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提高会吞噬就业吗?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研究
2018-12-25左冰
左 冰
(中山大学 旅游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一、引 言
产业升级(Industrial Upgrading)不仅是国家供给侧改革所关注的重点,也是重要的学术命题。早在上世纪末,旅游业转型升级就成为中国旅游发展中高度关注的问题。2008年1月,全国旅游工作会议明确将旅游产业升级确定为国家层面的旅游发展战略[1]。2016年5月,在首届世界旅游发展大会开幕式上,李克强总理进一步提出了“以旅游业升级换代促国民经济提质增效”的要求。[注]中新网.http://www.chinanews.com/gn/2016/05-19/7876752.shtml.产业升级,通常定义为通过技术进步和重组产业要素,推动产品附加值提高,并形成新的产业结构的过程[2]。产业升级不仅将带来产业业态的调整、内部结构的重组,更重要的是可能会因为效率的提升而影响劳动力的重新配置。这是由于产业升级通常以技术进步和集约生产为主要特征。这意味着在旅游产业升级的过程中,可能会因为效率的提升弱化其就业功能,带来就业增长停滞的问题。
与之同时,中国面临着巨大的就业压力。特别是在国家进入全面提质增效的新阶段,更加需要进一步扩大旅游业的经济规模吸纳更多的劳动力,缓解就业压力。尽管旅游具有创造就业的战略性功能已经广为人知,但吸纳就业的绝对数量还不足以说明旅游产业升级所导致的劳动力重新配置问题的重要性。更具根本性的问题在于,如果旅游业升级,转向采用资本密集型的技术结构和集约生产以后将带来多少就业损失,同时又能创造多少就业机会。
鲍莫尔成本病假说(Baumol’s Disease)认为,服务部门就业增长主要源于其劳动生产率的滞后性[3-4]。亦即,服务业劳动生产率提高与就业增长之间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5]。那么旅游业在产业升级过程中,是否存在“效率吞噬就业”的问题?为了保证旅游业的就业吸纳,是否必须以牺牲其生产率增长为代价;如果要提升其效率,是否必须以牺牲就业为代价。中国能否在全面提质增效的新阶段,凭借旅游业的升级来缓解未来的就业压力?对于这个问题的探究关系到国家在当前和未来一段时间宏观调控政策的走向,具有非常急迫而且重大的意义。
过去,研究者们倾向于将旅游业视作一个整体来加以研究[6],例如研究其就业总规模、就业乘数等等。这在一般情况下用于评估旅游的经济影响是有意义的。但是就旅游产业升级而言,旅游业内部各要素的结构和重组,旅游业内部各行业的就业功能差异是一个更加重要的学术问题。但当前的研究对此结构性问题尚缺乏关注。
基于上述目的,本文引入嵌套型旅游生产函数,构建了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测算模型,通过将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分解为就业创造和就业破坏,从总量、结构以及行业异质性三个方面对2000-2014年我国旅游产业升级所导致的劳动力配置问题进行研究,以探究旅游产业升级换代的就业效应并揭示其就业增长机制,为指导中国旅游产业的转型和升级提供理论依据和发展方向。本文的贡献在于,突破了旅游就业效应研究的总量分析局限,通过剖析旅游产业升级过程中就业分布的动态变化,揭示了旅游各行业的就业功能异质性,将旅游就业效应研究从宏观总量分析推进到了中观结构层面。
二、文献综述
(一) 旅游发展与就业创造
学术界对旅游的就业功能的认识来自更广泛意义上的旅游经济影响研究,并主要沿着三条路径展开:一是经济学总量分析路径;二是地理学区域研究路径;三是近年来对旅游就业弹性的测度。
对于旅游就业效应的经济学研究,重点关注于旅游就业的总量[7]。其中,旅游就业乘数是一个奠基性的概念。20世纪70年代,英国经济学家Archer在其对于英国南部区域的研究提出了旅游乘数的概念,用以测算旅游业对旅游目的地的旅游收入及就业等方面带来的影响[8]。此后,旅游就业乘数作为旅游乘数的一种类型,开始吸引研究者的关注。如Var和Quayson(1985)[9]以及Frechtling和Horváth(1999)[10]等早期对加拿大奥肯纳根和美国华盛顿特区旅游直接就业乘数的计算。不少国内研究者也采用投入产出法对中国旅游就业乘数进行了测算。如左冰(2002)[11]、黎洁和连传鹏(2009)[12]、张佰瑞(2010)[13]和鄢慧丽(2015)[14]等。随着技术的发展,旅游卫星账户(TSA)和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CGE)也被开发用于测量旅游的就业影响,如左冰(2010)[15]、Gül(2015)[16]和Meng(2014)[17]等。总体而言,基于投入产出框架的总量分析仍然是经济学研究旅游就业问题的主流路径。
