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诚治病记

刘家朋

一

俗话说：祸不单行。这句话不假，人只要背时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李友诚五十七岁那年，女儿不幸去世，他心里难过至极。不料到了六十岁这年，老伴儿又不幸去世。这时，有人劝他搬到儿子儿媳家去过，偏偏儿子和媳妇这时又离了婚。儿子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拾掇家务，自然是照顾不了他，他只有单独过。一个人过也不要紧，待时运稍有好转再找个老伴儿仍可安度晚年，谁想，他却又患上了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两种顽症。

论起他这两种病，说重，还没重到必须到医院做手术的程度；说轻，他却实在不少受罪，整天腰部和颈椎隐隐作痛不说，由此引发的其他杂症搞得他饭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即便睡着了，也噩梦联翩，就像没睡着一样。腰间盘突出又压迫腿部神经，使他行动不便，身体沉重得似乎有千斤。李友诚是一位退休老工人，虽无什么重活儿需要他干，但日常生活杂事总须自理。可是，他被病魔折磨得饭也不想做，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早晨到起床时，恨不得一直不起。以往，街坊邻居们每天都能看到他下楼倒垃圾，可是自从患上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以后，人们往往一个多星期才看到他倒一次。

有道是：好汉打不过病。身上有病，靠硬撑可不行。没了法儿，他只得到各大医院去治疗。经诊断，医生们的看法大体一致，说他的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是慢性病，别说没有必要动手术，就是勉强动了手术，也未必能根除。想让身体健康起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在生活中长期注意保健休养。而就在如何保健休养这个问题上，他没弄清究竟该如何去做，最后竟然被人“忽悠”，长期服用起达远保健公司的产品来。

那么，他是如何对服用达远保健公司的产品着迷的呢？在服用阶段是否有人劝说过他？再者，食用这些产品的疗效究竟如何？有关这些问题，还须从去年八月间他在老家遇见的一个女人说起。

二

去年八月間那天艳阳高照。李友诚应邀回老家参加自己家族一个侄儿的婚礼，酒宴即将完毕时，台上的婚礼司仪开始招呼新郎新娘拍全家福的录像。就在这个时候，李友诚忽听得旁边桌上有个女人以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声：“嗨，大哥！”他急忙转身向喊他大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离他五步外的女客席间，比他小六七岁的本家堂弟媳妇在喊他。他想起有好长时间没见到这位弟媳了，禁不住道一声，“呀，原来是弟妹呀！”一边说一边来到她的身边搭话。这位弟妹见他一瘸一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便问：“大哥，你的腿是怎么了？身上怎么还肿胖胖的，怎么几年不见，您的身体变得这样差？”

李友诚无奈地说：“唉！几年不见，便就添病了，腰间盘突出、颈椎增生都有，血压不正常，还有血黏稠，可遭罪了。”

弟妹问：“怎么不设法治一治呢？”

李友诚说：“治也没有用，这些病就是缠身，吃过药，打过针，也没少到按摩店去推拿，就是不除根儿。”

这时，这位弟妹便说：“大哥，你还是没找到对症的疗法，要是找到恰当的疗法，准能给你治好。”

李友诚便急忙问：“哪有恰当的疗法，到哪儿去治？”

弟妹身边一位中年女客接着便说：“她就会治。”说罢便向弟妹瞟了一眼。弟妹眉开眼笑，“大哥，我现在也搬到市里住了，你要是相信我，咱们回去后，你到我家去一趟。我先给你拔拔罐，你试试，要是管用，我再给你药方，到我们公司去取药，吃不了几个月，管保让你除了病根儿。”

李友诚一听她提起公司二字，顿时怔住了。近些年，社会上这个公司，那个公司，随处可见，假冒伪劣产品时有见闻。他虽性格直爽，却也比较小心。弟妹见李友诚皱着眉头在思考什么，便说：“怎么，连你弟妹都不信了？我拿人格给你担保！”

李友诚很快换上了笑脸，心想：她既然敢这样大包大揽，肯定是不会骗自己的。再想想她是他们家连四辈未出的弟妹，怎么会骗自家大哥呢？他为人一生，没做过一次昧良心的事，于是，将自己的为人与他人的为人混同考虑，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太好了，弟妹，我相信你。回到市里后我便到你家去。你不管用什么法儿，也不管通过哪个途径，只要能给我治好了腰疼病，就是我一辈子的大恩人。”

弟妹说：“看看你说的，这样说法不就见外了么？”

