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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亮(小说)

2018-12-16仇秀莉

翠苑 2018年5期
关键词:姨夫大姨贝贝

仇秀莉

也许是看惯了文汐穿白大褂的样子,当她穿着红黑格T恤衫,配一条深蓝色休闲裤,脚穿一双耐克旅游鞋出现在酒吧时,我的眼前一亮,这身打扮与医院里的她判若两人。她原本不太长的短发,此时理得更短了,看上去清清爽爽的。

我和文汐坐在酒吧靠近窗口的藤椅里,这是我第一次和她面对面地坐着,鹅黄色的灯光下,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坐那里轻声聊天,舒缓的音乐在屋内弥漫着浪漫与温馨,恰似一股清泉缓缓流淌在每一个角落里。见面地点是文汐选择的,其实,这里更适合情人约会。

你喜欢点什么?文汐低头看着手机,好像很忙碌的样子,用一种温厚的声音问着我。

在我面前,她那副清高的样子,让我心里很不爽,我在京城画院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了,每天接触的人大多都是在国内外有成就的艺术家,已经很熟悉了他们所具有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很少与医务人员打交道。若不是大姨再三叮嘱,若不是看在文汐有救命之恩的份上,照我的个性真不想来赴约。

后来,我和文汐熟悉到无话不聊的程度,提到她曾留给我种种的不良印象时,她吃惊地张大嘴巴笑着说:我从没注意到自己还是那个样子噢。

而此刻,我只能露出一个笑脸对她说:我喜欢喝威士忌,文医生,你喜欢喝什么,今天我请客。

文汐笑了,抬头正眼认真看着我说:你怎么也爱喝这个?好吧,就按你说的吧,不过,我比你年龄大,你要叫我姐姐。

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叠湿巾,递给我两张:来,擦擦手。

她打开湿巾,认真擦着每根手指,她的手指纤细白嫩,如同刚剥了皮的嫩葱。我暗自赞叹那双美手,她擦手指的动作如同医生上手术台前做最后的消毒工作。这可能是职业病吧?喝点酒哪里用得着那么讲究?又不是吃羊蝎子?

也许我是东北人吧,在艺术圈里浸染下,直来直去的性子很难改掉,眼前的她反而像个艺术家,我暗自思忖着,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文汐把擦完手指的每一张湿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子的一角。一双有神的单眼皮含着笑意看着我。

1

我和文汐相识纯属偶然。

就在两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曾在法国留学的几个同学约我聚餐,大家推杯换盏品着法国的葡萄酒,从当今艺术市场的运作到艺术流派的传承,从法国的文化到法国人的浪漫,大家侃兴很浓,也勾起了我们在法国学习期间的美好往事。

我们聊的正欢,手机突然响了,里面传来大姨不知所措的慌乱声:小雪,你在哪里呀?出大事啦!

我的脸部肌肉立刻僵住了,急切地问:大姨,出什么事啦?

大姨发出颤抖的声音对我说:你——你姨夫突然病了,120救护车已经把我们送到市医院,正在抢救中,这可怎么办呀?大姨的声音,分分秒牵动着我的心。我酒意顿消,仔细问清姨夫所在的医院后,立刻跑出酒店,跑向大街。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同学们欢聚的时间是那样快乐而短暂。整个京城已经笼罩在初春的夜幕里,街上,路灯闪烁,车辆行人稀少,白天喧闹的场景荡然无存,街道两旁环卫工人摆放的鲜花怒放着,飘来淡淡芳香。我抬头看见夜空中悠然地镶嵌着半个月亮,如同一盏小橘灯,为大地点着亮。

一辆“滴滴”出租车轻轻驶到我身边,我二话没说,一头钻进车里。

半小时后,我匆忙赶到姨夫住的那家医院,跑到ICU重症监护室门前,看到大姨正焦虑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着,看到我,她眼里蓄满了泪水,似闸门般打开,瞬间泪奔。她一把抓住了我,如同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让我感到有些疼痛。

大姨抽泣着语速极快地对我说:我和你姨夫白天去爬香山,晚上回家后,他说身体不太舒服,感觉心发慌,出了满身冷汗,我以为他累着了,就让他躺床上休息,结果他说肚子很疼,我们本想等天亮后再到医院检查。但是你姨夫在床上疼得直打滚,呼吸急促,竟然休克了,我这才慌忙打120,小雪,你姨夫若有什么事,这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怎么会这样呢?自从大姨和姨夫退休后,我一直鼓励他们锻炼身体,他们的身体还不错,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苗头。

我呆呆站在原地,一时无语。我从小跟散养的羊一样,经常在林场里疯跑,身体棒棒的,记忆中很少打针吃药,我对医学知识了解甚少。因此,我只能搂着比我矮半头的大姨,取出纸巾为她擦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故作镇静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姨夫一定能好的,现在医术这么发达。

大姨像一个急需寻求安全感的孩子,眼泪不停地流着,任凭我轻轻哄着她,我知道那些泪水都饱含着她对姨夫满满的爱,我住大姨家这些年,从没见过他俩吵过架红过脸,这种恩爱挚情真让我感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厚的声音从我耳旁传来: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他患的是突发性冠心病,这种病往往在夜间心率突变,会导致脑、心、肾等脏器供血不足,尤其是脑血供不足症状,容易引起休克,病人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

这时,我才发现一位身材修长,穿着白大褂面容清秀的年轻医生站在我们身旁,大姨像是遇到了大救星,她把那雙有力的手从我的胳膊上转移到那位医生的胳膊上,不停地道谢:谢谢你啊医生!谢谢啦!多亏了你呀,让我们如何感谢你呢?

