种幼稚又神奇的想象,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这种来自非文明社会的最原始的激情,正是《山海经》原始审美的体现。

《山海经》中的奇珍异兽对后世神魔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影响巨大,最明显的例子当属众所周知的《西游记》。而《老生》作为一部当代文学作品,虽然写的是发生在20世纪的人的故事而不是神怪的故事,其在人物塑造上也深受《山海经》以夸张性怪异性的想象塑造形象的影响,具有传奇色彩。比如人如其名,“像是从砖瓦窑里烧出来的”老黑、嘴大的占了半个脸,能把拳头塞进去的匡三、“像狗一样眼大嘴长”,右耳朵少了一半的白土、脸盘大五官却长得紧,背地里被人叫做“骡子”的马生、“长了个猫样,耳朵尖尖的眼睛突出”的刘学仁、被称作“半截子人”的戏生……除了这些主要人物之外还有秃子、冯蟹、老鼠、独眼徐等人。纵观《老生》的四个故事,很难找出一个高大威猛的正面人物形象,但正是因为 “怪异”为小说增添了一种力量,是一种神秘而震慑人心的力量。《老生》中对人物的塑造,继承了《山海经》中粗犷与野性交织的原始激情,撇去神性不谈,大多数人物身上都呈现出人性与兽性相交织、善与恶相交织的特点,凶猛、怪异,以及在这背后所展示出的一种力量之美。在《老生》中,这样一群行走在秦岭山间的“怪异”的人们被放置在了宏大的历史背景中,面对战争、天灾与疾病用不同的或正确或错误的方式抗争着,这其中不乏有温情的人与事,但更多的是混乱,血腥,欲望,痛苦与丑恶,这些人性的黑暗面和人物怪异的形象相融合,百年间的历史通过这些人物在天地之间的大悲哀大寂寞展现出来,这就使《老生》全文带有一种悲壮感。

除了一些“怪异”的人物,《老生》中还有其他一些“怪异”的事情,比如茶姑村那只能听得懂人话还会叫“婆,婆”的猫;王屋寨的一户人家的猪怀孕,产下的猪崽中有一张长着人面;棋盘村村民每天学习和唱歌,时间长了村里的狗吠起来竟然都是村干部刘学仁讲话的节奏,夹杂着咳嗽,还学会了唱歌。这些事件在现实生活中当然不可能发生,是作者虚构的,十分荒诞的。《老生》中的师生关于《山海经》的问答部分还有这样一段对话:

问:现在怎么再见不到那些长着有人的某部位的兽了呢?

答:当人主宰了这个世界,大多数的兽在灭绝和正在灭绝,有的则转化成了人。

问:转化成了人?

答:过去是人与兽的关系,现在是人与人的关系。[4]

这段对话通过解读《山海经》引出下文的同时,背后其实蕴含着更深层次的意义。其实在《山海经》中便有着大量的人、兽形态转换的描写,《大荒西经》:“有氏人之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5]。”精卫填海的故事也属于人兽转换的变形神话。显然贾平凹在写作《老生》的过程中受到了这种变形神话的影响,同时又结合故事的时代背景对“变形”加入了自己新的阐释。正如上面的对话里谈到的那样,《老生》中写这些“怪异”的动物用以暗指一些人,人与兽的关系其实就是人与人的关系,这就既使得整个故事有了神话色彩,同时也将一些不便于直接书写的内容通过这样的形式展现了出来。除此之外也是“审丑”这种表现形式的体现。现代丑学开创人的罗森克兰兹在《丑的美学》中曾说:“吸收丑是为了美而不是为了丑。”只有当丑与恶成为被人掌握的积极力量,即通过对丑恶事物的厌恶,唤起对美与善的渴望与追求的时候,丑才能有审美价值[6]。在《老生》中,贾平凹通过对这些“怪异”的人和事的描写,用扭曲、残忍、血腥展示出了人性的阴暗面,又在此之中融入了一些温情的画面对比衬托,“丑”与“美”交织,“虚”与“实”结合,这背后蕴涵着的对人性的深刻批判、对平凡人物的关怀以及对历史的记录与反思。