地理学者对于旅游就业的研究偏重小区域调查,试图揭示旅游就业的地方性及其多种样态。研究者们发现,旅游就业具有非熟练劳动力比例高、季节性强、行业内流动性高的普遍特征[6,18]。在落后地区,社区面临的就业挑战主要是第一产业劳动力流失和青年人失业问题,旅游发展会让更多的本地人被雇用[19],也可为未受过教育的女性和单身母亲创造大量就业机会[20-21]。除经济因素外,旅游的就业效应还会受到文化的影响,如在巴厘岛,西方学者关于旅游就业的假设并不适用[22]。
对于旅游就业弹性的测度严格来说也属于经济学研究范畴,但该方法也常常被地理学者使用。时间序列和多变量回归是这类研究中常用方法。如厉新建(2004)[23]计算出中国旅游就业弹性系数在0.19(2000年)~0.52(2002年)之间;麻学锋和崔盼盼(2017)[24]发现张家界旅游业的就业吸纳系数因生命周期阶段有所不同;郭爽等(2017)[25]对山西省A级景区旅游就业效应的估算发现,游客接待量每增加1个百分点,将带动景区就业增加0.418个百分点;而景区面积每增加1个百分点,就业将增加0.058个百分点。在印度,每100万印度卢比的旅游投资创造约90个就业机会;外国游客旅游消费支出每增加1万印度卢比,食品和饮料行业将增加直接和间接就业岗位0.63个[26]。
尽管旅游就业问题已被诸多文献所关注,但对于旅游就业的研究一直是旅游研究中最薄弱的领域之一[27]。因为除了就业乘数概念和使用了经济学的研究工具之外,旅游就业方面的研究始终欠缺与重要的经济学理论之间的联系与对话,其分析视角也停留在总量层面。由于旅游业中不同行业部门的资本密集程度、技术应用和劳动力需求等等各不相同[28],在产业升级的过程中,不同类型旅游企业将采取不同的要素替代战略,势必影响到旅游行业劳动力分布产生变化。因此对于旅游就业效应的研究,不仅需要了解其在就业总量上的创造与破坏,还应识别出旅游业各行业在吸纳就业方面的结构性差异。
(二) 旅游产业升级与劳动力配置
产业升级(Industrial Upgrading)最早源自Gereffi(1999)[29]对产品的全球供应链(也称为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s,GVCs)的研究,指的是“经济行为者(企业和工人)从全球生产网络中的低价值活动转向相对高价值活动的过程”[30]。此后,对于产业升级的研究广泛涉及全球,从巴西制鞋业到肯尼亚的绿豆,从墨西哥牛仔裤到中国汽车零部件生产[31],产业升级的概念日益深化。Humphrey和Schmitz(2002)[32]区分了全球价值链中的四种升级类型:产品升级(Product Upgrading)、流程升级(Process Upgrading)、功能升级(Functional Upgrading)和价值链升级(Chain Upgrading)。一些学者认为产业升级还应包括应用新的生产方法或新形式的产业组织,开辟新的供应来源和新的贸易路线,在此基础上还提出了生产升级(Product Upgrading)和区域升级(Regional Upgrading)等概念[33]。
国内学者对于产业升级的理解,除了国际常用的“价值链”视角外,还包括“结构”视角[34]。产业升级常常与产业结构升级、产业结构调整等词汇混同使用,用来描述经济中高附加值、高技术产业替代低附加值、低技术产业的变动情况[35]。如朱卫平和陈林(2011)[36]从动态的视角阐述了产业升级的内涵,认为产业结构高度化、加工程度高度化和价值链高度化是产业升级的三种表现模式。因此应将产业结构升级看作价值链升级的表现形式之一,即产业升级的内涵应包括产业结构升级。
旅游业作为一个抽象产业集合,由食住行游娱购等多个异质行业构成。这些异质企业提供的产品的不同组合决定着目的地旅游产品的类型、功能及其附加价值高低。从国家或区域层面而言,旅游产业升级包含以下几个维度:(1)功能升级,即旅游业内部各异质生产部门的组合配置不仅更加合理,而且由于协同效应和集聚效应而导致附加值回报更高,这往往会表现为目的地旅游产品类型的变化,如由观光向休闲度假转变。(2)技术进步,反映为各异质行业自身投入产出效率的提高,包括全要素生产率的增加和劳动生产率增长。如使用新的生产方法或新的组织形式,包括从普通的家庭旅馆发展到创意民宿,从农家乐发展到主题农园,从普通列车发展为高铁等。(3)结构变化,表现为游客在目的地的消费支出比例构成的变动,也就是各行业产值占比的变化,反映了资源从低生产率行业流向高生产率行业变动的过程。(4)产业规模的扩大和产值数额的增加。在旅游产业升级中,上述几个方面是相互关联的。例如,产业规模的扩大将带来规模经济,推动技术进步与劳动生产率增长,进而导致产业结构发生变化,推动旅游产品转型和功能进化。