医生听了大姨发自肺腑的话,似乎没什么反应,她腾出一只手,摘掉头上的手术帽,露出一头黑亮的短发。原来她是女医生!刚才听那声音,我还以为是男医生呢。

从监护室里匆匆走出来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手里拿着一纸病历单对眼前的医生说:文主任,您在这里签个字吧。文医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向文医生提出想进监护室看看姨夫的要求,大姨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们想进去看一眼。

文医生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和大姨一眼,态度很坚决,用不容商量的女低音说:今晚不行,监护室内要求绝对清洁,病人需要安静!你们先回家休息!明天按规定时间再来探视,这里有护士守着,放心吧!

眼前的文医生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她的语气沉稳、强硬,甚至有些冷血。

两个月后,当我问文医生:你们当医生的是否都练就一身好本领,遇到生离死别的场面是否都能淡然面对呢?她听后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每天抢救病人累得要死,巴不得有点时间就找个地方好好睡觉,哪有时间陪你笑呀?

那天,大姨善解人意地对文医生说:好,好,我们明天再来吧,让您费心啦。

文医生点点头,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那天,我的双眼就像扫描仪一样,上下审视着这位文医生,用画家的标准来描述:她有一张申字形脸,单眼皮,细长眼,高鼻梁,两片微厚的嘴唇紧紧抿着,冷傲孤僻,甚至不可一世。像她这样的人,大多不善言谈,惜字如金,不会轻易打开心门的,但,她是白衣天使,天使!总是让人仰视的!

那天,我一直仰视着她,因为,她比我高半头,同时,她把我姨夫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我内心对她充满了感激。姨夫病情稳定后,就转入普通病房,我和大姨也可以在病房里陪护了。

从那天开始,大姨总念叨这个文医生,在她心目中文医生就是姨夫的救命大恩人!大姨不仅把感激的话挂在嘴边,还采取实际行动,让我当执行者。学院领导和姨夫培养的那些颇有成就的学生们听说姨夫住院,陆续送来慰问金、补养品和各种水果,经常在病床的柜子上堆得满满的。惹得护士们每次在大查房前,都跑来及时提醒:快,把那些东西收拾利落,科主任带医生来查房了,别让我们挨训!

一天,大姨从中挑出两盒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营养品,让我送给文医生。在我走出病房门前,大姨还不停地叮嘱我: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呢,快去快回哈。

我从小到大没给谁送过礼,这事还真让我为难,我硬着头皮拎着两大盒营养品向文医生的办公室走去,这些年,听说医院医风医德查得很紧,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会不会给她添麻烦呢?

穿过一个个病房门口,我感觉身上已经爬满了各种异样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终于,我来到文医生办公室门前,从大敞的门内看见里面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讨论着什么。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门口走来走去。几分钟后,那几名医生走出办公室。

我确认办公室里只有文医生一个人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步进门,把那两大盒营养品放到她的办公桌上,语速极快地对她说:这是大姨让我送来的,感谢您的精心治疗啊!

文汐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我,没等她开口说什么,我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她好像在后面喊了我一声,我没敢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

大姨听我讲述了整个过程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高兴地对我说:收下就好,收下就好啊!要不,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姨夫的病情一天天在好转,身体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后,医生通知他可以出院了。

那天,大姨跑前跑后办理出院手续,我在病房收拾东西。

文医生身穿白大褂,手里握着听诊器,来到姨夫的病房里,微笑著询问他身体恢复的情况,嘱咐他回家后要注意好好休息,别忘了按时吃药。

文汐跟姨夫说话时,我看到她有一排整齐亮洁的牙齿,很让我羡慕,也不知是她爹妈给的?还是她后来矫正的呢?在她跨出病房门口的瞬间,她转身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对我说: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多想竟然听话地点点头,答应了。

在医院那段时间,我曾观察她,分析她,很想了解她更多的情况,比如她如此冷傲之人结婚没有?能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为伴侣?她老公是什么职业?有孩子吗?她每天回家后喜欢做什么?带着这些问号,我从护士那里探听到一些信息。据护士小姐讲:文医生工作能力很强,博士学历,她的老公是A区经济开发项目负责人,大权在握,很有钱,但文医生从不和我们谈她家里的事。

2

此时,我和文汐相对而坐,竟然不知从何聊起,威士忌酒的香味飘散着,也许我在法国留学的原因,让我居然迷上了喝威士忌。文汐环视了一眼屋内的那些帅男靓妹,微笑着对我说:听你大姨说,你去法国留学,油画画的很棒,你这么年轻就成为职业画家,真是了不起呀。

看来,文汐对我还是有所了解的,我心里有些小得意,给她讲起了在法国留学期间的事。她听得很认真,有时还会插几句话,提几个问题,我都会尽我所知道的回答她。她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又叹口气说:我也很想出国留学,也想周游世界,想过一种轻松的生活,但我现在的工作还不允许,每天在ICU非常忙,那些愿望只能等我退休后再说了来。来,喝酒!跟你聊天很愉快,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文汐说完,很豪爽地举起盛有威士忌的杯子跟我的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我不解地问她:当初为什么选择到ICU工作呢?

