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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颖一:经济与教育的改革共性

2018-12-24杨露

南风窗 2018年26期
关键词:经管清华学院

杨露

颁奖词

在急功近利的大环境中,十二年来钱颖一将全部精力投入在教学管理上。从教育教学到学院治理、聘任薪酬等各个层面,他以经济学的思维,带领经济管理学院锐意改革,传播现代教育理念,在清华教育体制改革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今年年中,担任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院长12年之久的钱颖一卸任。在卸任前几个月,钱颖一出任了施一公力主创立的西湖大学首届校董会主席,继续他的教育改革实践,他也是西湖大学9位联合发起人之一。

于钱颖一而言,在备受瞩目的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担负起院长之责,一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说,“我不敢说我是最有成绩的,但我是最投入的。”从经济学者转换为教育管理者和教育改革者,在他看来逻辑相通。

大学必须为了学生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成立于1984年,在其前22年的历史当中,头17年由朱镕基担任院长。从2006年起,经过2009年、2012年和2015年三次换届,钱颖一度过了连任院长的四个任期。

在他眼里,清华经管学院院长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项事业。这与他们这一代人的特殊经历紧密相关,钱颖一是“文革”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清华大学1977年本科生。他们这代人大多有在农村插队、在工厂当工人、在部队当兵的社会经历,由此而来的是他们根植于追求中国现代化的改革情节。

钱颖一将自己的办学理念概括为一个目的,“大学为学生”。在清华经管学院建院三十周年专刊的首页上,没有传统习惯上的领导题字,而是在中间放了七个大字“经管学院为学生”。

大学的“利益相关者”众多,学生、老师、社会、国家,但在实际工作中,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会有所侧重,比如教师和研究、服务国家和社会更容易获得优先考虑,而学生和育人更容易被忽视。相对于中国过去长期强调的教育为发展和建设服务,钱颖一用“大学为学生”的办学理念来强调这个最容易被忽视的部分,无疑是一种突破。

在大众认知里,高校排名显而易见能带来声誉及资源,研究容易度量,而与学生密切关联的教学和教育却不容易度量。大学教育的首要目的是教育青年成为“有教养文明的人”,不只是“有用的机器”。

钱颖一曾对大学的“研究”提出根本质疑,尽管中国的大学有着强烈动机在国际刊物上发表研究成果,但是承担政府和企业的项目在政治上和经济上具有更强烈的激励。这类研究在短期内对国家和企业是有用的,但是如果它们不能提供对未来有意义的知识,那就算不上长远地服务于国家和企业,而且也不会改进我们对世界的根本认识。

相对于中国过去长期强调的教育为发展和建设服务,钱颖一用“大学为学生”的办学理念来强调这个最容易被忽视的部分,无疑是一种突破。

爱因斯坦早就说过:“学校的目标应该始终是:青年人在离开学校时,是作为一个和谐的人,而不是作为一个专家。”为了做到"大学为学生",一直以来,钱颖一在清华经管学院持续推动着现代大学制度改革,同时开展各种教育项目、实践,传播现代教育理念。

经济学思维指导教育改革

经济学者在教育领域改革中非常受益于经济学训练。2015年“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上,钱颖一曾发表了极具影响力的演讲—“中国教育的‘均值与‘方差”。

根据他的观察,中国教育在大规模的基础知识和技能传授方面很有效,使得中国学生在这方面的平均水平比较高。用统计学的语言,叫作“均值”较高。同时,另一个现象则是“方差”小。“方差”衡量的是一个随机变量偏离平均数的累加起来的程度,“方差”小也就是说两端的人少,出众的人少,“杰出人才”少,“拔尖创新人才”少。

钱颖一当时提出,中国教育严重而普遍的问题是短期功利主义。正因为我们对培养不出“杰出人才”有紧迫感,所以就特别重视“才”。但这种急功近利的结果会造成,不但“杰出人才”的培养仍是问题,而且轻视对“人”的素养的培养造成更严重的社会问题。他用一个非常基本的统计学概念,把中国教育问题分析得非常透彻。

高校人事制度改革一直是保证一所大学人才竞争力的关键,清华大学自2006年开始有计划地逐步进行教师人事制度改革。至2012年底,历时六年多时间,清华经管学院已经建立起一套系统的、与现代大学制度接轨的教师人事制度。

在钱颖一的眼中,它也可以以经济学角度展开分析,“大学治理结构的内部治理中教师这部分有点像麦肯锡的合伙制。外部治理方面,高校不像企业有股东,但是有校友,也有外面的监管机构。”

清华经管学院曾经实行过的教师薪酬“双轨制”,正是借鉴了中国经济改革开放早期的“双轨制”。过去,学院的薪酬体制是计件制,很容易让教师去追求短期的论文发表和发表的数量。在他的改革方案中,薪酬由薪酬委员会决定,建立大家都认可的规则。薪酬委员会委员一人一票。投票结果,教师可以不同意,都有一次机会复议,规则公平、透明。