二、对真实历史的客观讲述和对民族精神现状的反思

贾平凹素有“鬼才”之称,笔下从来就不乏奇人。如《白夜》里犹如再生人般的夜郎、《秦腔》里有预见未来的功能的疯子引生等,当然也包括《老生》中的唱师。唱师作为《老生》中一条贯穿全文的重要的线索,他既是饱学人讲解《山海经》时的听众,也是文中四个故事的经历者和回忆者,四个故事所经历的横向的空间位移和纵向的时间流逝这两条线的交集便是唱师。唱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小说中用一个“妖”字形容他。岁数很大但容貌不改,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见多识广,“能讲秦岭里的驿站栈道,响马土匪,也懂得各处婚嫁丧葬衣食住行以及方言土语,各种飞禽走兽树木花草的形状、习性、声音和颜色……[7]”仿佛唱师本人就是一部活着的秦岭“《山海经》”。唱师的工作是唱阴歌做仪式,“一辈子在阳界阴界往来,和死人活人打交道……”,类似于上古时代的巫师。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到:“(《山海经》)所载祠神之物多用糈(精米),与巫术合,盖古之巫书也[8]。”《山海经·大荒西经》也有关于巫师的记载——有灵山,巫咸等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贾平凹在小说中塑造一个类似于“巫师”的人物,使得《老生》这部小说更具有巫术色彩。将唱师作为小说故事和奇书《山海经》的融合者,作者在小说内容上和精神上达成了《山海经》和《老生》中所写的百年历史的深层融合。

这种深层融合首先体现在两部作品在创作思维上均表现出了一种习惯上的原始性。《山海经》的内容大多只是对所见的各种事物的客观记述,而不是用理性去烛照,也不为所描述的现象进行解释。《老生》显然也受到了这种原始思维的影响。唱师作为故事的讲述者其实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他见证了时代的变化,但却没有参与变化其中。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党派,也不属于任何一个阶级,所以经他回忆的故事是不带有任何的党派立场和阶级立场的,也不带有个人的感情色彩。唱师的讲述都是客观的,“原生态”的,这使得几个故事所展现的那些特殊时期的历史抛去了光鲜高大的外表,以其本来的面目更加地公正客观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这些故事中充斥着落后、丑恶、愚昧、自私……我们民族心理结构中那些落后保守的糟粕和一个古老民族重新觉醒走向复兴的艰难起步过程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贾平凹借助《山海经》把现实、历史和文化相融合,借唱师之口将那段不能遗忘的刻骨铭心的历史讲述出来,并不是简单的政治层面的批判与否定,而是作者对现实的沉痛关切,展现了作家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除此之外,小说还将《山海经》所展现的精神世界与当下人们的精神困境做了对比。《山海经》所描述的时代,华夏初民居住于山川阻隔、内陆外海的土地上,出了各种凶猛的怪兽,还面临着天灾,人祸,疾病所带来的恐惧。人类对大自然首先的畏惧与崇拜的,因此《山海经》中保存了大量先民们祭祀各种神灵的描写。但是初民们面对大自然也同样做出了抗争,这在《山海经》中主要体现在一些英雄神话上。这些神话故事都带有悲壮的色彩,但在其背后蕴含着一种力量,是人类面对未知的大自然时的一种敢于抗争、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透过这种力量,华夏初民们元气丰沛的形象跃然于眼前。将视线从上古转向《老生》所描绘的时代——20世纪,这也是一个充满了战争、天灾与疾病的时代。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着斗争与探索,这其中不乏有英雄的出现,比如“秦岭游击队”的众人给读者带来的极大震撼,但更多的人如马生、老皮、刘学仁、戏生之流已经失去了先民身上的那种精神气概,变得冷漠,猥琐,自私……甚至不配再将其称之为“人”。这其实是一种精神和文化上的倒退。“若说一个人的生命修炼在于如何回到婴儿姿态,那么一个民族在文化上精神上的进化,则在于如何回到神话里所描述的本真形象[9]。”这便是他把《山海经》引入《老生》的更深層次的意义。对于贾平凹来说,作者的“使命”,除了记录过去百年的历史之外,还以《山海经》的文化精神空间为参照,直面当下人性的丑恶。对人们的精神困境的批判,从而激起读者对民族精神现状的反思。

贾平凹在《老生》中引入《山海经》是一次大胆又巧妙的尝试。小说在结构和人物形象塑造上都对《山海经》有所借鉴,使得百年间的历史可以通过一个人物和四个故事“原生态”地展现出来。另外作者以古典文化阐释历史,以《山海经》所展现的精神世界与当代人们的精神困境进行比较从而启发读者更深刻的思考,也展现了作者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最后,对《山海经》的引用和借鉴也为当代文学作品如何对古典文献进行新的阐释提供了范例。

参考文献:

[1][2][5]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4][7]贾平凹.老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

[3]鲁迅.朝花夕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6]潘正道. 德国古典美学的审丑之维[J].社会科学战线,2016年05期.

[8]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中华书局,2010.

[9]李劼.中国文化冷风景[M].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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