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韩关系的进展与中国应有的考量

朴东勋

朝鲜半岛仍然事态横生。11月5日韩美重启海军陆战队联合演习，朝鲜媒体两次予以抨击。同时，19日，朝媒再批美国军方配合特朗普“最大限度施压”政策，20日再批韩国决定引入欧洲空中加油机、购买美国地对空导弹与当前和平氛围不相称。不過积极面也有：朝韩根据协议各自拆除了非军事区内的10处哨所。

半岛局势进入关键阶段，而朝韩关系这一“内生性变量”对半岛局势的演进日趋产生重要影响。尽管朝韩双边关系仍受弃核、国际制裁等棘手因素影响，但双方合作意愿比较强烈，且有一定的战略互补性。而朝韩都是中国重要邻邦，在中美结构性矛盾不断加剧的条件下，如何处理中国与半岛国家间关系，将对半岛走向及未来东北亚局势产生重要影响。

朝韩双方合作意愿强烈

发展朝韩关系对半岛双方来说都是敏感的政治行为，但符合双方利益诉求，存在可持续发展动力。对朝鲜而言，发展朝韩合作有助于解除国际封锁、吸引韩方资金和技术，以推动国家经济发展;在解决朝核问题方面可借助韩国缓解朝美矛盾、促进朝美会谈，也有利于半岛危机管控，使韩国起到半岛局势“稳定器”的作用。

在韩国视野中，美国是解决半岛问题（包括无核化与和平体制建构）的关键因素，但是美韩非对称性结构决定了韩国要对美具有说服力，首先要能够说服朝鲜。换言之，对韩国来讲，解决半岛问题方面美国是关键、朝鲜是首要，朝韩之间加强政治互信是以“韩国方案”解决半岛问题的基本前提。发展朝韩关系也是文在寅进步政权获取国内舆论支持、保障持续执政的重要砝码。执政一年多来，文在寅政府在经济及民生领域成效不甚理想，2018年6?9月初其支持率一度下滑，从83%下跌至49%，但在举行第五次朝韩首脑会谈之后反弹跃升至60%以上。

朝韩重构相互依存关系，将使朝鲜民族的自主性有所加强。自分别加入联合国以来，作为同一民族的半岛两国的关系成为了具有国际性意义的主权国家间关系，但是从两国宪法意义来讲，双方又互不承认对方合法性的存在，由此形成了“彼此仍具有统一志向且处于对立状态的特殊关系”。在冷战氛围浓厚，相互信任严重缺失的大背景下，出于各自政治利益，双方关系一直保持时断时续、时冷时热的基本状态，甚至更多时期把（可控的）安全危机作为获取民众支持的合法性来源，呈现“敌对性相互依存”特征。进入2018年以来，这种状况似乎在发生变化。朝鲜已把经济发展作为国家总路线，并努力营造有利的国际环境。在外交层面，朝鲜从过去“通美封南”的政策已向认可并重视韩国在解决半岛问题上的正向功能的方向转变。而韩国在朝美之间积极扮演“协调者”角色，尽可能在既定的美韩同盟框架内提升自身相对自主性，影响朝美政策取向，使朝美减少对抗，相向而行。概言之，如今朝韩关系从“敌对性相互依存”转变为“互补性依存”关系，而这将成为推动以我为主的朝韩战略合作的主要动力。

朝韩关系进展促成半岛新态势

随着朝鲜的战略调整以及韩国内部政治格局的变化，朝韩之间的战略互补关系将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保持稳定状态。

围绕无核化问题，目前已形成美朝韩三方博弈格局。美朝韩三方围绕签署“终战宣言”的相关争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终战宣言”构想出自卢武铉政府，而提出分阶段建构和平体制方案是朝方首先提出的。卢武铉时期，朝韩双方通过《10.4共同宣言》，“决定为推进与此有直接关系的三国或四国领导人在朝鲜半岛举行会谈宣布战争结束而进行合作”。这一内容到了2018年《板门店宣言》被修改为“积极推进北南美三方会谈或北南中美四方会谈”。值得留意的是，在韩国今年3月21日召开的朝韩首脑会谈准备委员会第二次会议上，文在寅主张：根据朝韩、朝美首脑会谈进展，有望推进韩朝美三方首脑会谈，共同商讨半岛无核化、和平体制、朝美关系正常化、朝美或韩朝美经济合作等一系列问题。这意味着，担忧自己在解决半岛问题上被边缘化的韩国已把签署“终战宣言”提升到战略层面。尽管韩国对于终战当事方采取开放态度，但对解决半岛问题的战略考量相对复杂。韩国的基本构想是通过朝韩关系发展，推动朝美对话。韩国担忧朝美对话处于敏感时期增加中国变量，“会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概言之，以“三方”解决问题构想是有历史渊源的，朝韩双方在解决问题的方法层面存在共识。

