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冰淇淋，融化在夏季

2018-12-24三心草Flora

故事林 2018年24期

三心草Flora

1

桃樂一中最近出了一桩大新闻，楼下校园超市新招聘的店员是一个大帅哥，全校女生都欢欣雀跃，奔走相告。

课间时分，原本寂寞的铺子顿时热闹起来。女生们举着零用钱，排起长龙，兴致勃勃地等待帅哥店员的接待。“哇，他的眼睛好漂亮，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明亮……”“鼻子也是呢，那么挺拔，会不会是混血儿？”“他的皮肤好白，笑起来也是甜甜的，就像一只夏天的冰淇淋……”

大家在背后窃窃议论。

但程子陌却不为所动。从教学楼转角的窗户望去，只见大批的女生手挽着手，正前仆后继地往超市走去。

她不由地发出一声冷笑。

长这么大，什么样的男生，她没见过。要知道她可是从小在美国长大，要不是为了照顾病重的奶奶，她才不会转学来到这个破地方。

程子陌怏怏地拿出课本。

上课铃响起，所有女生都像归巢的夜莺一般，回到自己的座位。同桌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身体：“嘿，子陌，那个男生真的好帅，你不去看看么……”

程子陌摇了摇头，不想理她。

同桌继续道：“但好可惜，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经过全体女生商讨，一致决定派你去问那个男生的名字……”

程子陌轻蔑地抬起头，看了看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2

桃乐镇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到处充满着各种不可思议的人或者事。美丽、高傲的程子陌就是在高一那年，随妈妈一起来到桃乐镇的。

身穿白色蕾丝连衣裙，程子陌在老师的带领下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纯洁得像一个天使。简单的自我介绍，把全班同学都震住了。“我的爸爸在美国工作，我所有吃的和用的东西都是他从美国专程给我带回来的。如果大家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商品，我可以托他从美国代购。”程子陌说。

有不服气的女生叫嚣道：“既然你那么喜欢美国，为什么不干脆待在那里，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做什么？”

“为了照顾奶奶，不得已，我才跟妈妈一起回国的。”程子陌不卑不亢道。她转身走下讲台，在座位上坐好，把裙摆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排的男生嬉皮笑脸地拍一拍她的肩，问：“程子陌，你喷的什么香水，怎么这么好闻？”

“是我爸爸从美国买的，你买不到。”她头也不回地说。

很快，程子陌在学校里的口碑迅速分化。女生们一边嫉妒她的优越与美貌，一边也不得不围绕在她身边，听她讲那些在美国的奇妙见闻。而男生们则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她，但同时又被她的尖酸刻薄打击得要死。

总之，程子陌就是桃乐一中里公主一般的存在。那么，应对女生们心目中新晋的王子，势必也得由她亲自出马了。

清晨，程子陌特意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画了淡淡的妆。那如远山一般的眉，搭配雪白的肌肤和殷红的唇，更显得她明艳不可方物。

男生们简直都看呆了。

程子陌便迎着他们目不转睛的眼光，轻快地转了个圈，走到教室门口：“你们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高一（3）班，程子陌。”一个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们谁是程子陌，请出来领取一下外卖。”

“我的外卖？”程子陌惊诧道，“怎么会有人给我点外卖？”

她转过身，迎面而来的是一张英俊帅气的脸。程子陌的心里“怦”的一下，就像刚出炉的爆米花，溢出了热腾腾的甜香。

“程子陌，请签收一下。”他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程子陌手中。

全班女生都沸腾了。

“是他，是他，那个店员小哥……”“他居然来到我们班上，哇，好幸福……”“果然不愧是程子陌，只有她才配得上他专程把商品送到手上……”

她们没有说错。

那个男生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剑眉星目，潇洒俊朗。程子陌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吞吞吐吐说不出话。半晌，她伸手接过外卖盒，说道：“谢……谢谢……”

男生明朗的笑容，便落入她眼眸。“不客气。”他说。

程子陌的脸红了，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同桌迫不及待地跑到她身边，摇了摇她的手臂：“子陌，你问了么？他叫什么名字……”

程子陌这才回过神来。

该死，她怎么能跟那些平庸的女生一样。对他，她该是不屑一顾的，不是么？然而还不待同桌把话说完，程子陌便循着那个男生哒哒的脚步，急匆匆地跑下楼去。此刻，她的心中满满都是羞愧和愤怒——