目前,全球对于产业升级的分析重点已从先前强调商品价值链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转变为以理解实现产业升级的机制和产业升级对于经济发展的意义为重点,关注于在产业升级的黑箱之外,谁从升级中受益的问题[37]。其中劳动就业就是最为重要的关注点之一[38]。因为产业升级必然引起就业结构的变动。
一方面,产业升级往往表现为产业的更迭换代和技术的进步,带来全要素生产率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这将对劳动力就业产生“破坏效应”。如Huang等(2012)[39]的研究表明,中国的工业升级增加了对熟练工人的需求而减少了对非熟练工人的需求,这导致许多缺乏技能的中年农民工不得不流回自己的村庄,再次成为农民。在服务业,技术发展以及由此带来的劳动就业问题往往比通常假设的要大许多[40]。例如,在超市,自助收银正在取代大量的收银员。在机场,自助式登机日益普遍。在餐厅,服务员可以通过电子方式向厨房发送订单。在公共交通工具中,无人驾驶列车在越来越多的城市运营,造成劳动就业岗位的损失。
另一方面,产业升级伴随着要素由低生产率企业或行业向高生产率企业或行业转移,这势必会促进旅游经济总量的增长和规模的扩张,催生新兴劳动就业岗位,增加就业数量,产生“就业创造效应”。如Zervas等(2017)[41]的研究发现,Airbnb的发展给目的地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Fang等(2016)[42]的线性分析模型也发现,共享经济的发展与旅游业就业呈正相关关系。在某些发展阶段,共享经济对解决失业起着重要作用[43]。
上述可见,产业升级对就业存在着双重影响效应,即:技术效率的提升在对劳动力就业产生替代效应的同时,也能催生新兴岗位,改变劳动力就业的分布,最终导致就业模式发生根本性的变迁。那么在旅游产业升级的过程中,究竟带来了多少就业损失,同时又创造出了多少就业机会?旅游就业模式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学界至今缺乏关注,因而值得深入研究。
三、计量分析模型
设Lt代表t期的就业量,Yt代表t期的旅游产出水平即旅游总收入,Rt为就业产出比,即Rt=Lt/Yt。则两期之间的就业量变化可以表示为如下基本形式:
(1)
式(1)中右边的第一项表示在就业产出比不变的情况下,由产业升级所带来的产出增长所增加的就业量,也就是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由于产业升级通常表现为效率的提高,即就业产出比的降低,因此第二项表示在产值不变的情况下,由于就业产出比的变化导致的就业减少效应。下面进一步进行分解。
(一) 就业创造效应分解
借鉴左冰(2010)[44]提出的旅游生产函数的三重嵌套形式,假定旅游者的一次完整的旅游过程即构成一个单位的旅游产品,则交通、住宿、餐饮等旅游供应商所提供的产品都是最终旅游产品的中间投入品,因此有:
(2)
(3)
公式(3)将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分解为两个部分。式中右边第一项代表了旅游产业功能升级带来的就业创造效应,即由于新的行业组合与配置优化了旅游业态带来功能升级,如从依赖于自然资源的观光旅游向附加值更高的度假旅游或主题旅游模式跃迁。第二项代表了旅游产业规模扩大的就业创造效应。即游客对于旅游体验的需求增多,各类中间投入行业都出现需求增长从而扩大了就业需求。
式(3)中可见,旅游产业功能升级带来的就业创造效应不仅取决于其各行业产出份额的提升,同时取决于其产出弹性。如果i产业对于旅游业整体的产出弹性越大,同时其产出份额增长为正,则该产业在旅游产业升级过程中对就业的贡献越大。在产出弹性不变的情况下,若i产业产出份额下降,则说明该产业对就业的贡献为负值。在产业升级情况下,产出份额下降的产业通常产出弹性较小(即边际生产率较低),其份额的下降说明该产业需求萎缩,其就业的减少将被其他具有较高产出弹性和正产出份额增长的产业所替代。这种各行业在产业升级过程中对于就业贡献的结构性差异正是本文关注的重点之一。
(二) 就业破坏效应分解
令ρi,t=Xi,t/Yt表示i产业的产值份额,代入Yt·(Rt+1-Rt)有:
=Yt·∑iRi,t+1·(ρi,t+1-ρi,t)+Yt·∑iρi,t·(Ri,t+1-Ri,t)
(4)