在过渡时期,进行海外招聘的时候,是实行年薪制,但是国内教师仍然是计件制,所以形成了特殊的薪酬“双轨制”。从2012年起,清华经管学院所有教师都变成了年薪制。

薪制改革,因为主要依赖学院自身的资源,而且并不涉及大学的制度,所以不需要事先上报。但是关于准聘长聘制的改革就不一样了。經管学院在2012年初向学校报文,全面汇报了学院教师人事制度改革,特别是关于引入准聘长聘制的方案。

准聘长聘制是一个很好的激励制度。在国外,有的学校只有教授是长聘,有的是副教授及以上都是长聘,还有的学校是副教授中既有长聘又有非长聘。钱颖一认为,在中国国情下,第三种方案最合适。

在中国,一名教师成为正教授需要很长时间,如果拿不到长聘,教师则面临换工作的风险。而第二种方案又使得会过早过多给予教师长聘,对学校风险太大。相比较之下,第三种最适合中国国情。

批判性思维和创造力

钱颖一常引用爱因斯坦的话,“大学教育不是记住很多事实,而是训练大脑会思考”,“培养独立思考和判断的一般能力应该始终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不是掌握具体的知识”。在他看来,大学教育的价值不在于记住多少知识,而在于训练大脑去思考,形成创新时代所需要的批判性思维。

清华经管学院开设了CTMR课程,即“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Critical Thinking and Moral Reasoning)。钱颖一认为,批判性思维不仅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态度和心智模式(Mindset),更是一种世界观。开设CTMR这门课不是为了传授知识,而是为了培养一个健全的人。

同样,知识越多,未必创造力越强。钱颖一还提出了一个简单的假说,“创造性思维=知识×好奇心和想象力”。这个简单的公式告诉我们,知识越多未必创造力越强。因为人接受的教育越多,知识积累多了,但好奇心和想象力可能减少,所以创造力并非随着受教育时间的增加而增加。

这是基于我们后来学习知识的框架和设定。在学习这些知识的时候,好奇心和想象力往往会挑战这些知识框架,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的挑战会受到打击和否定,所以客观上压制了人的好奇心和想象力。

这就形成了创新人才教育上的一个悖论:更多教育一方面有助于增加知识而提高创造性,另一方面又因压抑好奇心和想象力而减少创造性。所以两者的合力让我们判断教育对创新人才产生的作用变得困难,但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有些辍学的学生反而很有创造力。

吴敬琏说,“这些年来,颖一忙于清华经管学院的院务管理,这无疑减少了他用在经济学上的精力,也减少了我们从他的经济学研究中得到的享受,但是我们收获了一位教育学家。”

此外,创造性思维不仅取决于好奇心和想象力,还与价值取向有关。一个盛行短期功利主义价值取向的社会,对创造性思维是有害的。

钱颖一把创新的动机分为三个层次,分别代表三种价值取向:一、短期功利主义;二、长期功利主义;三、内在价值的非功利主义。后面的比前面的有更高的追求。

对短期功利主义者而言,创新是为了发论文、申请专利、公司上市。对长期功利主义者而言,创新有更高的追求,为了填补空白、争国内一流、创世界一流。而对内在价值的非功利主义者而言,创新有更高的追求:追求真理、改变世界、让人变得更加幸福。

如今的现实情况是,具有第一类动机的人很多,具有第二类动机的人也有,但是具有第三类动机的人就更少了,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急于求成的心态和急功近利的价值观,导致更多的抄袭、复制,而较少真正的创新,更不太可能出现具有颠覆性和革命性的创新。

在《大学的改革》一书里,钱颖一谈及教育改革要远远落后于经济改革。因为高等教育相对于经济中的企业而言,有特殊的“生产方式”,见效周期特别长,效果很难度量,也有特殊的“产权结构”。与企业相比,一条产品线可以关了再开,但大学不行。大学是创造新知识的地方,但它的组织结构又是最保守的,要想转型,时间长、难度大。

担任院长的这些年,钱颖一也在践行“边际效益最大化”。在清华经管学院,他没有带过一个博士生,没有申请过一笔研究经费,也没有主持过一个自己的研究中心、研究院或研究所。虽然平常他也很少发表经济学论文了,但在《清华大学教育研究》上发表了多篇有关大学改革的学术论文。

“我将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办学上,因为在我看来,做一流的院长和一流的学者一样,都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在钱颖一的眼中,教育和经济二者同样重要。

正如CF40学术顾问、国务院研究发展中心研究员吴敬琏所说,“这些年来,颖一忙于清华经管学院的院务管理,这无疑减少了他用在经济学上的精力,也減少了我们从他的经济学研究中得到的享受,但是我们收获了一位教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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