还没有得到身为公主的她的允许，他怎么可以走呢？

3

程子陌决定自己去超市，完成大伙儿交给她的任务。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因为买不到她爱吃的美国食品。推开门，窗明几净的环境给她心里平添了几分好感。抬起头，只见那个男生正认真地拿着抹布，在一丝不苟地清理收银台。程子陌霸气十足地冲过去，站在他面前，巨大的阴影便顺着灯光笼罩在他身上。男生没有说话，只停下手中的工作，笑着看她。

所有质问的勇气都在那一刻消失殆尽，程子陌低下头去，弱弱地问道：“那个，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是谁替我点的外卖？”

“是你妈妈。”男生说，“她两天前就来我们超市下了订单，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特意为你点了你最爱吃的草莓冰淇淋，你不打开看看么？”

程子陌望着手里的外卖盒，脸上一阵惨白。

“你胡说！”她激动道，“我妈妈怎么可能给我点这种垃圾食物？我家的冰箱里全都是我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进口冰淇淋。你赶紧把它拿走，这东西我不要了。”

男生搔了搔头，面露难色：“可是你已经签收了，我没有理由再收回……”

“反正我是不会吃的。”程子陌生气地将盒子扔进垃圾桶，看着男生浓黑的眉毛，不为人觉地皱了皱。

“可这是你的生日禮物……”他说。

“我妈妈一早就在桃乐大酒店帮我预定了今天晚上的生日派对，你要不要一起来参加？”程子陌挑衅地说，“我一般可是不会轻易邀请别人的……”

男生冷漠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家穷，去不了那么高档的地方。”

程子陌顿觉失言，讪讪地笑：“那就下次好了，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的外卖。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一浩。”男生淡淡地说。

“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程子陌甜美地说道，然后一转身，扬起她那张青春动人的脸，“我叫程子陌，我们会再见面的。”

4

很快，桃乐一中流言四起。他们都说程子陌生日那天的礼物，其实是王一浩想要送给她的，但碍于面子，才不得不谎称是子陌妈妈的礼物。但同时也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程子陌根本不是从美国回来的，家里也并非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殷实，每年生日只能吃一只妈妈从超市里给她购买的廉价冰淇淋。而后一种情况，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一直生活在程子陌阴影之下的女生们没好气地说：“我早就怀疑她的身份了，要真的是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住在破败的北一街？而且我听说她奶奶的病早好了，可她还是赖在这儿不走，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那些曾经被程子陌抢白过的男生们也叹息：“本以为她是个公主，可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公主。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桃乐镇……”

一定是王一浩。

程子陌的牙恨得痒痒。为了报复自己那天的无心之失，他竟然放出这样恶毒的谣言。午休时间，程子陌独自一人蹲守在墙角，远远地，她看见王一浩搬着货物，从超市里走出来。程子陌一个健步冲上去，拦在他面前，道：“王一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怎么了？”面前的男生一脸无辜。

“你为什么要把我妈妈偷偷订冰淇淋的事说出去？”程子陌一阵委屈，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没有啊。”王一浩连忙屈身下来，安慰她。

“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不是你又是谁……”程子陌哭道，“这一下，我苦心经营的形象全被你毁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同学们会怎么看我……”

“相信我，他们不会嘲笑你。”王一浩一边抚摸她的背，一边耐心地说，“买国产冰淇淋不丢人，而你这样为了虚荣心一直欺骗大家，才会令他们更加看不起你。”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程子陌哽咽着，抬起头来问。

“把真相告诉他们。”王一浩镇定地说。

“可是我怕……”程子陌呢喃道。

“不要怕。”王一浩轻声说，“程子陌，相信我。只有这样，你才能击败自己心中的魔鬼，才能得到真正的成长。”

阳光下，有微风吹过彼此的发梢。程子陌睁大双眼，看着王一浩晶亮的眼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5

放学以后，王一浩陪程子陌一起走进教室，面对大家的疑问。

“王一浩，你怎么还跟这个骗子在一起？”他们叫道，“明明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大小姐的样子。实在太过分了，我们要把她赶出桃乐镇……”

“同学们，别激动。”王一浩说，“我相信程子陌这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整个教室里人声鼎沸。

