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烫发水(散文)
2018-12-21苏华
苏华
毛泽东主席有首七绝当年十分脍炙人口。几乎人人会背,年轻人还会不时唱出声来,一旦有人开口唱了,坐一旁的人就好像给按了唱歌的痒痒开关,立即就合起来了。几个人唱得铿锵有力,节拍鲜明,不用指挥,音阶都唱得准极了。
估计很多的朋友们仍还记得“为女民兵题照”这首诗。
飒爽英姿五尺枪
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
不爱红装爱武装
不知别人唱这首为毛主席诗词谱写的歌时,心里会想些什么?我唱时,脑海中呈现的会是这首七绝描绘的画面,太阳初升,草场辽阔,戎装素裹的年轻姑娘们一阵阵操练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不爱红装爱武装”,是我们那代年轻人当年普遍的审美取向。
姑娘们的大长辫子都剪了去,裙子、布拉吉都叠起来压箱底儿了。姑娘们不是你梳两齐肩小辫儿,就是我头顶用红毛线扎着小歪桃儿,要不就直接五号头。谁若梳两大长辫儿行走在街上,会被认为是个顽固的保守派,惹来鄙视目光。有门路的弄套绿军装穿上,搞顶军帽戴上,从后面瞧,认为是军人,看正脸才知道没有领章帽徽。没门路的姑娘也要仿效女军装款式做身藏蓝色衣服来穿,那种小翻领衣服当时是一种绝对的时尚。无论走在街里还是走在校园里,果真一片飒爽英姿。
旗里唯一一家国营理发店之前用来给爱美女人烫发用的家物事儿不见了,因为,烫发代表着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理发师们只能给男人刮脸,剪头,女人基本不进理发店了。想修理头发,唤个姐妹,拿把剪刀,一剪,完事大吉,没谁有要精心设计发形之说。女人省事儿了,理发店挣不上钱了,幸亏是国营的,否则早也破产关门了。
盲目跟风之后,审美疲劳涌现了,女性无根发芽的天生爱美之心开始萌生……
1978年,我随雅姐去北京给孩子瞧病,孩子的病需要在儿童医院针灸三四个月。在亲戚朋友的热心相助下,我们在海淀区双榆树村租间民房住了下来。满苏荣二姐家的住处离我们最近,在魏公村。故,互动往来要多些。她在首都文艺界供职,经常会搞到演出票或内部电影票,雅姐带两孩子无法脱身,我便经常有机会大饱眼福和耳福。
都看过哪些名人的演出我先不提,想说的是,二姐买来文艺烫发水给我们烫发的往事。那个时侯,北京的理发店也没有烫发这项服务,文艺烫发水属文艺界特供商品,需要开单位证明,在指定的专卖商店或柜台去购买。
刚见到满苏荣二姐,我们就发现她烫着短发,很美观。雅姐比较爱美,渴望自己也可以有一头卷发,便打听是在哪里烫的?问明白地方好安排时间也去烫一下。二姐的回答却令我们匪夷所思,她说:
“自己烫的啊。”
天啊!她是怎么给自己烫的呢?不会像我们小时侯那样为了有卷曲的头发帘,用在热灰里加热的炉钩子卷的吧?那么多头发卷起来要费多长时间啊!后脑勺的头发又是怎么卷成的呢?也不对,用炉钩子卷的头发挺不了多久,沾点水就直回去了。她这可是刚洗过的头发,还湿着哪。在我胡猜乱想时,二姐答,是用文艺烫发水烫的。只有文艺界的人才可以凭单位介绍信,证明是为了演出需要才能购到文艺烫发水。
“你俩想烫的话,我给你们想想办法,弄瓶文艺烫发水,我给你俩烫吧。”
天啊!这是无法拒绝的邀请,满苏荣二姐太明白我们的心思了。
于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不用电加热,也可以烫出满头卷发,这种方式叫做:“冷烫”
冷烫。现在普遍极了,谁都不会认为那有什么神奇。然尔,在那个年代却是绝对的新生事物。当年,我回到莫力达瓦,看到我的卷发,曾在理发店当过烫发师的冯师傅以为在北京可以重新烫发了,他好像看到了展示自己手艺的某种希望,当我回复他,这是自己在家里“冷烫”的,不用电,涂上文艺烫发水,用热水敷一定时间就能烫出卷发来,他表示绝然不可能,纯属瞎说,怎么给他解释,也不认同,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后来竟愤然拂袖而去,以为我在耍戏自己。