公式(4)中,Yt·∑iRi,t+1·(ρi,t+1-ρi,t)反映了有着不同就业产出比的行业在旅游产业中因产值占比变化导致的就业量下降。根据产业结构变动规律,就业产出比Ri,t+1较大的产业比重应下降,因此(ρi,t+1-ρi,t)为负;就业产出比较小的产业比重上升,(ρi,t+1-ρi,t)为正。Yt·∑iRi,t+1·(ρi,t+1-ρi,t)因而为一个负值。公式(4)中右边的第二项代表各行业自身投入产出效率的提高带来的就业破坏效应,反映了产业内部的技术进步、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的实现,如新的产品形态、组织形态和经营形态的出现。其中,(Ri,t+1-Ri,t)反映了i产业就业产出比的变化。产业升级的一般特征是生产率的提高,因此单位产值所需的劳动量将减少,因而(Ri,t+1-Ri,t)应是个负值。ρi,t为行业产值比重,两者相乘再求和则表示各行业就业产出比变化对整体经济就业产出比降低的贡献,乘以Yt则得到因效率提高而减少的就业量。
将(3)和(4)带入(1),就可以得到产业结构升级的总就业效应:
ΔL=Rt+1·Yt·g(At)+Rt+1·Yt·αi,t·∑ig(Xi,t)+
Yt·[∑iRi,t+1·(ρi,t+1-ρi,t)]+Yt·[∑iρi,t·(Ri,t+1-Ri,t)]
(5)
(三) 数据来源与处理
本文所需的旅游总收入(即产值)、国内城镇和农村居民旅游消费数据可以直接从国家统计局国家数据网获得。[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国家数据网:http://data.stats.gov.cn/。从2014年开始,国家修订了“国际旅游收入”及其相关的“旅游业总收入”等指标,[注]《2014年中国旅游业统计公报》的编制对原旅游统计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完善,修订了“国际旅游收入”及其相关的“旅游业总收入”等指标。如将“国际旅游收入”由原来的569.13亿美元修订为1053.8亿美元。本研究中,2014年的国际旅游收入仍然采用原来的569.13亿美元。详见:中国旅游研究院,关于《2014年中国旅游业统计公报》修订和新增数据的说明。http://www.ctaweb.org/html/2015-12/2015-12-17-15-20-52982.html。考虑到统计数据口径变动可能带来估计偏差,选定研究的基期为2000年,最终报告期为2014年,数据分析总时长从2000年至2014年共计15年。从历年的国内旅游抽样调查资料中可以获得城镇和农村居民旅游消费支出结构,[注]该抽样调查资料仅涉及城镇(和农村)居民国内散客出游人均花费构成,不包含团队游客支出结构。研究中使用了国内城镇和农村居民旅游消费数据的加总数据作为国内旅游收入进行分析。入境游客的消费支出结构也可以从国家数据网获得。这些数据均是经国家统计部门整合过的包括过夜旅游者与一日游游客在内的消费支出数据。在消除CPI和汇率变动影响后,可计算出历年各旅游直接相关产业的涉旅产值比重。
根据国家旅游局旅游统计调查制度中关于游客消费支出的统计口径,结合国家产业分类标准(GB/T 4754-2002和GB/T 4754-2011),并参考李江帆和李美云(1999)[45]和左冰(2002)[11]等的研究,建立对应关系如表1所示。在对旅游消费支出进行产业归类时,研究采用了行业大类标准,以便获得相关行业的就业统计数据。例如,游客用于“飞机”的支出,应归类为“航空旅客运输业”的收入,由于难以找到对应的行业就业数据,研究只能将其纳入“航空运输业(含客运与货运)”的范畴。另外,我国的《国民经济行业分类》标准在1984年以来经过了多次调整,由于论文数据分析时段处于2000年至2014年,所以表1的产业分类采用的是2002和2011年的行业分类版本,与最新的2017年版《国民经济行业分类》有所差异。[注]例如,在2002年版本中,“邮政业”被纳入到了“邮政与信息传输服务业”中,但在2011年的分类中被纳入“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考虑到数据使用的时间,表1中仍然使用了“邮政与信息传输服务业”分类标准并进行相应的劳动就业统计。按照2017年版本,“其他服务”“最好对应于“商务服务业”中的“会议、展览及相关服务”(2017版代码728)与“其他商务服务业”(2017版代码729)。这些类别在2011版和之前的版本中属于其他服务业(大类代码82)。此外,游客消费可能涉及的理发美容服务(9602)洗浴和保健养生服务(805)等类目在2011版中被归类为“未另分类的其他个人服务活动”。因此表1中,将游客的“其他服务支出”归类到“居民和其他服务业”之中。
表1 旅游消费支出项目对应的产业分类