2018年11月20日下午3点，朝鲜方面以爆破方式完成非军事区10所试点哨所的拆除工作。根据9.19“文金会”军事协议，朝韩双方从本月1日起各自拆除10处哨所。

同时中朝俄战略合作态势也已形成。2017年尽管半岛局势严重恶化，但朝鲜一直与俄罗斯保持良好的高层往来。2018年金正恩三次访华，改变了中朝在朝核问题上的分歧，为解决半岛问题、加强战略合作打开了局面。4月5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以习近平主席特使身份访问俄罗斯，并同俄罗斯在半岛核问题和平解决的“双轨并进”路线图问题上达成共识。9月27日，中方在安理会朝鲜半岛公开会上提出“安理会有必要考虑适时启动可逆条款，从而鼓励朝鲜及有关各方朝着无核化方向迈出更大的步伐”。10月9日中朝俄开启副部级对话，就“分阶段、同步推进”解决方案以及“有必要启动安理会对朝制裁措施的调整”达成共识。

中国应怎样做

当然，半岛是否能够完全摆脱冷和平、实现软着陆，关键还要看美国以及有关各方能否充分拿出诚意，相向而行，建立信任。朝美虽然举行了首脑会谈，然而魔鬼存在于细节中，双方在如何实现无核化、如何建立信任构建半岛和平体制等的具体路线图上，仍然存在严重分歧。作为半岛问题的主要当事方，中国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显得尤其重要。

第一，在朝韩关系持续发展的状态下对半岛局势重新定位。过去，朝韩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缓和—紧张的历史循环当中，而且周期短、变化快。在朝韩对抗格局中，中国与半岛国家关系存在结构性缺陷，因此在朝韩之间摇摆不定。不过，从当前局势发展特征来看，由于半岛两国形成“互补性依存”关系，长期保持合作态势的可能性较大。朝韩关系可持续稳定发展，给中国提供了新的战略环境。

第二，找出适合的切入点，提升话语地位，在半岛局势演进过程中扮演好自身角色。在美朝韩三方博弈结构中，朝韩可能更多考虑美方关切，忽略中方利益。需要留意的是，尽管朝美在无核化以及体制保障问题上达成原则性共识，但在具体路线图上仍然存在严重分歧。同时，美国坚持“朝韩关系发展须与无核化同步”立场，高度警惕朝韩关系发展“超速”。也就是说，在非对称结构下，针对美国的朝韩战略协调存在缺陷。中国根据“并轨”路线，在无核化进程中应积极扮演调停者角色。

第三，当前中美矛盾与朝核问题解决要分离对待。中美矛盾是结构性的，围绕朝核问题可能引发的中美对立改变不了矛盾本质。需要清楚的是，朝核问题的解决以及东北亚核秩序的维护离不开大国协调。当然，在朝鲜半岛这一复杂的地缘环境中，与美博弈需要更多的政治智慧：中国要继续对朝鲜给予战略支持，尽可能让朝鲜在“对等”的情况下与美国进行谈判，以保障谈判的可持续性;将“双轨并行”倡议细化成可供操作的“路线图”，均衡各方利益，确保各方都能受益（参见《世界知识》第17期李彬文章）;中朝俄三方在解决无核化问题上达成共识的前提下，再与韩国形成默契，把中朝俄韩的合力作为中国主导局面、与美方进行斡旋的重要基础。

第四，谨慎修复和维护中韩关系。在对朝政策上中韩之间存在较大共识，这是中韩形成合力的重要基础。但相比于2018年以来迅速变化的半岛局势以及美韩、中朝、朝韩各方紧密而频繁的互动，中韩之间的交往与沟通显然不够积极。在中美结构性矛盾日趋加剧的情况下，韩国担忧中韩过度接近可能引发美国的战略猜忌，而且认为这不利于当前朝美对话的整体进展。另外，“萨德”问题爆发以后所形成的韩国民众对华负面舆论以及韩国对中朝关系发展的零和性思考，也是韩方对“四方”不积极的重要原因。在“首脑外交”成为半岛斡旋的重要途径的大背景下，中韩高层互访可以成为打开局面、转圜氛围的有效手段。但我们不能重蹈朴槿惠时期中韩关系的覆辙，要避免导致战略错配的可能。换言之，内容比形式更重要。通过低调、务实的战略沟通，共同谋划半岛无核化以及中朝韩经济合作的具体路线图，应是推动半岛局势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