她看着酒杯里的威士忌,缓缓地说:这就像你痴迷绘画一样,都是为了自己当初最崇高的理想吧。

不知不觉间,我们又喝了4杯威士忌,醉意涌上心头,她说她好久没这么开心地喝酒了,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今天跟我有缘啊。

我们聊得很开心,话题也多了起来,从人生到宗教信仰,从生活到艺术越聊话题越多,从外表美延伸到心灵之美。我们又聊到共同学习的解剖课,她说:你和我学习的目的有着本质区别,我学解剖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人体结构,为病人解除病痛,而你学解剖课是为了了解人体的骨骼肌肉,为了让笔下的人物更形象生动。不过,我们共同的目的都是给人们带来愉悦的心情。她的坦率与真诚,让我对她的好感一点点在增加。

我给她要了一杯威士忌,她端着酒杯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眨眨眼睛,想听听她还有什么高见。她沉思片刻,问我:听你大姨说,你没有谈过恋爱,像你30出头的女孩子,很少见呀!

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婚姻之事,是我近年来极力想回避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从法国回北京工作后,大姨就开始四处张罗着给我说对象,我看过的男子少说也有一个加强排了,都是大姨心目中认定的优秀青年,但我觉得他们还欠缺点什么,每次见面统统“见光死”,总是无缘见第二面。转眼,我年过30岁了,很快步入大龄剩女的队伍了,当初那些没入我眼的男生,一个个都当上了爸爸,大姨只能长叹一声。

我自认情商很低,从小到大,我没喜欢过哪个男孩,也不知道哪个男孩喜欢过我。说实在话,我也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坚实的臂膀让我依靠,但真没遇到合适的,我坚持宁缺毋滥。也许从事艺术的人爱幻想吧,梦幻中的爱人在现实中很难寻到,于是画画成为我生活中的最大乐趣,我感觉就这样守在大姨身边,生活也挺惬意的。

文汐见我面露尴尬,哈哈笑出了声,淡然地对我说:我离婚五年了,这几年也有人追求我,但我不想再触及这种情感了,不过——现在——,她的话没说完,举着酒杯又对我说:来,再喝一个。

她离婚了?吃惊与纳闷的表情写满了我的脸,我不善于掩饰自己,更想知道她离婚的原因。

也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她的情绪显得有些兴奋,压低声音神秘地对我说:跟你说件事,最近有人追求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人追!那是好事啊,你应该感觉到幸福!他做什么的?什么职业?长相如何?人品如何?很有男子汉的责任担当吧?怎么样?我来帮你参谋一下。我快言快语地说着。

文汐睁着醉醺醺的眼睛,笑着冲我摆摆手,说:小丫头,跟你说了,你会笑话我的。

怎么会呢?你就把我当成亲妹妹吧,我发誓不跟任何人讲。

也许我给她留下的印象踏实可靠,也许她此时很想找人叙说。她收敛起笑容对我说:哈哈,什么男子汉呀,是女汉子!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看来她真是喝高了,满嘴跑火车,我不忍心看她喝醉的样子,问清她家的住址,要了“滴滴”出租车,一直把她护送回家。

3

自从知道文汐是单身后,我和大姨对她的终身大事很关心,大姨说:这么好的医生,一定要给她物色一个好对象。大姨把此事当成近期要完成的一项重要任务,只要大姨拨通她同学或同事的手机,没聊几句,就能把话题绕到给文汐找对象上,一点也不亚于关心我的程度。

春夜里,总让文人墨客产生无限联想,尤其天空中有圆月的时候,它恰似顽童一般,欢快地在云雾里穿梭着,或挂在树梢,或跑到楼顶上,有时会出现在我的窗前。

文汐曾跟我说过,每次月圆之夜下班,她的胆子很大,那轮圆月如同明亮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她回家。月圆之夜,她从不拉窗帘,任凭月光如水般洒进卧室里,她很享受沐浴在这柔和的月光里。她还找来一些描写圆月的诗句念给我听,她的声音像歌星降央卓玛,温厚而有穿透力与感染力,很快能把我带入诗的意境中。

我的朋友圈子比较窄,大多都是从事绘画艺术的,也有搞音乐的,但医生仅她一个。我和文汐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如同多年的闺蜜一样,刚开始我们每隔一周用微信语音聊一次,后来,每隔几天就握着手机煲微信视频了,聊的时间越来越长,内容也越来越多。

文汐三句话不离本行,每次她跟我聊当天在ICU室抢救危重病人的情况时,我很避讳这个话题,害怕听她讲那些生死线上可怕的事,就赶紧转换话题。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也就很少聊她的工作了。

文汐外表看上去有些冷漠,跟她熟悉后才能感受到她未泯的童心,講到高兴之处,她就顽皮地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整齐亮洁如贝壳般的牙齿。在我看来,她的笑,很张扬,甚至有些傻乎乎的,当然,我很喜欢她的笑,很直率,没有掩饰,没有做作,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味道。

文汐跟我分析过她那段失败的婚姻:首先他们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第二是她前夫嫌她的胸部平坦得像个飞机场,说话声音粗,没有女人味,第三是她每天只知道忙工作,顾不上家。综上所述,才导致前夫出轨。离婚后文汐才明白,当初他就是看上她的职业,因为医生能更好地照顾他年迈的父母,这才下功夫追求她的,而她也被他所谓的真诚打动了。婚后三年,当她发现前夫手机里保存着无数条发给不同女人暧昧的短信时。文汐果断提出离婚。

净身出户的她在外面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每天,她只要走进医院ICU室,就如同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士兵,与那些病入膏肓的患者争分夺秒与死神做着生死较量。

我真心希望,文汐能找到一位爱她懂她的心上人。大姨对我说: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一定要给她找个好的!前些天有人介绍过几个男子,大姨那关就没过。