(6)
根据《中国统计年鉴》的就业统计口径,本文所指旅游直接相关产业就业是指纳入国家统计范围的各类规模以上企业就业人数,因此,仅包括直接为游客提供服务的产业部门的正规就业数据,不包括小微企业直接就业、间接就业和非正式就业等就业类型。但是由于技术进步和升级首先出现在正规部门,因此本文仍可恰当地反映出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
四、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分析
(一) 旅游就业分布及其变动的基本情况
表2呈现了使用上述方法测算出的旅游直接相关产业就业人数及其行业分布和变动情况。由于每个行业的劳动者特质信息无法获得,因此研究假定在不同行业之间,以及行业内的涉旅企业与非涉旅企业存在就业均质性,对于旅游就业的劳动生产率的估算采用了所属行业的平均值近似替代。随着旅游产业规模的扩张,旅游就业人数不断上升。2014年旅游产业直接就业总计904.90万人,比2000年增加了约600万人。从就业结构来看,住宿业是吸纳就业最多的行业门类,吸纳的就业人数占旅游产业总人数的30.1%,其次是零售业(20.5%)、餐饮业(17%)和文化娱乐产业(10.2%)。公园、游览和景区管理业吸纳就业人数仅占总就业人数的2.36%,低于铁路运输业(5.6%)和航空运输业(2.8%)。总体来看,上述旅游就业结构与主要发达国家旅游就业结构基本趋同。如在加拿大,住宿业约占旅游总就业人数的40%,其次是餐饮业(27%)以及休闲娱乐业(16%)(Skuterud,2013)[19]。相比之下,中国游览娱乐业就业占比略低而零售业就业占比较高,反映出资源依赖型旅游发展特征和目的地过度商业化的普遍现象。
表2 2000-2014年旅游直接相关产业就业人数及其变动情况(单位:万人)
从就业产出比来看,2014年旅游业平均就业产出比为每万元产值需要0.407人,即0.407人/万元。分行业看,航空运输业就业产出比最低(0.130人/万元),说明其生产效率最高。尽管公园、游览和景区管理业的就业产出比也较低,每万元产值只需要0.147人,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行业拥有较高的生产效率,而是当前资源依赖型旅游发展模式的表现。就业产出比最低的住宿业(0.739人/万元)劳动密集特征非常明显,其生产相同产值所需劳动力数量是航空运输业的5.68倍。文化体育和娱乐产业也具有较高的劳动密集特征(0.561人/万元)。
图1 旅游直接相关行业就业产出比的变动(2000-2014)
从就业产出比的变化来看,旅游产业年平均下降幅度为0.007人/万元,说明总体上旅游业生产率在小幅逐渐提高,且生产率的提升主要源自其他服务业和交通运输业。如图1所示,其他服务业的就业产出比下降非常大,主要原因在于中国经济的发展对于服务业的消费需求不断提升,大量的居民服务业和商业服务业开始出现专业分工,并且中国政府的市场秩序管理日益规范,行业整体生产率提升。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其他服务业就业产出比幅度下降最快,但从绝对值而言,这一产业仍然是劳动生产率最低、就业产出比最高(0.823人/万元)的行业。除此以外,就业产出比下降较为明显的产业是交通运输业,特别是铁路运输业,其产出就业比从2000年的0.909人/万元下降到2014年的0.393人/万元,航空运输业的就业产出比从2000年的0.218人/万元产值下降到2014年的0.112人/万元。如果产值不变,这些行业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将减少至少一半。未来随着无人驾驶技术的普及,交通运输业所需劳动力人数还将大量减少。
与交通运输业普遍效率提升趋势相反的是,主要提供人际服务的住宿业、餐饮业、零售业、文化体育娱乐业等产业,其就业产出比均出现了增长。例如,住宿业从2000年0.554人/万元上升到2014年的0.738人/万元;餐饮业从2000年的0.164人/万元上升到2014年的0.251人/万元、零售业从2000年0.399人/万元上升到2014年0.519人/万元、文化体育娱乐业从2000年的0.259人/万元上升到2014年的0.561人/万元。在产值不变的情况下,这些产业对劳动力的需求分别增加了0.33~1.16倍。一方面,这与供给主体增加导致经营业绩下降有关。如2014年全国共有住宿企业54.6万家,企业数量和从业人数比上年分别增长6.69%和5.9%,但总收入为4893亿元,同比下降5.3%,[注]2014年中国旅游业统计公报,中国旅游研究院.http://www.ctaweb.org/html/2015-12/2015-12-17-15-23-83882_1.html.劳动生产率明显降低。另一方面,得益于计算机和通信技术(ICTs)发展,旅游业业态创新明显。民俗客栈、精品酒店、短租公寓、分时共享等新的业态不断出现,特色化、小型化、精品化成为主流,从而增加了对劳动力的需求。公园、游览和景区管理业的就业产出比从2000年的0.124人/万元上升到2014年的0.147人/万元,说明大量资源依赖型景区之间竞争激烈,劳动生产率下滑。将各个行业的就业产出比与其就业占比相比较,可以发现,就业产出比越低(生产率越高)的行业,其就业占比越大,展现出的鲍莫尔成本病特征就越明显。
