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者（组诗）

谢夷珊，70后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北流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在《诗刊》《人民文学》《青年文学》等发表诗作若干，曾获《人民文学》诗歌征文奖、林白文学奖。

伐木者的黄昏

我从下河赶往水湄寻找父亲那个黄昏

是乘圭江河上溯大双林区

运木材的机船，朝沱沱岭进发。

激流声淹没机船苟延残喘的嘶鸣

落霞与墨黛河水融入苍茫的暮色

巍巍群山偶现小片枫林。

我身影愈加渺小，全然不觉得饥饿

森林如此壮阔，昭示我勇敢寻找亲情

我仰望山岚高处，传来伐木叮当

一间落叶飘舞的小屋，一群黑鸟

停泊的山崖。可惜这次

我依旧没见到逃避到此地的父亲

看不清落日下那些伐木者灰暗的脸庞。

红木林上空的月亮

茶古岛来的运木材大型货车往芒街行驶

暮晚抵达界河的另一条岸

谁能看见，那些红木林停止生长

春水泛起，河里倒映月亮

在东兴小城我猜想的茶古岛

越南少女黎春唐，眼眸是迷惘的海水

唯有海水才照出真实的自己

睫毛弯弯。月亮悬在红木林上空

她一颗心也悬着。她的阿爸

寓居在异国小城，他每天祈祷

偶去万尾、竹山、巫头一带穿行

此刻茶古岛的红木林海滩

她的脸庞与北仑河倒映的月亮一样美

花山崖壁的舞蹈

那些为太阳照耀以及月亮辉映的图腾

手掌和足掌伸向天堂峰峦的舞蹈

河流拐一个弯，我追随它

奔赴另一片河岸。深邃的河湾

是否星辰云集，舟揖穿梭

码头笼罩着鱼腥味，更多的雾潮漫上

赭红色山崖，又袅袅坠落河中

太多人形、符号，岁月解不开的密码

这个傍晚，太阳和月亮让我膜拜

我会眺望，密林深处隐现的村舍

黑白临界，或许还会出现更大的集镇

什么也没有昭示，时间尚早

但我们乘坐的船仍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几个前来女子陪伴在崖下发呆

暮色的归期

一个异域女子陪父亲去田里收割

她头扎稻秸，河流被落霞染成金色

一群偌大的鸟，盘旋在低空

它们想啄食饱满的谷穗

边地的十月，多么令人激动

谁在河滩哭过？远处吹来湿润的风

一辆农用车把收割的谷穗运回家

寂静的暮色接纳异域那个女子

流浪的归期，唯有赞美——

即使身心疲惫，我仍拥有快乐

河流醒着，夜鹰开始鸣叫

早知如此，我应该把旧事重提

明天将驾驶一辆越野车穿越边地

告诉每一个头扎稻秸的女子

爱上她们，我多么幸福！

界河记

在旧时光里，惦记另一段旧时光

我抽刀断流，阻止不了鱼虾窜往对岸

船泊冬季，好歹我还在春天赖活着

我的母亲依旧在码头呼唤

父亲对她死不认账，说可以抛弃一切

但绝不能抛弃往昔。我珍藏着承诺

我活得越来越孤陋寡闻了

却始终不会遗忘，一条河流的尽头

倘若不是大海，就是天边

有浩荡的生活，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北流江水不南流

那年，朱家天子让江水南流

北流江滩涂涌动

南客们突发奇想，荷锄走下河床

有预料的伤感，他们逃遁时露出破绽

河水在回忆中泛滥，在春风中迷失方向

一些男人赶来，带上棉袄

更多女人离开，怀抱鲜花

我一直回望，一晃眼六百年

洪武年间开凿的这段运河，沉船搁浅

北流江水，始终没贯通南流河

更不能养活南流河的鱼虾

穿青衫的少女死于黃昏

身形像蛇，赤裸裸躺在岸上

眼似鱼类，夕阳里放射逼人的光芒

如果生命中有感知

我愿赞美为筑河而亡的那位少女

如今，她的灵魂沉入江底

落日下的长洲岛

落日下的长洲鸟，犹如一艘船

在夕光里消失。我没好好地爱过它

也没爱过暮色中飞行的蝙蝠

倘若有水怪叫喊，还能看清那些彩贝

那些在暗夜前蹦跳到岸上的鱼虾

见证滩涂上创门璀璨的一生

这条浩阔的河流，冲积出一座江心岛屿

我抓住的全是时光的碎片

过滤往昔的沧桑、盛大、繁华……

当我再次面对，夕光投下的浓重阴影

滔滔的江水，黄色的风暴

让我害怕在岛上生存下去的勇气

而谁，未曾逃避过动荡？

在落日燃烧里，暗藏一种力量

我唯将自己的下半生遗留长洲岛上

涛声

晨曦中的海面上掀起波浪

北部湾恍若一个巨大的火盆

燃烧到滚烫的远空……我来到铁山港

涛声传到博白的龙潭镇

栽种龙眼、芭蕉的果实，南流河的红蟹

行进到合浦入海口，流水太强大了

有谁不想拥有一片汪洋

生命的涛声在灵魂里回响

在地角小镇遥望天涯

红树林往内河汉和海岸边疯长

暮晚，鱼虾们成群结队

一会儿溯河而上，一会儿游向汪洋

天空是一个华盖，罩住整个大海

天涯却在海天交接处，隐现怪石和坟墓

我在离它数千海里的地角小镇，谈笑风生

乘坐一条巨大的鲸鱼背脊上

随岁月起伏沉浮，什么也没想

静静地恭候生命的垂暮

硇洲灯塔

航道里波光粼粼，有迷茫之美

是否可以对饮长风

所有的船只于午夜进入我的期盼之港

活在百年沧桑里，有苦难之痒

若内心之虚空……马鞍山上

传来的渔歌唱晚，还有一些人

吟经颂典。是否还可以用心聆听

硇洲小调，抑或仰天长啸

珍藏亦是原因。我愿做一个千年的

守望者，独守灯塔旁

借一只海鸥，衔着思恋飞去飞来

不想诀别，对着海里海外

此生就擎一盏闪着微弱光亮的孤灯

遂溪往西

被运河遗弃的那个人，往西逃离

一直行至北部湾草潭港

横穿整个雷州半岛

暗藏刀光剑影，我躲闪不及

巨浪摧来，摔得满身伤痕

为此，我告诫自己：

永远守护在运河边上

乘一条愤怒的龙舟驶往大雾中

随滔滔江水载入大海

一次又一次，坠落晚夕

椰树、棕桐，无边无垠的海岸

诗人诗观

我写诗，把舒缓的情感寄于平静的叙述中，并没刻意去寻找，而是让它亲近自己，当抽出诗歌深厚的经纬后，我又对它抱着诸多幻想，无限地展开，让诗永远醒着，更丰厚更具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