4

不久,画院领导准备搞个“中法青年女画家联展”,让我抓紧时间,在四个月内创作出一批高质量的油画作品,打算在北京首展之后,让我与法国女画家一同去上海、广州等几个大城市办巡展。时间紧,任务重,我当即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这期间,我全身心投入到紧张的创作中,文汐也忙着医院的事,我和文汐很少聊天,只是偶尔问候一下。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那10幅油画的构图得到了领导的认可,距离画展开幕式还有三个月,对于我来讲,只要确立好主题,有了好的构思,时间不是问题,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我突然想到好久没跟文汐聊天了,不知她近况如何。晚上,我跟她视频聊天,跟她讲我的创作思路,讲此次画展的重大意义,她听我讲的入迷了,眼神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让我有点小得意。她幽幽地对我说: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可惜没遇到好老师,就没坚持下来,不过,我的学习成绩还可以,高考成绩在全市第一名,考入北京的医学院后,一口气从本科读到博士,没想到,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在北京这家医院已经工作近6年了。

我问文汐,每天面对那些濒临死亡的人,会不会影响心情呢?

她叹了口气对我说:大学期间去医院实习,刚开始看到紧急抢救的场面,看到病人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心里也很害怕,后来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其实,在我们医生眼里,那些浑身插满管子的一个个躯体,就像一台台损坏了功能的机器,需要我们去修理,有的能修好,而有的则诊断为报废,生与死仅一步之遥。

面对生与死的话题,文汐犹如一位哲学家,她对生与死的认识比我深刻,更富有哲理。每次跟她的聊天,都能给我创作上的灵感,那些油画的构思正是来源于她对生命的理解。

为了表达文汐对我创作的启发,我约她到咖啡馆小聚,并送给她一件礼物,那是我在灵感迸发时特意给她画的肖像画,取名为《汐》。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画框外面那层包装,油画还散发着未散尽的油彩味道,画面上的她站在ICU室门口,一缕阳光从室外射进来,疲倦的脸上带着微笑,一手卡腰,一手欲摘手术帽,看上去很洒脱。

文汐看后,面露喜色,大声赞叹:哇,把我画得真美!不愧是留过学的画家!我要好好珍藏!

看着文汐满意的神情,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听大姨神秘地说最近要给文汐介绍一个很合适的对象,我想借机把文汐的情感拉入正轨。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室里度过,我要全身心地静心创作中。

两个多月后,我在炎热的夏季里,终于创作了10幅油画,看着眼前完成的作品,终于长长吁了口气,我把这组作品命名为“生命狂想曲”。领导对我这组画大为赞赏,称这组油画围绕人们对生命的思索,通过画布上盘根错枝缠绕在一起的树根,用优美的线条,展现出粗犷与柔美的,光与影交错在一起,表达了对美好生命的追求。

这段时间,没怎么和文汐联系,还真是挺想她的,真希望她能来家里坐坐,哪怕来吃一顿家常便饭,或是来我屋里聊聊天,让她要有一种家的氛围,那样也会感受不同,我打算定在中秋节,邀请她来家里作客。

我住在大姨家这些年,她早已把我当亲女儿一样看待。

大姨的儿子比我大10岁,我叫他姨表哥,也许他继承了大姨和姨夫的优秀基因,长相英俊,仪表堂堂,高考前,他几乎是同学们眼中典型的学霸。高考时,他考上了美国哈佛大学。一位漂亮的美国女生对表哥情有独钟,俩人很快结婚,没几年时间,绿卡就顺利到手了。表哥说,将来把大姨姨夫接到美国定居,但大姨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她舍不得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

表哥在美国工作生活后,大姨感觉很寂寞,恰好,那年我在东北的县城中学读高一,大姨听说我学习成绩好,擅长画画,作品还在市里举办的画展中获过大奖。她立刻跟老妈说,她在北京有许多人脉资源,有丰富的文化艺术市场信息,可以给我找全国知名画家当辅导老师,还可以……唉,总之,大姨全身心为我前途着想的一番话,很快打动了老妈。我呢,自然对北京读书的事充满了憧憬和期待,毕竟我离开老妈,家里还有大姐陪伴她呢。

大姨喜欢跟我唠叨往事,她说那年代谁家都一样,老大留城,你妈是老二,只能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在大姨心里,她总觉得对老妈亏欠了什么,仿佛老妈此生的遗憾必须由大姨来弥补似的,所以,大姨对我很好,把我的生活学习安排妥妥的,还有一点,就是我的相貌还算漂亮,乖巧爱学习,大姨更是喜欢我。从那时,我就想,将来我出国留学,等学成归来,一定回到北京,就守在大姨身边。

老妈老爸是在东北林场认识的,当初老妈跟她的同学们坐着北京的绿皮火车一路向北,然后又转车,坐着一辆大卡车到林场下乡。据老妈讲,她们随身带的小本里写满了为祖国做贡献的豪情誓言。老爸是林场英俊的年轻职工,一见到老妈,立刻被老妈散发出北京女孩特有的气质吸引,尤其老妈那满口流利的京腔,更让老爸着迷。老爸说,每次听到老妈说话就喜欢的不得了。结果,一切都顺理成章,有了我。

来到大姨身边后,我的人生轨迹也如她当初设想的那样,我如愿考上了令无数考生羡慕的全国最知名的美术院校。大姨和姨夫都是大学教授,他们退休前经常参加一些聚会或是艺术交流活动,我像个小跟班似的跟他们屁股后边,走哪里带到哪里,只要遇到与艺术沾边的朋友,大姨就特意给对方介绍我的情况,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大姨认真地对我说:这些朋友以后对你的事业会有帮助的。

