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裁缝并不丑

竹风

一

胖孩和二毛正在柳小杰家院子里弹玻璃球，听一阵自行车的铃声，“丁零零——丁零零——”柳小杰说了一声“刘叔叔来了”，跑过去打开院门。

进来的是一个推着旧自行车的中年男人。

他长得难看死了，小小的个子，脸上坑坑洼洼的，眼窝凹陷，眼珠也小，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他脸上嵌着两颗黑豆呢！不仅如此，他的下巴还翘翘的，再往上翘一点儿的话，估计都能挂住东西了。

他刚在柳小杰家的窗前支好自行车，柳小杰的妈妈在屋里喊：“是刘师傅来了吧？”

柳小杰的妈妈走出屋子，柳小杰的爸爸也跟了出来。

柳小杰的爸爸朝胖孩和二毛挥挥手：“不要在这儿吵闹了，别的地方玩儿去！”

胖孩和二毛虽然是孩子，可看表情听语气，也知道柳小杰的爸爸在轰赶他俩，不让在他家院子里弹玻璃球。胖孩和二毛捡起地上的玻璃球，揣进棉衣兜里，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这地方的人穿衣服都是买布来做，这就不仅要求家里有缝纫机，还要有会裁剪衣服的人。可村子里有缝纫机的人家并不多，何况裁剪布料做衣服是手艺活，不会这手艺，有缝纫机也只是个摆设。

柳小杰家不是很富裕，但像胖孩家一样，也有一台缝纫机。可柳小杰的妈妈不会裁剪布料，因此便请刘裁缝来教她，然后好收揽缝衣服的活计。柳小杰曾经告诉胖孩，刘裁缝的手艺可好了，无论什么样的布料都会裁，无论什么样的衣服都会做，还说刘裁缝会做四个兜朝外的吊兜上衣。“吊兜上衣”是土叫法，其实就是中山装。

在村中的孩子里，二毛心眼多，鬼机灵，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個铅笔刀说：“胖孩，咱俩给刘裁缝放点儿气去。”

胖孩对二毛的话没理解透彻，问：“给刘裁缝放气？那不是杀人吗？”

二毛一跺脚说：“我说的放气，是给自行车放气，不是给人放气！”

“哦……”胖孩听明白了。

没料到的是，胖孩和二毛要去给刘裁缝的自行车放气时，刘裁缝已经走了。

“他还会来的，下次咱俩再给他放气！”二毛不甘心地说。

二

刘裁缝再来村里已是半个月以后。

那天胖孩和二毛正在街上滚铁环，刘裁缝骑着自行车在村东口出现，他弓着腰，身子向前探，尖尖的下巴也向前探着，经过胖孩和二毛身边时，还朝他俩笑了笑。当刘裁缝骑车经过之后，二毛对胖孩说：“一会儿咱俩就给他放气。”

这次为了给刘裁缝的自行车放气，二毛特意跑回家取了一把锥子，递给胖孩，说到时候他负责监视屋里的人，让胖孩动手，用锥子把自行车内胎扎爆。

到了柳小杰家门口，二毛说：“我先进屋，听见我吹口哨你再行动。”胖孩“嗯”了一声，手心出汗了。

转眼间，二毛钻进柳小杰家的屋子。

刘裁缝的自行车倚靠在窗下。屋子里传出缝纫机发出的“嗒嗒”声。柳小杰家的缝纫机贴西墙放着，要踩缝纫机的踏板做衣服，坐在凳子上的人得面朝西墙，无法看到窗外。胖孩猜想缝纫机的“嗒嗒”声肯定是刘裁缝踏出来的。接着，胖孩听见了二毛的口哨。这时，不知为什么，胖孩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用锥子去扎车胎，只把车后胎上的气门芯松开，看着车胎瘪下去。

三

早晨起来，胖孩看见外面下了雾凇。这里的冬天经常出现这种自然现象。雾凇披在树枝上、草叶上、房屋顶上，从远处看，犹如一片梨花。

饭后，柳小杰穿了一件新上衣来找胖孩，四个兜的中山装。

胖孩看着柳小杰穿吊着四个兜的上衣，眼睛有些不够使了，觉得柳小杰穿这件上衣帅气极了。胖孩也想要一件，并且对妈妈说了。

妈妈却摇头说：“这种衣服我做不来！”

“咱家不也有缝纫机吗？你也会裁衣服，咋就做不来呢？” 胖孩眼巴巴地望着妈妈。

“咱家的缝纫机坏了，总卡线，我弄了两天也没弄好，村子里没有谁会修。”妈妈解释道，“再说，普通衣服我会做，吊兜衣服没做过，也不知衣兜怎么缝上去的。”

胖孩有些失望，也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给刘裁缝的自行车放气。如果不放气，他就可以让妈妈求刘裁缝来帮忙，做有四个吊兜的衣服。

孩子有心事，只要一玩儿起来也就忘了，何况现在还放寒假呢！

这天，胖孩与柳小杰在兰河上滑了一天冰爬犁，一直玩儿到肚子饿才跑回家。

胖孩没想到的是，他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刘裁缝的自行车倚靠在他家的窗户下。

胖孩吐了吐舌头，回想起当初给这辆自行车放气的事儿，脑袋发胀。

“他不会是来家里告状的吧？”胖孩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当初放气时，刘裁缝并没有看见是他干的。可刘裁缝的自行车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院子里呢？胖孩搞不懂。