(二) 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
首先根据公式(2)对旅游生产函数进行拟合。经检验,所有变量的对数值存在一阶单整,OLS回归的残差落在单位圆之内,说明变量之间存在协整关系,建立误差修正模型(ECM)对生产函数进行拟合,其结果如表3所示。其中,城市公共运输业的产出弹性最大(0.307),其次是零售业(0.263)和公园、游览与景区管理业(0.192)以及其他交通运输服务业。这说明,城市交通和航空铁路等交通运输业、商业零售业以及公园游览与景区管理业的发展变动对于旅游产业升级的推动作用较大。相比之下,文化娱乐业与餐饮业的发展也有助于旅游发展但目前作用相对较小,二者的产出弹性分别为0.041和0.070。说明在于现阶段旅游发展中,文化体育娱乐业与旅游的结合度相对较低。
值得注意的是,住宿业的产出弹性为负值(-0.010)。这说明,作为游客刚性消费的住宿业,其发展态势与旅游业整体趋势出现了相反的变动,即:住宿消费规模的扩张不仅不会增加旅游产出,反而会减少旅游产出。由于住宿业就业占据旅游就业的主体(占比30.11%),一个两难困境随即出现。这就是: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如果要提供更多就业,应该扩大住宿消费规模,而这将导致旅游总产出水平降低;如果要提高旅游产出水平,则必须降低住宿消费,而这将导致住宿业就业量的减少。同样地,信息传输服务业和其他服务业的产出弹性为负值也说明,游客用于信息搜寻的成本(信息传输服务业)越高,其旅游消费意愿越低;游客用于不可预计的其他支出(其他服务业)越高,其旅游消费意愿越低。这意味着提升旅游住宿体验质量、发展信息通信技术、打破信息垄断以及维护良好的市场秩序以降低游客信息搜寻成本和不可预计的其他支出对于促进旅游业的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表3 基于误差修正模型(ECM)的旅游生产函数拟合
根据表3拟合结果,旅游产业生产组合技术A的常量为1.583(无量纲)。由于缺乏对照,因而无法就这一数值进行比较判断。对本文而言,更重要的是其变化ΔA/A及其带来的就业创造效应(表4)。表4显示,虽然旅游产出增长较快,在分析期内平均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但是旅游产业的功能升级速度并不快,年均变化水平不足2%。这说明旅游产出的增长主要依靠各个中间投入行业自身的规模扩张,而非来自更优的产品组合、协同和集聚。不过旅游产品功能升级仍然创造了共计71.57万人的就业机会。这一效应在2006和2007年最为显著,主要得益于这两年生产组合技术的提高,推动了旅游业功能升级。但在2012年,旅游产业生产组合技术出现了暂时性退步(-0.005),导致其就业创造效应呈现为负值。
表4 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
相比而言,各个行业由于规模扩张带来的就业创造效应远远大于功能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其创造的就业机会共计968.81万个,占就业创造总量的92.61%。除了2003年因非典和2012年因文化体育娱乐业消费需求出现2个百分点的负增长外,其余时间各行业规模都保持了积极的增长。其中,又以2004、2011和2014年的就业创造效应最为显著。究其原因在于,2004年非典后航空运输与城市公共交通运输的恢复和文化娱乐消费需求的扩大(旅游产值同比增长分别为55%和39%);2011年铁路运输业和餐饮消费的拉动(旅游产值同比增长44%和51%);以及2014年公园景区游览业和城市公共交通如地铁、城际快车等的发展(旅游产值同比增长25%和14%)。如表3所示,这些行业都具有较高的就业产出弹性,其规模扩大带来的就业创造效应更为明显。因此,如果希望旅游业能够吸纳更多的劳动力,则未来应大力发展交通运输业,促进公园和景区游览、文化娱乐以及餐饮业消费。
(三) 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破坏效应