大二那年,我作为交流生赴法国留学,学习结束,带着法国的浪漫又回到大姨身边。

5

一周后,“中法青年女画家作品展览”就要如期举办了,当然我也圆满顺利完成了创作任务,同时,我还负责邀请参加开幕式的嘉宾,还要给重量级嘉宾写开幕式的致辞。

一切准备就绪,画展在隆重的开幕式中,终于迎来了法国驻华使馆的相关领导以及中法两国美术界的朋友,大姨也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前来捧场,场面很壮观,受邀嘉宾来了两百余人。當然,我也邀请了文汐,真心希望她能来参加开幕式,来看看我的作品,毕竟那些作品的灵感还是来源于文汐对生命的感悟,她是用心,而我是用画笔。

剪彩仪式结束后,有些观众欣喜地与请来的10位漂亮的礼仪小姐合影,抢了我的风头,哈哈,我是无所谓,只要场面热闹,给足面子就够了。开幕式结束后,几名记者开始采访我,人头攒动中,我没看到文汐,内心很失望。

日子就这样在不咸不淡中度过,我每天仍然忙于新作品的创作中,忙着参加一些画家的作品研讨会,心里一直盘算着,等到中秋节那天,一定让文汐来我家里坐坐。

晚上,也许有心灵感应吧!还没等我联系文汐,她却主动给我打来电话,约我明天下班后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见面,她的语气里夹带着一丝伤感。我知道文汐的工作始终处在忙碌状态,她很少在白天跟我见面的,这次她主动和我见面,难道她遇到什么麻烦啦?

我按约定时间匆匆赶到那家酒店,她已经坐在那里等着我了,桌上摆了两瓶红酒。不到吃饭时间,餐馆里的人比较少。

文汐和我一样都不善于掩饰自己的表情,她的脸部表情如同晴雨表,是冷是热,一看便知。还没等我开口问,她先给我倒了杯红酒,洒脱地对我说:来,喝酒!好久没喝了。

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趣地问她:今天我是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我的语调轻松,希望让气氛活跃一些。

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最近看了一下星座,这个月要交桃花运了,果然分了一个又来一个。

什么好事?快说来听听!我的胃口再次被她吊起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窥探别人隐私的瘾君子,很想了解文汐的一切。

文汐带着笑意悄声对我说:前几天,我前夫来找我了,你先别吃惊,知道吗?他再婚两年了,他老婆到现在也没怀上孩子,他很生气,硬拉着媳妇到医院检查,结果是他有问题。

说到这里,文汐哈哈笑出了声:那女人最近提出离婚,还让他补偿一笔青春损失费,他说还是我对他最好,很想和我复婚,来弥补他的过失!

我举起酒杯跟她的杯子碰了一下,关心地问她:那你是怎么想的?要和他复婚吗?

文汐淡然一笑说:开什么国际玩笑?怎么可能?我很难原谅他当初做的那些事,不过,让我高兴的是,我是个正常的女人,还可以找男人结婚,我还可以生孩子啊。说完,她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但我分明从她那笑声里听到了哭,她从包里掏出一张湿巾,擦了擦被泪水浸红的眼睛,此刻,她的内心一定如同大海般波涛翻滚着。我端着酒杯不知该如何祝福她了。

文汐用力拍了一下餐桌,笑着对我说:小雪,你愣什么神呀?知道吗?最近我真是太开心了,邻居送我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特别可爱,我给它取名贝贝,你有时间来家里看看,可好玩了!

好的,我满口答应着,看来眼前这个内心强大的女人,苦尽甘来了,我们俩笑着举起酒杯畅饮。我喜形于色趁机劝她:我大姨给你介绍的那个教授,再考虑一下呗。

文汐叹了口气:唉,我最近心太累了,想安静一段时间再说!

看到她的情感世界又趋于平静,我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6

大姨又再催我了,一遍遍苦口婆心叮嘱我:如果文汐不愿意见那个副教授,人家可就另找别人了,现在北京条件好的大龄剩女多的去了,劝劝她可千万别错过机会哦!

万般无奈,我问清了文汐休息的时间,带着大姨准备好的两大袋新鲜水果,决心再当一回说客。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笑容满面地把我让进屋里,我换上她为我准备好的软底拖鞋,走进室内,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环顾四周,房间装饰的简单明快温馨,很符合她的个性。

我坐在黑白格子布纹的双人沙发上,刚想吃茶几上摆放的新鲜水果。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宠物狗跳到我的身旁,“汪汪”,把我吓了一跳,只见它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嘴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冲我不停地叫着:“汪,汪汪”。似乎我的到来,成了第三者,让小狗不爽了,好厉害呀!

贝贝,听话,过来,别那么没礼貌,叫阿姨,来妈妈这里。文汐训斥着贝贝,果然,小家伙很听话地不对我叫了,摇着尾巴,跟在文汐身边转悠着,浑身雪白雪白的毛,甚是可爱。

我伸出双手,想逗小狗玩。被坐在沙发里的文汐及时制止了,她说:这小狗和你还不熟悉,小心咬你。

小狗乖巧地跳到文汐的怀里,享受着文汐的抚摸,它像一个偎在母亲怀里听话的孩子。

我坐在沙发上,不客气地吃着文汐递来的水果,看着贝贝笑着问她:你家这狗狗是公的母的?

是儿子!文汐瞪我一眼问:怎么啦?从你嘴里能冒出什么好话来?

我冲她一乐不解地问:听人们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不知道是为什么?

文汐逗弄着怀里的贝贝,喃喃自语地说:管别人怎么说呢?自己喜欢就好!对不对呀?小宝贝!

