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纸媒

理由

这两天在给家里的阳台按窗户，因为要兼顾最大限度的通风采光和美观，在设计上较传统改变极大。在百安居、居然之家看了几家品牌，要么说设计生产有难度，要么就是天价，一套下来动辄近10万元，放弃。

1998年3月1日创刊号一切从这里开始……

最后在天猫上搜索后的首页里，找到一家同城的、评分不低的商家，所有设计和质量要求都满足，价格只是之前几家开价的1/3。

专门负责对外接单的“设计师”、也是工头的刘辉，骑着摩托车来家里测量并商榷细节。他说他们是几个国内一线门窗品牌原材的一级代理，原材料进来后，他们用自己的工厂生产，所以成本较低。交了10万元定金，他们在天猫上开了10家门窗旗舰店。天猫之前，他们只能给实体店里那些品牌做代工生产。

刘辉是江西人，明显和我10多年前接触的工头们有气质上的差别。他在微信里的名字是“私人定制”，时常发一些他们给客户设计安装的门窗产品，或者说是作品。他话不多，南方口音明显，眼神笃定，交流起来逻辑感和反应速度都让人舒服。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对我的两门普拉多显示出一点兴趣，然后交流了一下越野车选择。汽车对于他，只是纯功能性的，他的挚爱是摩托车的自由自在。他的微信签名是“你爱奔驰宝马法拉利，我爱川崎铃木杜卡迪”。他有好几辆摩托车，尤其还有一副“京A”的摩托车牌照，价格比他几年前买时翻了好几倍，这是令北京所有摩托车爱好者们垂涎的事。

安装时，加上刘辉共来了三名年轻的工人，都是江西安义县人。安义县隶属南昌市，是全国最著名的“门窗之乡”，也是铝材之乡，铝型材及门窗占全国70%以上铝合金销售市场份额。资料显示，全县有近20万人分布在全国各地从事门窗行业。刘辉自己也说，你若要安门窗，基本上遇到的都是江西人，尤其是安义人。

安装那天，我跟他们三个聊了很多，我知道这是“职业病”，潜意识里想透过个人的经历和气质，抽伸并展开一个全面深入的产业报道。

这需要跟他们尽可能多地交流后，亲自跑到安义县的众多家企业，还有江西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商会等等，无数次的直接和间接采访后，才能布局成一篇可能只是勉强及格的报道——若要获得更有影响力的文字，还需要记者常年观察产业和企业的日积月累，以及极高的经济洞察力和敏锐力。当然这种辛苦，大多数当红的自媒体人是不需要了。

当年《IT经理世界》的创始人王超，在开选题会时爱说一句“你只有到了别人到不了的地方，才能写出别人写不出的报道”。那时杂志社的记者们，为了剖露国际一线奢侈品刻意隐瞒在国内生产的产业链条时，纷紛想去冒充工人应招进品牌国内代工厂的内部，以获取第一手的真实材料。这是“前自媒体时代”的“新闻理想”，它已寿终正寝。

当然留在“媒体圈”的新闻人们，在自媒体时代维持或获得更大影响力的不在少数。这得益于网络的空前发达，资讯空前丰富，传播速度的空前快，更得益于众生在社交网络里的空前狂欢。

去到“别人到不了的地方”的记者越来越少，坐在家里编辑海量讯息的自媒体人越来越多，后者凭借着大量阅读和敏锐的感知力，撰写着、应和着这个时代的影响力。

最终，为“产业报道”搜取素材和细节的念头放弃了，我的关注力回到窗户本身。因为我没有“自媒体”，也没打算有，而我所在的平媒，因为各种原因，也已经多年没有财力支持记者深入一线进行报道了。尤其当下正是它告别这个时代的最后一期了。

在北方冬日的寒风中，年轻民工们的辛苦活计和专注神情，和十多二十年前的前辈们几无二致，但他们所处的时代已是日新月异，就如他们的生活方式早已改变一样。

午后，三个工人用手机叫的外卖送到楼下，他们吃饭时还跟我要了家里WIFI账号，说是饭后稍微打一会游戏……这些细节都吸引着我这个不时髦的“前记者”，有一阵想把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产业写进文章的冲动。

这是一个平媒加速告别的时代，也是一个少有人关注新闻细节的时代，传播度高的自媒体的文字犀利简约，读者在爽快中获得新知。

事实上，“平媒告别”在世界范围内也没那么悲观。比如老字号的《纽约客》《伦敦书评》等，其纸媒依然拥趸众多，其新媒体形式更是影响力指数级增长。与其说阅读形式在改变，不如说是在增扩，扩张进更多的民众来关注热点报道和社会细节。

谁都明白，真实深刻的内容，换在任何形式的媒体上，都仍是真实深刻的内容。再见平媒，并不是告别一个形式，而是告别一个愈发不给力的群体。这种不给力，有从业者自身的原因，更有社会格局的深层原因。

窗户安装完，我问他们觉得这种设计风格漂亮吗，其中一个工人说，“我不喜欢这种样式，开窗太多了，倒是通透了，但私密性不好。”没有常见的对客户的讨好附和，我有些吃惊，也觉得很有趣。

除了少了旧式民工的老实木讷，他们显得更加灵动积极有个性。中午休息时，除了一位在专注地打游戏，另外两位跟我一样，在社交媒体的公号里获取着自己感兴趣的新闻和深入报道。

以前平媒最爱公开表明自己的读者定位，在平媒奄奄一息的今天，也许它也发现了，所谓的定位是多么的滑稽——人们内心的好奇和探究精神是多么的一致，人性中的参差和微妙交叉是多么淋漓尽致。

尤其在全民社交的时代里，不是只有俗人才去八卦，不是只有商人才去关注财经，不是只有精英才去谈论政治，更不是只有IT人才看新技术。这其实才真正是《IT经理世界》的拓展机会，可惜它在这个空前难得的机会里埋葬了自己。

郭德纲在不久前五棵松体育馆的商演上说过一句，同行并不能真把你怎么样，最后弄死你的都是外行。对于正在告别历史舞台的平媒而言，谁是“外行”？是曾经你喂什么吃什么的读者？还是彷佛瞬间就群起发声的民众？

这个社会需要关注的仍有人在关注，一个媒体形式死了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否则，才真是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