进屋后，胖孩看见刘裁缝坐在一条方凳上，正在摆弄妈妈的缝纫机。刘裁缝两只手都沾满了缝纫机的机油，黑黑的，嘴巴上叼着一把螺丝刀。他修得很认真，一会儿把螺丝刀从嘴巴上拿下来，一会儿又叼上去，还不小心在嘴巴旁边抹上一道黑机油，就像一根长胡须。胖孩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傻笑什么？一放假就不着家！”妈妈怪怨道。

“他脸上脏了！”胖孩一指刘裁缝。

“说话没大没小，我看你脸才脏了！”妈妈训斥着。

刘裁缝扭头看了一眼胖孩，但是没说话，依然认真修理着缝纫机。

过了一会儿，只见刘裁缝把拆开的缝纫机重新装好，用脚踩了踩踏板，又把线穿在缝纫机针上，拿起一个布片放在针下，然后又踏起踏板，只听缝纫机立刻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修好了，没事了！”刘裁缝从方凳上站起身说。

妈妈过去也试了试，缝纫机果然不再卡线了，她赶紧去灶屋打来了一脸盆水，请刘裁缝洗手洗脸。

胖孩这时才记起自己肚子饿还没找东西吃呢，他打开碗橱，拿出几个凉的粘豆包来吃。

刘裁缝洗过了手脸，见胖孩吃凉的粘豆包，便提醒说：“粘豆包总凉着吃可不好，时间长了会得胃病！”

刘裁缝说的这个道理，胖孩也听爸爸妈妈说过。

“整天就知道玩儿，放假了就知道去外面淘气！”妈妈白了胖孩一眼。

“小孩子都这样！”刘裁缝接过话去说，“不过，小孩子淘气点儿也好，在外面好闯荡，不像我家刘昇，胆子太小，像个小姑娘一样！”

刘裁缝说完，又转身向妈妈交代：“时常给机子上点儿油，线梭子也要时常取下来擦擦，这样就不会卡线了。”

刘裁缝推着自行车走出胖孩家的院子，一跃上车，沿着村街向东骑去，很快不见了他矮瘦的身影。

四

刘裁缝走后，妈妈告诉胖孩，他想要的吊兜衣服有着落了，刘裁缝答应给他做一件，过年时肯定能让他穿上。

胖孩听了很激动，对自己给刘裁缝的自行车放气一事更加后悔了。

“原来刘裁缝不是太可恶！”胖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妈妈拍了一下胖孩的脑袋：“又胡说，刘裁缝是这一带有名的缝衣匠，脾气好，心也好，不少村子里的衣服都是他做出来的呢！”

然而，眼看就要过年了，胖孩也没有看见刘裁缝的身影出现在村子里，好像刘裁缝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胖孩再看见刘裁缝的身影是腊月二十八这天早饭后。

腊月二十八这天下了雾，树枝上挂满了雾凇，世界一片银装素裹。胖孩正跟柳小杰在院子里燃放鞭炮玩儿，刘裁缝来了，头戴的棉皮帽子上挂了一层霜，眉毛和稀疏的胡子上也挂了一层霜，就像圣诞老人一样。刘裁缝把自行车在窗户下倚靠好，背着挎包进了屋子。胖孩想，都要过年了还来有啥用？这样想着时，胖娃恨不得再给刘裁缝的自行車放一次气，不，这回应该扎爆胎！这时，妈妈唤胖孩进屋。

“喊我做啥？我正玩儿着呢！”胖孩不情愿地应着，站在院子里没动。

“进来试试衣服，看合不合身！”

妈妈的声音自窗口传出来，胖孩听错了，吼道：“啥衣服，我不做了！”胖孩心里已满是怨气——这个时候才来量身板，过年哪还穿得上新衣！

五

胖孩没有进屋，爸爸和妈妈便把刘裁缝送出院子。刘裁缝骑上自行车，从胖孩的视线里消失了。

当爸爸和妈妈回来时，胖孩问：“这个时候刘裁缝来咱家做啥？他说话都不算数！”

“什么不算数？”爸爸没有明白。

妈妈却明白了，朝胖孩瞪了一眼，说：“什么不算数，今天刘裁缝是特意给你送衣服来的，你的衣服做好了！”

胖孩不相信：“啥？他连做衣服的布料都没来取，咋给我做衣服？”

“你整日在外面疯跑不着家，他来取布料还通知你啊！”显然，对刚才胖孩没有进屋的事儿，妈妈有些生气。

胖孩这回转过弯来了，真是这么回事，他经常吃完早饭就跑出家门去街上玩儿，刘裁缝来家里取布料，他自然不知道了。

胖孩进屋试衣服，见衣服果然有四个吊兜，跟柳小杰身上穿的款式一样。胖孩看看自己的左肩，看看自己的右肩，又看了看衣袖和衣襟，感觉看哪儿都合适。

“妈妈，刘裁缝都没拿尺子量我个头，咋就能做得这样合适呢？”胖孩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等妈妈回答，爸爸在一旁插话说：“啥叫手艺？看一眼就能做出合身的衣服，这才叫手艺！”

爸爸的话，胖孩似懂非懂。从此以后，刘裁缝再也没有来村子里，村里人做衣服要不想跑远路，便都把布料拿到柳小杰家，让柳小杰的妈妈来做。再后来，胖孩听柳小杰说，刘裁缝想让她妈妈多揽些缝衣服的活计，所以才不来村子里。听了柳小杰的话，胖孩忽然觉得，刘裁缝并不丑，因为他有一颗美丽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