贝贝似乎能听懂人话,“汪汪汪”叫了三声,算是对她的回答。

我很无辜地说:这下完了,我居然给你家小狗当阿姨了。

文汐抚摸着贝贝雪白而整齐的绒毛说:狗通人性,养久了,还真有感情,我每天下班回到家,它活蹦乱跳地围着我转,还挺好玩的,我也不觉得寂寞了。

文汐边说边把狗粮放在手里,贝贝伸出舌头高兴地舔着吃。她接着又说:前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被噩梦惊醒了,睁眼一看,贝贝就趴我旁边,两眼一直盯着我,还发出“哼哼哼”的声音,似乎询问我是否有情况,唉,跟个人似的在关心着我,真好!

贝贝吃完文汐手里的狗粮后,跑到走廊,欢快地喝着小盆里的水。

文汐终于有时间和我好好聊天了,她调侃着问我:每天你只听我的故事,也讲讲你的事呗。

我突然想起大姨吩咐的事,把她的问话岔开说:我打算过一辈子单身啦,还是说说你吧,何时见见那个教授呢?你若不好意思一个人见面,我陪你去。

文汐瞟了我一眼,坏坏地问我:怎么?你要单身?

她用手指着我笑着说:你这个小丫头也学坏了,跟你开不得玩笑。

我从果盘里取出一颗开心果,递到她嘴边笑着说:来,张嘴,我喂你。

文汐不客气地张嘴吃了那颗开心果,双眼眯成一条缝挑衅地问我:是不是也想让我喂你呢?

不要,不要,我可受不了你的这种热情。我躲避着她递到我嘴边的开心果,哈哈大笑起来,她也跟着我笑了,笑声驱散了多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她拥有好心情,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我看到文汐眼里闪过一丝喜悦,她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

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潇洒,身穿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男子走进客厅,还没等文汐介绍,他很大方地向我打招呼:您好,是小雪吧,我听文汐说过,你俩是最好的朋友。

我吃惊地看着他俩,文汐的脸如同初恋少女般羞涩地红了,她抑制着内心的兴奋对我说:小雪,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解释呢,我跟你介绍一下,他是我刚认识不久的银行高管。

再傻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沖文汐嘿嘿笑了几声,扮了个鬼脸,说:好啦,我还有事,先告辞啦,改天再来看你,

我识趣地自找台阶匆匆向门外走去。

文汐在身后喊着:跑那么快干吗?

7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像天上那一朵朵白云,云卷云舒,来去自如。一想到文汐交了那么帅的男友,我在祝福的同时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不知跟文汐怎么说,不过,只要她能快乐就好。

进入初秋,文汐的工作又忙了起来,她在微信中给我留言:最近夏秋换季时节,重症病人很多,每天忙得跟打仗一样,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我立刻想到年初冬春换季时节,姨夫住院的那些天,文汐的工作状态是脚步快、语速快、办事快!我曾不解地问她:你们科室为什么不多招些医护人员呢?人多了,你们就不会这么累了。

她听后无奈地说:现在来ICU工作的医护人员越来越少了,谁愿意每天面对那些哭哭啼啼的重症患者和家属呢?还有那些令人心烦的医患矛盾,搞得自己心情也不好,也没精力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看来,文汐和我的职业完全是两个概念,她每天要面对生活中的现实,而我则陷于艺术生活中的虚幻。

深夜,文汐用微信跟我聊天,当然最提神的话题,就是聊帅哥暖男之类的话题,聊当今那些缺少男子汉气概的娘娘腔,还有称霸影坛乐坛的那些小鲜肉。她给我讲屏幕上的那些帅哥时,口气宛如小女生,完全颠覆了曾留在我印象中那严肃的医生形象。

我忍不住问她,那天去你家里的那个帅哥什么情况呀?她的眉毛向上一挑,你发现没?他的长相跟周润发差不多,笑起来很迷人,他比我大两岁,事业有成。

噢,不错嘛,怪不得你不搭理那个教授,原来早有心上人啦!我打趣地说她。

文汐听我说完,轻叹了一声:唉,只可惜,他还在婚姻中。

什么?他仍在婚姻中?我焦急地提醒她:这样的男人不靠谱!你可别当第三者啊!我的话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我看到她眼里流露出一抹柔情,她说:我也想和他分手,但他跟我说他会尽快办离婚手续的,他说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了。我看过他女儿的照片,很漂亮很听话的女孩子,他希望我以后别嫌弃他的女儿,以后我们可以共同抚养她,再说现在国家放开二胎政策了,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听她满口讲那个暖男的种种好处,我真为她担心了!也不知那个男人给文汐灌了什么迷魂汤?

最近,文汐跟我聊天,总是绕不开那个近乎完美的暖男,原来那个像发哥的男子从外地考入北京,虽然他的老岳父曾在他事业低谷中拉了一把,但后来全凭自己打拼,才有了今天的事业,如今,他老婆居功自傲,仗着自己是老北京,就在家里当起了全职太太。

唉,真是当局者迷,局外者清!如此老套的剧情,如此的凤凰男,她怎么就看不透呢?

这些话,听得我耳朵快磨出茧子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跟他相处就是小三角色哦。而她认真地说:他说过了,就算我不出现,他也要跟老婆离婚的!

听到这话,真让我无语。

夜幕降临,我陪大姨看了一会电视,心里却想着不知文汐和那个所谓的暖男情况如何了?犹豫片刻,果断给文汐发去视频聊天请求。

瞬间,我看到手机里那张熟悉的脸。我笑问:美女,最近有什么好事呢?

