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传销父母:“逆子”的救赎
2018-12-19党元悦
父亲7年前陷入传销,此后,母亲、弟弟相继被父亲拉入了“组织”。近日,大学生李欢亲自携带举报材料来到四川省资阳市丰裕镇派出所报警。她说,实名曝光自己的父母,既是举报,也是救赎,更是她7年来尝试各种解救办法无果后的无奈之举。
李欢“拯救”父母的事情被媒体报道后,她觉得,社会关注越多,这件事就越有希望解决。越多人关注传销组织,揭露传销组织,就越少有人会像自己父母一样受害其中。图为李欢
父母走火入魔了
10月19日,四川省资阳市丰裕镇派出所的民警来到李欢家里,对李欢父母进行批评教育。每当民警同李欢父母聊及秦皇岛的情况,夫妇俩就极力回避传销的问题。派出所民警当天跟他们讲了几个小时,效果几乎为零。李欢觉得,父母被传销组织洗脑已经走火入魔了。
在李欢印象中,父母卷入传销,还是在她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8年前的2010年,父亲李原因为承包工程失败,欠下了十几万的外债,心急如焚。李欢的舅伯陈飞当时已经在成都从事传销,李原联系上了他,跟着他先是呆在成都,后又去了秦皇岛。母亲陈芳也没经得起诱惑。2012年夫妇俩一起去了秦皇岛,一呆就是三年。3年前,李欢的弟弟小学毕业后,也被父母带去了秦皇岛做传销。
据媒体报道,李欢父母深陷其中的秦皇岛“中绿”,是一个被屡次曝光却依然猖獗的传销组织。李欢说,父母最开始从身边的亲戚入手发展下线,李欢的舅舅也曾短暂地被他们带去过秦皇岛。后来,李原和陈芳转而通过不断结识陌生人介绍“行业”。他们运用微信、陌陌、探探这些社交软件,认识陌生人,熟悉之后展开“人情攻势”。
李欢说,父母参与的“中绿”组织并没有实际产品,他们目前将从事的行业描述为“资本运作”,宣称投入2900元的入会费,两年后可获得180万,当上“经理”后,每月工资可达20余万元。“中绿”传销组织中,职位由下到上是业务员、业务组长、主任、科长、经理。而据她了解的情况,父亲、母亲、弟弟分别处于科长、主任、业务员的位置。皇岛看一看传销组织的运作,顺便劝说父母离开那里。
2015年6月17日,李欢到达秦皇岛市山海关,终于见到阔别3年的父母。彼时,“中绿”组织有着十几个寝室,李欢进住的寝室两室一厅,有七八个人,那几天她生活的每分每秒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吃饭、谈话、听课、串寝、参观建筑物、吃火锅等。“他们是南北派结合的传销,虽然住在一起,但不控制人身自由,人与人之间很礼貌。”
刚到的那天晚上,李欢见到这个组织的头目陈飞。当时,一群人正在房间里聊天,看陈飞进来,所有人变得规规矩矩,在地上围坐圈,开始听他上课:“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自贬……具有百折不饶的心,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不可能的人。”学员们听得入神,李欢却没有听进去,这一切如她所料,和网上公布的传销洗脑模式并无区别。
三天时间里,李欢多次劝说父母离开这里,但不管李欢如何表达对陈飞的憎恶,母亲和其他人都设法替他开脱。李欢意识到,父母已深陷其中。无奈之下,她只得独自离开。
实名举报
今年 8月底,80岁的奶奶在暴雨中骨折,这击垮了李欢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李欢打电话给父母,说奶奶摔倒住院,很想见弟弟李乐。李原这才带着李乐回到了资阳家里。
8月28日,李欢偷偷带着弟弟到成都,成功让弟弟接受了反传销志愿者的反洗脑教育。
9月7日,陈芳从秦皇岛回来,李欢和母亲推心置腹地聊天,介绍母亲认识反传销志愿者。陈芳却固执地认为,女儿连自己的话都不信,偏要去相信“网上认识的人”。母女俩就这样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9月30日下午,有媒体报道了李欢反传销的事情,“行业”上的人看到,转给李原,他点开文章一看,“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家吗?”李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微信上质问女儿:“你到底干什么?发在网上,你有文化,你是人才!真是书呆子,死脑筋!”陈芳也看到了文章,她瞬间懵了,气得想跳楼。
李原去镇上包了辆车,花了500块钱,当晚就赶到了成都,在李欢就读的大学外面找了间小旅馆住下。他约李欢出来好好谈谈,但李欢拒绝了,说:“你想见我的话,咱们派出所见。”10月9日,李欢走进了丰裕镇派出所。实名举报自己父母参与传销组织。然而,后经民警劝说后,李欢父母依然不肯回头。
失败的反洗脑尝试
李旭和曹月杰是民间组织中国反传销协会的反洗脑专家,李欢今年3月起便和他们取得了联系。他们决定来到资阳,义务帮助李欢对她父母“反洗脑”。10月21日,李欢带着他们来到了家里。
起初,李旭和曹月杰为了降低李欢父母的警惕,谎称是李欢学校里的老师,从前也有过从事“行业”的经验,话题很快打开。
陈芳滔滔不绝,说着她对女儿这次实名举报行为的理解:“都是她接触到QQ群里那些所谓干‘行业’失败的人,给她灌输那种思想,给她出点子。”她觉得造成现在的局面,都是女儿的原因,“纯粹就是她任性,固执造成这个结果。她说我们做传销,你不认同不理解的情况下认为是传销,有很多事情我们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李原更为激动,他质问着李欢:“我就问你,你不让我们去打工,难道你在家里养我们吗?”
李欢带着哭腔说:“这不是打工的事情!我就是想让你们明白,这就是个骗局,是个文字游戏!”
陈芳态度依然强硬:“你说是文字游戏也好,数字游戏也好,我们文化程度有限,你不能把自己的思维强加在我们身上!”
反洗脑劝说进行到最后,李旭向李原和陈芳详细计算了传销组织的分账方法,希望他们能意识到这是个虚无缥缈的骗局。夫妇俩这才看出了李旭反洗脑老师的身份,瞬间不悦起来。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不能恨,要拯救”
李欢从小爱写作文,有写日记的习惯。她详细记下自己刚上大学时的感受,其中不乏言辞激烈的控诉。她认为自己前面走的路都很糟糕,现在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都是父母造成的。李欢当时觉得,那是恨吧。
后来李欢发现,她对父母又真的恨不起来。她常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想起和父母一起经历过的困苦和欢乐。她放不下。她说,她不能恨自己的父母,她要想办法救他们。
陈飞曾和李欢通过一次电话,电话里,他毫不客气地说:“你自己要拿刀去抹你父母的脖子,他们已经在这里干这么多年了,马上要见到曙光了,你这个时候给他们来一刀,釜底抽薪。”李欢迫切地期待,陈飞能受到法律的惩处,秦皇岛“中绿”可以彻底被打掉。
秦皇岛打击传销办公室主任张国生一直和李欢有微信联系,他给出的建议是,待李欢父母的态度软化,认清误入传销的事实之后,能够前往公安机关和工商机关的打击传销部门,指证自己的上下线,指证秦皇岛的传销窝点,为他们后续打击“中绿”传销组织提供便利。(陈芳、李原、李乐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