当天下午，二人坐客车搭伴儿回到市里，再从市里搭公交车，直接便去了这位弟妹家中。原来，堂弟本来是在外地上班的。弟妹不是封建人，再加上给人治病也不应当封建，她让李友诚脱下上衣，先用刮板给他腰部刮了痧，然后，找出了几个拔罐，给他拔了一番。半个小时过后，李友诚果然感到腰部轻松了许多。弟妹随即取出一小瓶药，“呐，大哥，这瓶药你拿回去服用，这是我们公司生产的，你拿回去吃吃试试，要是管用的话，我再去给你拿。”

李友诚问：“这是什么药？多少钱一瓶？我拿钱买。”

弟妹说：“说是药，其实也不能算药，说不是药，你叫它药也可以。它的名叫舒筋王，是我们公司的产品，能起个镇痛活血的作用。但它可不是简单地像止痛片那样止痛，最主要是能起到调养功效。你要是多吃，它能给你把全身的病都治好。”接着她又说：“这第一瓶是我送给你的，你就别拿钱了，等看看管用，你再用钱买也不晚。”

李友诚便急忙说：“不不不，我该花钱，只要有疗效就行。”说着，他便伸手从衣兜掏出钱来，要按价给弟妹钱，弟妹说什么也不肯收。李友诚只认为弟妹是关心他，收下了舒筋王后，坦然地把钱放回了自己兜里。就在李友诚往兜里放好了钱刚抬起头的时候，弟妹正瞅着他在思考着什么，见他抬起头来看她，她眼皮急速地上下扑闪了两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似乎是偷了人家东西那样的神态，他却没有觉察到。

三

原来，李友诚的这位弟妹名字叫王喜丽。她在达远保健公司当业务员已经两年多了，据说业务量发展得很大。她这个人，看外表还是蛮漂亮的，可是，外表漂亮，心灵并不美，凡事与人斤斤计较，唯利是图。但她就是有伪装能力，仅从表面观察，让人很难断定她会是一个缺德的人。并且，她生就一副伶牙利齿，能说会道。明明是死马，经过她演说，就说成了活马；鸡蛋根本没有把儿，经她的嘴演说形容，让人听起来鸡蛋似乎也是长上了把儿。再加上公司对她有的放矢的培训，就更加能说会道，凡事也更加有心计了。

然而，人生在世，能说会道也好，有心计也罢，这些特点分用在何处。如果真正用在为人类造福的范围内，这无可非议；要是只为了赚钱，不惜伤害他人去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能说会道便可说是花言巧语，有心计也便可称为阴谋诡计了。这个达远保健公司恰恰就偏爱这样的人，他们卖产品，表面看来是想促进人们的健康，而实际呢？每一事一时，都是为了赚钱。为了赚钱也不要紧，大家都取之有道，多赚一些问心无愧的钱，钱多了放在银行里，也照样是为社会造福。然而，这个公司却大大违背了这条经营准则。王喜丽之所以能成为这个公司的业务员，原本是因为自身患有皮肤病，想吃这个公司的产品医治。结果，吃产品未能吃好，最后反用民间一个偏方治好了。她心里对公司不满，却觉得要是自己好好动动脑子，进了这个公司可以赚大钱，于是便加入了，对外便宣称吃本公司的产品治好了她的皮肤病。她在李友诚面前夸口说能给他治好全身的病，本来就是地地道道的谎言。其实，她很明白：拔拔罐能在几天内暂时给病人止止痛，他们的产品让病人服了后也有暂时止痛的作用。至于到底能不能给病人把病治好，她心里根本没有底。她白给李友诚拔罐，又白送一瓶产品给李友诚，本是想从感情上先取得李友诚的信任，然后再逐步运用手法骗取李友诚更多的钱财。

俗话说“话无腿传得快”。李友诚用王喜丽刮痧又拿舒筋王的消息，到第三天便在亲朋好友间传开了，还引起了本市一位名字叫王科学的老中医的关注。这位老中医年轻时和李友诚的父亲熟悉，曾因急用向李友诚的父亲借过钱，这份恩德，他至今念念不忘。王喜丽和她公司的产品是个什么道道儿，王科学心里明镜儿似的。为了让李友诚不花冤枉钱，他急忙打电话约李友诚到他家中，想跟他讲解医学知识及治病原理。二人客套话说过，王科学烫好了茶，取杯给李友诚倒上，再给自己倒上。然后便问：“兄弟，听说你最近用达远保健公司的人給你刮痧，又服用他们公司的产品，是吗？”

李友诚点头：“是的。”