通过他,我才了知,让某些人改变固有的思维模式,真得是非常艰难。
在北京接受家庭冷烫过程中,我细心地记牢了所有步骤,先剪好發形,洗净,半湿半干时,“山寨烫发师”开始上手操练,神密的文艺烫发水被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小部分看上去透明的药水,那味儿冲极了,很刺激嗅觉。要迅速重新封好瓶口,若粗心大意忘了盖严,挥发了,后面人的烫发质量就要差了。“山寨烫发师”用类似腊纸般的软纸和小木棍把分成一小缕一小缕的头发用牙刷蘸着文艺烫发水涂抹,卷好,(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的涂烫发水,否则滴到头皮上,会烫伤头皮的。)再用细棉线绕紧卷好的小木棍,全部弄完用层塑料裹严头部。这时,从镜子里看自己,感觉形象怪怪的。打下手的人早已烧好了开水,按“山寨烫发师”要求的时间,热水已被倒入一个脸盆,“山寨烫发师”将两条干净的厚毛巾浸泡在能烫熟鸡蛋的热水盆里,毛巾的两端搭在盆沿儿不能泡,否则无法取出热毛巾。勇敢的“山寨烫发师”利用毛巾两端干爽的边,用力拧净开水,急急的把热毛巾敷在卷好的头发上,那情形真似争分夺秒,然后,再包上一层防散热的塑料布,记好时间,边聊天边等待着文艺烫发水像变魔术般把直发变成卷发的奇迹……
文艺烫发水真是好东西,烫出的卷儿坚固极了,一直会弯弯地美着我们的感觉。
离开北京后,想再烫发了,怎么办呢?我们厚着脸皮给满苏荣二姐写信过去,求她再给我们弄点文艺烫发水。她有求必应地给我们邮寄过来。一瓶可烫四个人的短发,为什么没有人想过烫个披肩发呢?那个时侯,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披肩发,披肩发是引入外国电影后才兴起的,我们自己没这创意,能有卷卷的短发已经很新潮了。
文艺烫发水有了,厚毛巾、薄塑料布也备好了,甚至防药水隔挥发用来卷发的软纸也买刻钢版字的腊纸来代替了,可是,从哪儿能弄到不粗不细用来卷头发的圆木棍儿呢?这个有点让人发愁了。
然尔,千万不可小觑爱美女人发现与创造的能力。我发现在国营商店出售的长烟袋杆儿的粗细做卷发杠儿比较合式。那时侯,达斡尔族老人还都用长杆烟袋吸烟,不知道这些烟袋杆儿是哪里生产的,外表涂着豹纹癍点,柒得光滑可鉴,本身是很精美的商品。可是,只有它能满足我们的需求!管不了那许多了,买来一些,费很大力气用工具截成一个个二寸长短的小木段儿,用小刀把两头再一点点扣出能卡住皮筋的小豁口,手麿破了皮,也坚持做完需要的量……
再后来,理发店恢复了烫发服务,也引入了冷烫精,烫发的女人越来越多,我们已不是最潮的那伙人了。为时短暂的“山寨烫发师”也都罢了手。有现成的理发师像侍侯贵妇般给你做烫发服务,谁还愿意自己去烧水,截小木段,求朋友来帮自己烫发呢?记得自己烫发时朋友失手滴我头皮上一点文艺烫发水,我被烫掉好大一块头皮,火烧火燎般的疼了许久才痊愈。
如今,国营理发店已然消失,个体理发店如雨后春笋遍布祖国城乡各地,有些干出名堂的开起了全国连锁店。全国连锁店爱搞名人代言,我旗的浪涛美发分店搞店庆时,曾请代言人李谷一来到我们这个偏辟的尼尔基镇为搞宣传办了场演唱会,使小镇很多人有机会一睹明星真颜。
现在,理发店的服务五花八门,洗、染、烫、剪、熨、挑染、营养护理等等,有人要卷发,有人却喜欢直直的长发,直发就用电熨板给拉直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居然还有接长发的,一根一根由美发师给接成长发。让人担心,一洗不全掉了吗?花那么多钱那么多时间弄,图得是什么呢?搞不懂!
人们摆弄头发的方式越来越多了,披肩发不再是外国人的专利,中国女孩子通过技术也可以变成黄头发红头发;文艺烫发水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烫发已不再是打演出需要的晃子凭借特供证明才能实现的梦想了。
我们仍爱唱那首七绝诗,但,梳小歪桃和两齐肩小辫儿,不再是集体无意识的审美取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