视频里的文汐穿着那件碎花睡衣,无力地躺在床上,端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独饮呢,她自嘲地笑着说:有什么好事?快安慰安慰我吧,小妹,姐心里难受呢。

看到她沮丧的样子,我的心立刻被揪了起来,不安地问:你呀,是不是你那个暖男纠缠你了?

她长叹一声说:他若来纠缠我,反倒好了,大前天我下班后到他单位找他,我们原打算去他朋友新开的酒吧聚会,没想到有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坐在他车里的副驾驶上。那女人看见我,就大声训斥我,说我破坏她的家庭,说我是狐狸精转世,说她跟踪我们好久了,说那男人再提离婚的事,就把那男人告到法院,让他身败名裂。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损我,她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文汐说完,怒气在脸上弥漫着,视频里传出她那急促而愤怒的喘息声。

那男人如何向你解释的?我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文汐无奈地说:他老婆嗓门很大,高声喊着医院的女医生利用职务之便勾引她老公,唉,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居然成了别人眼中的小三!文汐越说越生气。

我甘心做文汐最忠实的倾听者,任凭她一吐为快,接着她又说:知道吗?他老婆让我死了那份心,还说他们闹离婚已经有5年了,离婚二字就像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一样。她还说,她老公当初看上我,因为我是ICU的医生,能把他老妈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小妹,我当时听到这些,肺都快气炸啦,我真想当场给那臭婆娘一个大嘴巴!

我急切地问:后来呢?那个男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回家后,他打来电话一直向我道歉,跟我说对不起,还说这次是真的想离婚,但是,这两天我发现他开始疏远我了,我想和他见面,他都以工作忙回避我!

唉!我长叹一声,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看着文汐难受的样子,我的心猛然一颤,是怜悯,更是心疼她!她看我无语,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亲,睡觉吧,我很累啊,明天还要上班呢,有空再聊。说完,她从视频里消失了。

她是那样无奈,那样疲惫,跟白天那个风风火火的医生判若两人。

我过去对小三的角色很不齿,那一刻,我心里竟然冒出坏坏的想法,真希望文汐扮演的这个角色能够成功上位,让她有一个好的结局。

三天后,我应邀赴一场中青年女画家的晚宴,在酒场上寒暄一番后,匆匆回家,刚跟大姨打个招呼,文汐就给我打来电话,说真的,几天不和她聊天,还真有些想她了。

视频里,文汐明显比以前又瘦了一圈,她右手正举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往嘴边送呢,看来她又喝了不少,醉意浓浓,双眼迷离,她的话也多了起来。一句句温厚的女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小雪,当初他说喜欢我追求我,而现在为什么又不理我了?男人的心为什么如此难琢磨?他说他喜欢吃青岛海鲜,我托青岛的朋友给他快递一大箱大闸蟹和大虾;他说他喜欢喝法国最有名的波尔多酒,说那种酒质有特色品味浓郁,我跑到北京大商场花高价给他买;立秋了,我担心他长期伏案工作颈椎受凉,特意跑到东单商场买了他最喜欢的那条精美的花格围巾;上个星期,他过生日,他说他女儿喜欢弹钢琴,我立刻托朋友花了近三万多元买了架钢琴送过去,我待他比对自己都好,但他却……

说完,她一扬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饮完杯中酒,长长叹了一声,带着哭腔说:小妹,怎么办?他还没离婚,但我无法忘记他!

看来她是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了,我既心疼又生气,真想立刻跑到她面前夺下她手中的酒瓶子,但我隔着手机那层薄薄的屏幕只能劝她:上次你不是说要跟他分手吗,怎么又联系上啦?别喝了,喝多了更难受!借酒消愁愁更愁,你若想喝酒,改天我陪你喝!

文汐淡然一笑,双眼红红的,又倒了一杯酒,“咕咚,咕咚”下了肚,几乎是往嘴巴里灌,而不是饮,她呛了嗓子,不停咳嗽着对我说:我爱他超过爱自己,呵呵,我终于明白了,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徒劳的。说完,她又倒满杯中酒一口气喝完了,她晃了晃僅有一点红酒的瓶子,又把剩下的那点红酒倒进杯子里,醉醺醺地对我说:来,小妹,干杯吧!

唉,文汐真是让人心疼的女人!我极力从脑子里搜索着安慰她的话:乖,听话哈,那种渣男不值得你留恋,再提,我可要叫你嫂子啦!你现在跟鲁迅笔下的那个嫂子很像噢!嫂子,别喝了,你喝那么多,明天怎么去上班呢?快睡觉吧。

她的眼睛似睁微睁,嘴巴不利索地说:滚,再叫我嫂子,小心点,我,我,知道,哈哈,我明天休息,所以今天才敢多喝的。

看她不思悔改的样子,我急了,大声冲她嚷着:世界大着呢,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着呢,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坚决远离那个渣男,他一点也不值得你去爱!你以后若再提他,简直就是在折磨你,折磨我,折磨你身边的同事和病人,我会永远叫你“嫂子”的。

文汐听到我对她的称呼,脸上的怒气很快幻化为一丝笑意,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我这个年龄还能找什么样的呢?最近,每次她笑着对我说“滚”的时候,就等于道声晚安了。我俩竟然习惯了这种道别的方式,我笑了,她也笑了。

文汐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亲,放心吧,我以后会善待自己的,你说的对,他在我眼里就是一渣男。

我看着她那无奈的样子,就心疼,安慰她说: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就让那个渣男从你的记忆里彻底滚蛋吧!