表5 2000-2014旅游产业升级的总就业效应(单位:千人)
影响产业升级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消费需求结构的变化。表6中第二行展示了旅游消费需求结构在分析期内的平均变动程度。表中可见,游客用于交通运输、信息和其他服务的消费比重逐渐下降,用于餐饮、住宿、文娱和景区游览的费用比重则呈现为上升趋势。从变化的幅度来看,年均降幅最大的依次是其他服务业(-0.44%)、航空运输业(-0.28%)、铁路运输业(-0.22%)、信息传输业(-0.17%)和城市公共交通(-0.17%);年均增幅最大的依次是餐饮业(0.87%)、住宿业(0.17%)、批发零售业(0.12%)、文化体育娱乐业(0.10%)以及公园游览和景区管理业(0.02%)。根据产业结构变动规律,就业产出比R较大的产业比重应下降,就业产出比较小的产业比重应上升。根据公式(4)计算得出产业构成变动带来的总就业破坏效应在总体上符合这一变动规律。分析期内由于旅游消费结构变动共导致减少就业岗位149.45万个;但分年度来看,这一就业破坏效应并非始终为负值,而是呈现为剧烈的波动,且就业破坏主要发生在2010年之后,除了2013年外,其余年度旅游就业破坏效应均为负值,见表5。
分析就业破坏效应为正的年度消费构成变化可以发现,在这些年度,就业产出比较大(即劳动生产率较低)的产业比重并未下降,反而在上升。如2009年文化体育娱乐消费、2011年餐饮消费、2014年住宿消费不同程度出现增长,而就业产出比较小的交通运输业和游览业的产值比重相对降低,因而带来就业增长。就业破坏效应为负的年度消费构成变化则表现为交通运输业和游览业的产值比重相对增加,而文化体育娱乐消费、餐饮消费、住宿消费以及不可预计的其他服务消费出现不同程度的降低。鲍莫尔成本病假说认为,生产率低的服务业因其需求增长快,必然导致劳动力从就业产出比较小的行业向就业产出比较大的行业转移。本文分析表明,旅游产业就业增长主要表现为劳动生产率低的行业产值增长,就业减少主要变现为劳动生产率较高的行业的产值降低。这也从另一个方面验证了鲍莫尔成本病在旅游产业内部的存在。
产业升级的一般特征是生产率的提高,单位产值所需的劳动量就将减少,因而效率提高带来的就业破坏效应在理论上应是个负值。表5中反映了旅游业投入产出效率的提高带来的就业破坏效应。在绝大多数时间,旅游产业都表现为效率不断提高的状态,对就业产生了负面影响。分析期内产生的总就业破坏效应为327.75万人。其中,2003、2009年和2013年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效率降低,主要是受到非典、全球金融危机以及八项规定出台的影响。
(四) 产业升级就业效应的行业差异
表6汇总了分析期内各行业的就业创造和就业破坏效应。在总体上,旅游产业升级过程中各行业的就业创造大于其就业破坏,这主要是得益于行业规模的扩张和功能升级,但各行业产生的就业效应各不相同。其中零售业因其劳动生产率低而需求较大,因而总就业创造效应最大。由于就业产出比较大和刚性旅游消费需求,公园、游览和景区管理业和餐饮业也创造了较多的就业机会。劳动产出比最低的航空、铁路和城市公共交通运输业因效率提升最快因而就业破坏效应最大,但由于总消费规模扩大,其新增的就业也非常多。尽管各类特色民宿、精品酒店等新的产品形态不断出现,导致住宿消费在总消费中的占比有所增加而催生就业76.02万人,但其规模扩大过程中创造新岗位的能力不足,并未带来就业增长,反而产生了14.411万人的就业损失。此外,信息传输业和其他服务业由于产值占比减少,且劳动生产率提升较快,其发展带来的就业破坏效应也比较大。特别是其他服务业,由于专业化发展以及市场秩序的规范,其劳动生产率提升较快且产值份额大量减少,所带来的就业破坏效应最为明显。
表6 旅游产业升级就业效应的行业差异(单位:千人)
魏翔(2006)[46]的研究发现,我国旅游业存在比较明显的“创造性毁灭效应”,技术提升创生新岗位的作用无法弥补其“排挤”人力的效应,即技术水平的提高会对我国旅游就业产生负面影响。本文表明,除住宿业外,我国旅游行业整体上并不存在比较明显的“创造性毁灭效应”,这与魏翔(2006)[46]的研究结论并不一致。主要原因在于,魏翔的研究只单独考察了技术进步的影响,并未从功能升级和结构变化等多个方面进行综合考察。尽管新技术的应用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用机器替代人力,例如机器人客服、自助售货机的出现,但同时也会通过构建新的组织形式和经营形态创造新的岗位,例如呼叫中心、微领队、旅行达人等的出现。此外,时间也非常重要。技术应用期必须足够长,企业才能充分利用升级后的技术条件,创新组织形式和改进经营模式。从这个角度来看,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破坏效应往往表现在短期之中。从长期来看,由于旅游业具有高度的人际服务特征,只要旅游业处于不断发展壮大之中,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会更加明显,最终将通过改变劳动力分布的结构而促进就业的增长。
