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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因素分析方法:一种学理,一个理论贡献

2018-12-25赵富海

关键词:类型学遗存考古学

□赵富海

什么是文化因素分析方法?李伯谦从考古学文化说起,他认为:考古学文化是指在一定时间、一定地域内具有共同特征的一群遗迹、遗物的总和。一种考古学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不是孤立进行的,它既有对其先行文化的变革与继承,又有对与其同时的周围其他文化的借鉴、吸收与融合。

目前,中国考古学主要有三大方法:地层学、类型学、文化因素分析方法。《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这篇既以马克思主义方法论为指导,又实践出真知的论文,是李伯谦对中国考古学理论的贡献。

李伯谦的《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一文首发在1988年11月4日的《中国文物报》上,10年之后的1998年,收录在《中国青铜文化结构体系研究》一书中。

文化因素分析方法是考古学的基本方法之一,它的产生有深刻的历史背景。20世纪20年代,近代考古学传入中国。近40年来,中国的考古事业有了长足的进步。从考古方法论的角度来看,随着大规模田野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的开展,考古地层学和类型学方法渐渐地被广大考古工作者所掌握,并在不断总结经验的基础上有新的发展和提高,从而建立起比较符合实际的考古年代分期标尺和器物发展演化谱系。但是李伯谦认为,适用于对考古遗存更深层次研究的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尚未得到普遍推广和运用,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中国考古学发展的速度。考古遗存直接反映古代人类的生产、生活,是当时社会关系的缩影。考古学作为历史科学的有机组成部分,绝不能将自己的研究范围局限于年代分期和器物排队内,而应通过对考古遗存文化内涵的全面剖析,揭示它所反映的社会状况和社会发展规律。

李伯谦认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和地层学、类型学方法一样,都是在考古实践中逐步形成的,这个方法至20世纪80年代初趋于成熟。

李伯谦对文化因素分析方法的定义,从广义上来说就是一句话:文化因素分析是指对考古学文化构成因素的分析。李伯谦说,考古学文化作为对考古遗存的最基本概括,作为特定的文化共同体,是由在同一时间、同一地域内具有共同特征的一群遗迹、遗物构成的,它的形成和发展,既有对其先行文化的变革与继承,又有对同时期周围其他文化的借鉴、吸收和融合,同时还受到自然地理环境的影响和制约。这就决定了某一特定的考古学文化尽管整体面貌基本相同,但其局部特征又会有这样那样的差别。就其形成渊源而言,更不会单一化,而往往极其复杂。可见,一种考古学文化只具有一种文化因素的情况几乎是没有的,而一种考古学文化包含多种不同的文化因素则是常见的现象,是一个组合的整体。这正是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得以成立的科学依据。

李伯谦指出,作为一种科学方法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在考古研究中有着广泛的用途,如对某一考古学文化的性质的确定、发展阶段的划分、源流的考证以及与其他考古学文化关系的探讨等。一种考古学文化,它在整个中国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体系中的地位,以及它所反映的社会结构,都要借助对其文化因素的科学分析。可以这样认为:没有认真、实事求是地进行文化因素分析,就很难对上述问题做出正确的回答。

考古学文化的构成因素错综复杂,我们要着眼于考古学文化内部的结构进行剖析。回顾对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的研究可以看出,现在人们的认识比以往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在过去较长一段时间内,将凡是包含彩陶的遗存统统归入仰韶文化,将凡是包含黑陶的遗存统统归入龙山文化。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包括了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大部分地区。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尤其是运用了文化因素分析方法,目前,部分包含彩陶的遗存和部分包含黑陶的遗存已分别从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中被划出来,单独命名为若干独立的考古学文化。即使在今天,被称为仰韶文化和典型龙山文化的内部,也因局部特点的差别而被分为几个不同的类型。显然,这是由于有了文化因素分析,才有了新的认识。

在《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这篇论文中,李伯谦阐述了重要的学术观点。

第一,用实例论证文化因素分析的重要性。

第二,他指出,考古学文化所含的诸文化因素既有质的不同,又存在着量的差别,考古学文化的性质正是由其中占主导地位的因素决定的。李伯谦认为,进行文化因素分析,既要对其所含的不同文化因素进行定位,即确定这些不同文化因素原来所属的文化系统,又要引入量的概念,做量的统计和对比,即定量分析,从而分清各不同文化因素的轻重主次,正确判定该考古学文化的性质。例如,分布于江西赣江、鄱阳湖流域的吴城文化遗存,有的学者根据其中含有类似商文化的鬲、甗、假腹豆、大口尊等,认为应属商文化系统。然而,定量分析表明,类似商文化的因素仅居次要地位,且越来越少;而以几何形印纹陶、原始瓷为主要特征的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因素占主要地位,且越来越多。可见,吴城文化应该是一支早期土著青铜文化,只不过受到了某些商文化影响。

第三,考古学文化不是不变的、静止的,而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在它形成、发展、消亡的历史过程中,其所含的文化因素,有的变化快,有的变化慢,有的发展壮大了,有的由兴盛而衰亡了。同时,由于各种原因,也会不时产生一些新的文化因素。进行文化因素分析,必须从发展的角度出发,在分期的基础上进行,这样才有助于考察各不同文化因素的构成变化和消长情况,才可以划分出能反映某种社会变化的不同的发展阶段,弄清该考古学文化的整个发展演化过程。