“请大家先安静一下，我们听听程子陌怎么说吧。”只见王一浩好看的眉头微微上扬，牵起程子陌的手，把她领上了讲台。

半晌，空气逐渐安静。

程子陌站定，望见台下一张张怒气冲冲的脸，深吸一口气，开始娓娓说道：“没有错，我确实骗了大家。我用的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美国商品……”

“怎么样，我说吧？”有人在窃窃私语。

“但那是因为我爸爸3年前在美国遭遇车祸不幸去世，他的公司随之宣布破产，我为了逃避他已经死亡的事实，而不得不编造的谎言。”程子陌声泪俱下地说，“我的铅笔，我的皮鞋，还有我头发别着的红色发夹，都不是美国制造的。但我这样告诉自己，告诉你们，就好像我的爸爸还活着，还在持续地从美国寄礼物回来给我……”

有隐约的啜泣声从教室后方传来。

“爸爸去世以后，妈妈带着我回到桃乐镇投奔奶奶。那时的她没有工作，但却要负担我们3个人每天的开销。以前每年生日，我总能吃到爸爸送给我的草莓冰淇淋，参加他为我举办的派对，可是今年……”程子陌再度哽咽了，“妈妈怕我难过，所以才偷偷买了外卖。她根本没有能力为我举办派对，那都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的……我只是想让自己感觉到，我爸爸还在身边陪着我……”

“对不起，程子陌，我们错怪你了。”大家懊恼道。

程子陌擦了擦眼泪，回头看王一浩。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教室。同学们如潮水一般的拥抱朝程子陌袭来，她来不及多想，只有张开双臂，一一回应。

搁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多亏有王一浩，她才获得了伙伴们的同情与谅解。嘴角泛起一抹细微的笑，一定要找时间好好感谢王一浩，程子陌想。

6

可程子陌却再也没有见到王一浩。

这些天，她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但王一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没有人再讨论那个在校园超市里打工的英俊少年，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都令她怀疑这是不是她自己做的一场梦。

直到程子陌收到一封王一浩寄来的信。

“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打开信笺，里面的第一句话这样写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本是从你妈妈制作的手工冰淇淋中幻化出的精灵，可是因為你的任性和不诚实，令我彻底消失了。”

程子陌震惊了。

王一浩是冰淇淋精灵，这怎么可能？

她急不可待地继续把信读下去，王一浩的话语冷静而无情。“程子陌，你从小便出生在单亲家庭，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长什么模样。妈妈是桃乐冰淇淋厂的工人，自小带着你同奶奶一起生活。每年生日，妈妈都会亲自做一只冰淇淋带回来给你，这是你童年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对自己这个残破的家庭愈发憎恶，愈发不满。你知道老天给了你一张精美绝伦的脸，他们都说这样的女孩一定生长在最完美的家庭中，是个公主。你不甘心，所以便编出了那样的故事……”

原来王一浩什么都知道。

程子陌心中一顿。

所以，她便开始为自己幻想各种各样的场景。美国公司，进口食品，连排大别墅和满满一柜子连衣裙。为了那可笑的虚荣心，就连程子陌和妈妈在街角擦身而过的时候，都不会停下脚步来多看她一眼。

妈妈的工作服上，总有那洗也洗不干净的冰淇淋渍。

16岁生日的前夕，因为奶奶的病情加重，程子陌和妈妈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她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女儿筹备一场盛大的派对，程子陌一气之下把她亲手制作的那只冰淇淋从二楼的窗户扔了出去。她多伤心，她的花季里没有迎来绽放的鲜花，只有一夜瓢泼大雨。她记得，就是第二天，王一浩便出现在了桃乐一中的校园超市。

她开始有点相信他说的一切。

“程子陌，昨天凌晨，你的奶奶过世了。”王一浩在信上写道，“而你为了跟同桌逛街，一直玩到晚上10点多才回家。那个时候，你妈妈正在医院里忙得焦头烂额，但你却不问不闻，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奶奶甚至没有等到见你最后一面……”

程子陌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后面的话，她再也读不下去。

程子陌发疯般地往家里跑。推开门，只见妈妈正独自一人坐在客厅中，黯然神伤。这些日子以来，她消瘦了不少，额前的皱纹似乎也新添了许多——她有多久不曾坐下来，好好地端详她。

“对不起，对不起。”程子陌踉跄地扑进妈妈怀里，一个劲儿地道歉，“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幽暗的光线中，妈妈伸出手摸了摸程子陌的长发：“没关系，都过去了，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