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萤火
2018-12-18付新华
付新华
“萤火虫,萤火虫,满天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这首儿歌所描绘的夏夜风情,很多人并没有见过。在笔者的儿时记忆里,夏日夜幕下,周围远远近近,总会有点点萤光闪烁,与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趣,这样的美妙景致几乎是随处可见。然而数十年之后,由于水体的污染、人工光源的干扰、萤火虫栖息地的丧失,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们看到萤火虫的机会越来越少,很多地方的萤火虫,现已踪影难觅,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成了仅存于记忆的美好画面。
然而近几年,不少地方突然又兴起了一股“萤火虫”热。众多商家以营造浪漫为理由,组织了一些“放飞萤火虫”活动。10万只萤火虫同时放飞,据说景象十分壮观,但在这背后,却隐藏着巨大的生态问题。
暗 夜 精 灵
萤火虫是鞘翅目萤科昆虫的通称,是一种完全变态的甲虫,因其尾部能发出萤光而得名。全世界的萤火虫约有2000种,分布于热带、亚热带和温带地区,可分为水生类和陆生类两种,我国萤火虫估计有200余种。萤火虫喜欢生存在水源干净、湿润阴凉的地方,它是世界公认的一种环境指示性生物——萤火虫数量的多少能反应出生态环境的好坏。
萤火虫一生要历经卵、幼虫、蛹及成虫四个阶段,时间需要一年左右,部分种类的萤火虫能够活两年之久。不过大多数人对萤火虫的印象其实只是其成虫阶段。萤火虫成虫阶段的寿命就很短了,通常为一至两周左右。以前的人们对萤火虫不了解,以为萤火虫是害虫,实际情况恰恰相反。萤火虫在幼虫阶段和成虫阶段的饮食差别极大。它的幼虫是一种非常凶猛的生物,长相也颇为特别,它们往往取食活体的蜗牛、蛞蝓、螺类以及其他小型昆虫。幼虫寻获猎物后,首先透过中空的镰刀状大颚,将麻醉物质注入猎物体内,待猎物被麻醉后,注入含有消化酶的物质,使猎物的组织变成肉糜状,再进行吸食。但一旦羽化为成虫,萤火虫基本上不吃东西,只靠着幼虫阶段积累的脂肪维持生命,有时吸食少量的花蜜,或是露水。在短暂的成虫阶段,萤火虫极为繁忙,既要抓紧时间发光,吸引异性,交配并产卵,又要躲避掠食者。
萤火虫在其生命的四个阶段都能够发光,是因为它们有专门的发光细胞。在发光细胞中有两类化学物质,一类称作荧光素,另一类称作荧光素酶。荧光素能在荧光素酶的催化下消耗ATP ,并与氧气发生反应,反应中产生激发态的氧化荧光素,氧化荧光素从激发态回到基态时,便释放出光子。反应中释放的能量几乎全部是光能,只有极少部分是热能,反应效率为95%,因此这种光又被称为“冷光”。人类到目前为止还没办法制造出如此高效的光源,我们制造的灯泡发光时大部分能量都以热能的形式浪费掉了。所以弄清楚萤火虫的发光机理和构造,一直是科学家们孜孜以求的目标。
繁殖季节的萤火虫通常会成群结队地出现,成百上千只萤火虫同时闪烁,场景蔚为壮观,闻名遐迩的新西兰怀托莫萤火虫洞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萤火虫发光可不是为了取悦人类,这一闪一闪的光芒是雌雄虫之间传情达意的工具。同一种萤火虫,雄虫和雌虫之间能互相用“灯语”联络,完成求偶过程。雄性萤火虫会以很精确的时间间隔,向雌虫发出闪烁信号。这种“灯语”对于人类来讲很难分辨,但萤火虫却能毫不费劲地准确判断出对方的意思。发光是一项十分消耗能量的活动,一只萤火虫一晚上仅能发光2—3个小时。它们会抓紧一切时间追求异性,如果雄虫发光没有得到回馈,就会飞往别处另觅“佳人”。
如今,萤火虫在城市中已经消失殆尽,城市中90%的孩子都没有见过萤火虫。即便是在农村,萤火虫的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少,很多地区也只能见到零星的几只萤火虫了。除了生存环境的恶化和栖息地的不断被破坏,人为的捕捉成了威胁萤火虫生存的一大恶举。“抓捕野生萤火虫——网络买卖萤火虫的平台及渠道——商业放飞(萤火虫主题公园)”这条邪恶的利益链条,对日趋严重的萤火虫生存问题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根据调查,目前市场上的萤火虫买卖渠道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线上买卖,消费者通过第三方购买平台联系商家并付款,由商家联系供货商安排发货(萤火虫多由当地的农民小贩等捕捉并卖给供货商),最后送至消费者手中,货款由商家和供货商分成。还有一种是线下买卖,有大批量萤火虫需求的商家通常直接联系供货商以低价购入。供货商一般以每只1.2—1.5元的价格批发,商家一次性购买几万只萤火虫,然后放飞吸引游客。