五、研究结论
本文构建了一个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测算模型,通过将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分解为就业创造和就业破坏两个部分,对2000-2014年我国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效应进行了测算。研究发现:中国旅游产业升级总体上具有积极的就业增长效应,但由于旅游产业功能升级不足,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主要来源于规模扩张和结构变动。在升级过程中,由于效率提升和消费结构变化带来了就业破坏,但这主要表现在短期之中。由于旅游业提供的主要是人际服务,在目前的技术水平下,这种人际服务无法被资本和硬技术所替代[47]。因此从长期来看,旅游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会更加明显,旅游效率提升并不会对就业造成损害,即不会产生“效率吞噬就业”问题。
尽管旅游产业升级并不会弱化其就业功能,但研究证实了旅游业鲍莫尔成本病的存在,表现为:旅游业就业增长主要来自劳动生产率相对较低的行业的产值增长,就业减少则源自劳动生产率较高的行业的产值降低。亦即,各行业的就业增长与其效率滞后性呈现为正相关的关系。这一发现的学术启示在于,对于旅游业的研究不能仅仅局限在整体层面,而需要充分考虑到其内部结构的变化和行业异质性问题。从保就业的现实目标出发,旅游业需要充分加强与文化、艺术、体育、休闲等产业的融合,才能创造出更多的就业机会。
从旅游产业升级潜力和就业增长机制来看,研究发现,分析期内旅游产业功能升级明显不足,产业内部各行业之间的优化组合、集聚效应和协同效应均不明显,功能升级的就业创造效应较小。产业升级的就业创造主要依靠各个行业自身的规模扩张来推动。旅游产业功能升级不足的主要原因是住宿、餐饮等刚性需求消费偏高,游客信息搜寻成本较高,旅游发展与文化产业、体育产业、休闲产业融合不足。如在美国,游客用于住宿和餐饮的消费仅占总消费支出的15%和10%,用于游览娱乐和购物的消费分别达18%和40%[48]。尽管近年来各个行业产品创新、业态创新、经营模式创新不断,但到现阶段为止,我国以观光旅游为主导的资源依赖型旅游发展模式并未从根本上得到改变。未来旅游产业升级发展需要打破资源依赖型发展模式,改变基于价格导向的旅游产品组合方式,推动目的地产品开发与服务向品质化、时尚化、审美化方向发展,如设计和打造更具美感、基于创意和IP的旅游吸引物,注重与农业、文化、体育、休闲等多元产业之间的对接与融合,以提升产业结构高度,产生更多就业机会和附加价值。
住宿业作为主要的旅游就业吸纳行业,其就业吸纳与旅游总产出增长之间出现了此消彼长的两难困境。其原因主要在于住宿消费的增加降低了游客总体旅游消费意愿。这说明当前国内住宿服务还仅仅是满足游客生理需要的必需品,尚未成为增进游客美好体验的体验品。在目前我国作为人口大国,就业问题是当前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社会经济发展中面临的首要问题,要解决此两难困境,需要推动住宿产品品质和服务质量的提升,推动住宿服务向品质化、体验化、吸引物化方向发展,促进住宿消费与旅游总体消费的同步变动。
本文澄清了旅游产业升级将弱化其就业功能的观点,为指导中国旅游产业的转型和升级提供了理论依据和发展方向。本文的局限在于,假定不同旅游行业之间的就业存在均质性,即劳动力可以随意在不同部门间转移的假设过于严格,现实中存在大量劳动者在就业机会丧失后无法立刻在其他行业直接就业的状况,因此研究可能存在高估就业创造效应的可能;并且研究中只考虑了旅游产业升级对于正规部门就业的直接就业效应,而现实中,旅游业的就业吸纳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小微企业、非正式就业和带动其他产业的发展来间接实现的。后续研究还需要对于旅游产业升级中的隐性就业创造机制、政府干预政策以及微观企业层面的劳动力配置问题进行系统探究和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