文汐向我摆摆手口气决然地说:以后我再也不和他见面了,好啦,亲爱的,睡觉,睡觉!说完,她关了视频。

我知道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喝醉后,躺床上就能睡觉,所以我可以安心洗洗上床熄灯睡觉。

8

大姨又在催我,尽快找个时间,让文汐跟那个教授见个面,看看他俩有没有感觉,并且一再提醒说,那个教授有才华,别错过了。我没敢跟大姨讲文汐最近发生的這些事,满口答应着,心里也盼着文汐能跟那个教授尽快见面,好好处一处。

夜晚,我盘算着文汐晚上不值夜班,思索着如何劝她,并点击了她的微信视频请求。文汐果然躺在床上,我喜出望外,她揉揉眼睛,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似乎刚睡了一觉,懒洋洋地笑着对我说:哈喽,几天没聊天,是不是想我啦?

她的声音里带着慵懒,好像挺悠闲的样子,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我问她:哇噢,你看上去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嘛,最近情况如何啦?没再搭理那个渣男吧?

文汐淡然一笑:删除记忆,翻篇,翻篇!以后要更新啦。亲,你快看看,我的家有变化没?她举着手机在屋里走了一圈,高兴地问我。

我睁大眼睛,从视频里认真观察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嗯嗯,你的房间怎么比以前大了好多,你现在在哪里呢?

她得意地“嗯哼”了一声,解释说:你呀,就别胡思乱想了,这可是我自己的家,是我北京读研期间的一个女同学,她父母早些年在北京三环内的不同位置先后买了六套房,最近她们一家打算到美国定居,把其中的一套低价卖给我。这套房子的使用面积有90多平方米,三室一厅,位置还不错,尤其离医院挺近的,以后我值夜班,就不用打车啦。

哦,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真心为她有此好事感到高兴,要知道能在北京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意味着什么?我爽快地说:你这同学真够仗义的,我也不玩虚的,说吧,还差多少房钱,你尽管说。

文汐笑着说:谢谢你啦,你又不是土豪!这房子已经过户给我啦,我昨天付她一多半钱,剩余的钱,我正贷款,这房子是精装修,我只换了新的窗帘,新添了几件家具,几乎是拎包入住,你哪天有空,欢迎来作客哦。说完此话,她高兴地哈哈笑出了声,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我被她的情绪感染着,很为她高兴。我从视频里看到她那只宠物狗贝贝也晃动着尾巴跟在文汐的身后,在新居室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真是风水轮流转,人不能总是背运吧!我为文汐迎来了好运而感到欣慰。我跟她约好,中秋节的前半夜,她到我家吃饭,后半夜我到她的新家玩,她听了我这个特殊的建议,很爽快地答应了。

9

不久,我随画院的几名画家去古城西安写生。五天后的傍晚,我回到北京,浑身感觉很疲惫,吃完晚饭,往床上一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时,我看见身材修长的文汐坐在草坪上逗着贝贝玩耍,旁边站着一位高大帅气的中年男子陪她说话,那人正是大姨介绍的海归教授,他给文汐轻轻捶背揉肩。太阳暖暖地照在他俩身上,他们脸上露出幸福的笑,看来,我的好闺密终于有人疼了。文汐笑着向我招手,贝贝“汪汪汪”地不停地冲我大叫着,突然,我的脚下一滑,摔倒了,满手满脸都是血。

我从小最害怕看见血了,我吓得大声喊着,原来是一场梦。我看看手机,已是凌晨三点多钟,真想给文汐打电话,讲述一下刚才的梦境,但又一想,她忙了一天,此时她应该进入梦乡,实在不忍心惊扰她休息。我去了趟洗手间,正准备钻进被窝里继续睡觉,却发现手机响起了震动声,我看一眼来电号码,心,立刻被提了上来,是文汐打来的,这么晚了,能有什么急事呢?

手机里传来文汐急切的声音,她哽咽着说:我下班回家后,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单位就打来电话,让我火速赶回ICU监护室,说今天接收的两个生命垂危的病人病情不稳,让我尽快参加紧急会诊。我记得出门的时候,明明把门锁住了,等我忙完回到家时,发现贝贝找不到了,贝贝丢了!怎么办?怎么办呀?

文汐像一个无助的女孩丢了她最心爱的东西那样慌乱,我安慰着她:别急,别急!再好好找找,也许它藏在哪里了。

我看到视频里的文汐一脸的慌乱,她握着手机又在屋内寻找着,视频里的图像晃动着,里面传来她的声音:我已经找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真的还是找不到,一定是我不小心把它丢了。文汐说完,放声哭了起来,那哭声音让人听了心碎,每一声抽泣,如同根根琴弦在我心上使劲拉扯着,一道道伤口疼痛难忍。

文汐视贝贝如同家人,自从有了贝贝的陪伴,她的生活也有了色彩,如今她最喜欢的贝贝不见了,这个善良坚强的女人啊,怎么总让她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呢?我不忍心看到她孤独无助的样子,立刻穿了身休闲衣,又胡乱地披件外套,不顾一切向楼下跑去。

黑夜中,秋风吹来,我浑身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坐着滴滴车,立刻融入夜色里。一路上,车子几乎畅通无阻地向文汐家驶去,我盼望着贝贝早点出现在她身边,希望贝贝在跟她开玩笑。

“滴滴”车稳稳停在文汐家的楼下,幽暗的街灯下,稀稀落落的行人,蔚蓝色幕布的天空上,挂着半个月亮,被淡淡的云包裹着,一滴雨落在我的手背上,凉丝丝,难道要下雨吗,此刻,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在这秋夜里,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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