螢火虫的商业交易活动一般集中在每年的4月—7月,这段时间刚好是萤火虫的繁殖季节。经过调查,结果发现,4月初的萤火虫发货地主要是海南屯昌和云南西双版纳,4月末起,萤火虫的发货地主要以江西赣州为主,到7月初时,发货地几乎全部集中在江西赣州。这与海南、云南和江西的气候条件有密切关系,海南和云南西双版纳属于热带地区,在4月初气候已经适宜萤火虫发生,而江西属于亚热带地区,气候在4月下旬才适宜萤火虫羽化,因此在4月初只有海南和云南西双版纳能够发货,而江西不能发货。
近几年,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大型萤火虫放飞活动爆发式出现。根据统计,仅2015年5月到10月,,主办或计划举办萤火虫放飞商业活动的城市共有65个,总场次共计72场。
笔者曾于2016年7月22—26日前往江西赣州小布镇对萤火虫采集和买卖进行调查。调查发现,这里有专门的人员开展收购萤火虫的业务,当地的村民们都会去捉萤火虫,并以3毛钱一只出售给收购人员,紧俏的时候,每只萤火虫的收购价甚至会达到1块钱。
村民们比较喜欢采集水田中的黄缘萤,因为可以用摩托车灯对它们进行诱捕,这导致当地的水栖萤火虫黄缘萤大量快速消亡。
萤火虫被大量收购,通过快递运输到各地。但这些萤火虫经过几天的颠簸往往会损失一部分,即使侥幸存活,依然无法适应新的环境,结果导致死亡,所谓的“萤火虫放生”实质却是无数生命的消亡。
商业放飞活动期间,萤火虫在其栖息地遭到大规模捕捉,即使未被捕捉,其求偶和繁殖也受到影响,从而给这一地区的萤火虫种群带来毁灭性伤害。因此野外捕捉所伤害的不仅是萤火虫个体,而且是整个区域生态系统内的萤火虫群落。当一处的萤火虫数量下降到一定程度时,萤火虫近亲交配的概率就会提高,从而导致种群基因库缩小,引起基因灭绝,整个种群也可能消亡。
此外,这样的萤火虫放飞活动还会带来外来物种入侵、疫病传播的风险,同样不容忽视。处于相同生态位的外来萤火虫,一旦逃逸并有幸存活下来,势必会对本地萤火虫造成威胁。萤火虫放飞活动同时还有疫病防控方面的风险,跨地引进可能造成寄生虫、病菌等病虫害传播,而零距离接触会对游客的安全带来威胁。根据《保护迁徙野生动物物种公约》,不提倡跨地区贩运野生动物,因为这对当地的野生资源必然带来负面影响。
抓过来不如走过去
一边是人们对萤火虫心生向往,一边是萤火虫糟糕的生存状况,这两方面该如何平衡?与其粗暴地将萤火虫抓到城市中供人观赏,不如让人们前往萤火虫的栖息地进行观赏,这才是正确的赏萤方式。
在日本、马来西亚等国家,不少农场、社区在政府的支持下积极维护萤火虫的栖息地环境,萤火虫种群得到恢复后,再组织民众开展赏萤活动。在国内,这样的生态保护模式也已出现,湖北省守望萤火虫研究中心(简称“守望萤火”)在武汉咸宁打造的大耒山生态保育园,成为了中国首个萤火虫保护地。大耒山生态保育园内保存着较好的森林生态系统,其中有17种、40多万只萤火虫。
“守望萤火”关注有珍稀水生萤火虫生长的水田,以保护萤火虫的方式,雇佣和指导当地农户进行生态耕种,牛耕刀割,不打农药,不加化肥和除草剂,使得水田中无数珍稀的水生萤火虫得到了保护,同时米质和食品安全性也得到了保障,农户反而受益。这种生态补偿的方式,不仅让当地的环境得到保护,也让萤火虫越来越多,而且公众也可以前往保护地观看萤火飞舞的景致。
除了对大耒山本地萤火虫进行保护,“守望萤火”还采用萤火虫复育技术以实现其终极目标:让萤火虫回到城市,回到那些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消失的地方。“守望萤火”在大耒山建立了萤火虫复育基地,每年向野外投放5万只本地萤火虫,通过复育技术,大耒山的萤火虫数量已经得到了快速提升。
未来,让我们期待,成熟的萤火虫栖息地保护模式能够在全国进行复制,让更多的萤火虫得到保护。也许,萤火虫在城市小区飞舞的景象不久就将重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