第四,考古学文化的形成和消亡不是偶然的,而是在一定基础上发生的,它既有自己的文化来源,又有自己的发展去向。进行文化因素分析,只有通过对该考古学文化诸因素和与它在时间上早晚相衔接的其他有关考古学文化诸因素的比较研究,才可能确切地探明其源流。当前,在探讨诸如夏文化、商文化、周文化、楚文化等的来源时,普遍存在一种倾向,往往将考古年代上的衔接关系误认作文化传统上的传承关系,把本来十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事实上,一种考古学文化并不一定是由当地早于它的考古学文化直接演变而来的。在它的形成过程中,可能主要继承当地早于它的考古学文化因素,也可能接受当地和邻近地区早于它的多种考古学文化因素,甚至不排除由其他地区迁移而来。例如,关于楚文化的渊源问题,比较流行的观点是将其源头直接追溯到大溪文化,好像从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直至东周楚文化是一脉相承地发展下来的。但江陵荆南寺、沙市周梁玉桥等夏商时期遗存的发现,证明它们同当地早于它们的石家河文化缺乏直接联系,同当地晚于它们的迄今所知最早的西周中期楚文化也大异其趣。可见,楚文化的形成十分复杂,如果能在排出年代序列的基础上,加强其间文化因素的分析比较,也许能得出一个较为符合实际的结论。

第五,考古学文化的发展不是孤立的、封闭的,而是在同周围同时期其他考古学文化的错综复杂的交往中实现的。进行文化因素分析,必须在分析该考古学文化和其他有关考古学文化各自文化内涵的基础上,进行横向、纵向甚至交叉比较,才能够弄清楚它们之间在相互交往中的影响、传播、融合乃至同化的具体过程,揭示文化间的真实关系。在夏文化问题讨论中,以偃师二里头遗址为代表的二里头文化和豫北、冀南以新乡潞王坟下层、磁县下七垣第3层为代表的遗存的关系,是个有争议的问题。通过分析两者的文化内涵可以看出,在二里头文化器物群中,以长腹罐和鼎为主要炊器,后者则以鬲和甗为主要炊器。但二里头文化中流行的大口尊、长腹罐、鼎等,在后者遗址中也有一定数量;作为后者典型器物的鬲、甗、素面盆等,在二里头文化中也有少量发现。两者虽然文化性质不同,不属于同一种考古学文化,但在相互交往中,都从对方那里汲取了一部分文化因素,只不过二里头文化对后者的影响较大,后者对二里头文化的影响则微乎其微。这种情况与二里头文化是夏文化、后者是夏时期受夏王朝节制的商族创造的先商文化的推测基本契合。

第六,作为考古学研究对象的古代遗存,是分层次的,从不同的研究范围出发,文化因素分析也应该在不同层次上进行。当研究对象是一种考古学文化时,该考古学文化内的一个遗址甚至是由某些遗址构成的一个类型就是一个文化因素单位;当研究范围从一种考古学文化扩大到一个特定地区内诸考古学文化时,一种考古学文化也可以被看作一个文化因素单位。经过这样多层次的分析,才有可能揭示错综复杂的古代遗存的结构体系。苏秉琦提出的中国新石器时代至早期青铜时代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体系,正是建立在对广大地域内的考古遗存进行文化因素的逐级科学分析的基础之上的。

第七,文化因素分析方法作为考古学基本方法之一,它与地层学、类型学方法是互为补充的,而不是相互排斥的。正像类型学研究必须以地层学研究为前提一样,文化因素分析也必须以类型学研究为前提。只有这样,文化因素分析才具有科学的依据。

如前所述,随着大规模田野考古工作的开展,考古地层学和类型学方法已经普及,如能进一步有计划地采用和推广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对考古遗存进行地层学、类型学和文化因素分析的逐级研究,将有助于考古学研究更向前发展。

在长期的考古实践中,李伯谦深刻意识到理论方法的重要性。他认为,加强国际交流,大兴理论探讨之风,不断引进、借鉴国外考古学理论方法,在我们自己丰富的考古实践的基础上总结提高,提出符合中国考古学发展需要的理论方法,从而指导我们的考古实践,是促进中国考古学跃升国际一流、持续健康发展的重要保证。为此,李伯谦多年来一直坚持给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开设考古学理论与方法课。但李伯谦和他的学生们不做纯粹的理论探讨,而是从解决具体考古问题出发,由此引导出一系列理论和方法的创新。

田野考古是考古学研究的基础。50多年来,李伯谦始终坚持在田野考古的第一线,丰富的田野实践让他对考古学的基本方法——地层学有了深刻体会,并且意识到传统地层学的局限性,于是他大力提倡引入埋藏学的方法,来研究古代遗迹现象中所包含的人类活动。埋藏学方法的运用,使考古学资料获取的途径与方式取得突破性进展。

考古学文化是考古学研究中的基本概念,但考古学文化的组成十分复杂,正确认识每个考古学文化的属性,是开展考古学研究的核心环节。在长期实践的基础上,特别是在对吴城文化的具体研究中,李伯谦领悟到分辨一个考古学文化中所包含的不同文化因素的重要性,意识到它是继地层学和类型学之后,考古发掘、整理和研究必经的一个环节。随后,他又成功地将这一方法运用到对二里头文化和晋陕高原青铜文化的研究中。《论文化因素分析方法》一文是由考古学研究过渡到历史学研究的桥梁。现在,文化因素分析方法已经成为中国考古学的基本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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