王科学说：“刮刮痧疏通一下经络筋结，确实能使身上暂时轻松一些，吃保健品也能起到保健的作用。不过，你想通过这个途径除去你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的病根儿，可是个未知数。”

李友诚不服地说：“未知数不过就是个未知数，有治不好的可能，就有治好了的可能，我自管试试。”

王科学细心给他解释：“你这样说就属于侥幸心理了。我当了一辈子医生，对这些营生比你明白得多。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的发病原因有多种，那些急性的因突然间摔伤碰伤致病的，发病快治得也快。如你这样类型是属于老年慢性病。这种慢性病大多数是因长期不运动，兼行走坐卧姿势不良造成的。你可以通过适度的体育锻炼，补充一些氨糖软骨素或吃点小药方，就能起到缓解的作用。这些药都不贵，是百姓价，各大药店都有。”

李友诚说：“这样，大哥，我不存什么侥幸心理，我之所以吃这些产品就是想设法慢慢缓解病情。”

王科学说：“缓解是对，不过据我了解，达远保健公司的产品价格极贵，给你治病所取得的疗效，与公司收取你的费用相比较，就像你给人干了一天的活儿，只换出他们一个馒头一样的比例，你可别太相信他们。”

李友诚自以为是，“不管如何，只要得了病，那就必须得治呀！”

王科学说：“既然是缓解，你加强体育锻炼，再用些价格便宜的小药方医治就行了，何必去花那么多冤钱呢？”

“体育锻炼？”李友诚听王科学再次提到体育锻炼，心中不悦：“嘿，什么体育锻炼，我卖了大半辈子的苦力，可出够力了，别再提那个锻炼了。”说着，把头扭向一边。

原来，李友诚这个人对身体健康方面从来都不注意。他一辈子在轮胎厂工作，年轻时体力劳动频繁，身体本来是很健康，自从退休后，他只觉得不用干活了就是幸福，除了在家看电视外，不是外出找人打麻将，就是和人下象棋，因此便得了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

王科学说：“你年轻时受累不假，但那不是过头力。你得病原因没有别的，就是把身体闲坏了。”

李友诚说：“不，不，我吃公司的舒筋王才两天，感觉效果挺好。”

“你觉得有效果，这是他们给你拔罐和你一时间信任他们的精神作用，说不定几天后你会觉得比现在还管用，但最终还是没用，兄弟不可入迷。”

“只要吃着管用就能治好病。”

“兄弟别犟啊，还是谨慎点为好。”

“好好好，我不犟，我不犟。”李友诚担心继续争竞下去伤了和气，仰脸看看窗外，“对了，大哥，今天的天气预报没听，有没有雨？”竟转移话题说别的了。

四

李友诚按王喜丽当时告诉他的方法服用舒筋王，大约四五天过后，感到腰部疗效又有进展，大小便也比起初顺畅一些。他心里暗暗高兴，便决定把治病情况和王喜丽汇报一下，看看她是否还有更好的产品拿给他，他也好把新拿的产品和舒筋王结合着服用，使治病的效果更加显著一些。这天早晨，他起床后心里稍作酝酿，便拨通了王喜丽的手机。

“喂，弟妹在吗？”他问。

“呵呵，大哥你好。”王喜丽接到了他的电话，“大哥，我给你拔过罐后，效果怎么样啊？”她随即便问。

“哎呀！弟妹，你真有两下子，经你给我拔了罐，我这几天觉得腰疼得轻多了。”李友诚说。

“舒筋王怎么样，效果也很好吧？”

“舒筋王也很好，反正我这几天腰疼得轻了，不知是拔罐的作用，还是舒筋王的作用。”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干脆我再给你加上几样产品，你说好吗？”

“好，加几样就加几样，我听弟妹的。”

“这就对了，大哥。你既然承认这产品有用，依我看，你干脆今天跟我一起去趟我们公司得了。这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看你应该再拔一次罐，我们公司的丘姐，无论拔罐技术，还是诊病技术都比我好多了，让她再给你拔一拔，然后再根据你的病情，让她给你拿药。”

“好，就按你说的办。”

接着，王喜丽便告诉他公司的所在地点，立即约李友诚过去疗病取药。李友诚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他急忙下楼，搭车便去了达远保健公司。这时，王喜丽早已在大门口等着他了。

王喜丽推开公司那豪华的玻璃门，领着李友诚来到屋里。一个四十多岁、打扮得很是阔气的中年女人满脸带笑地迎上前来，王喜丽给李友诚介绍，说这就是她提到的那位医术高明的丘姐，还说丘姐就是这个分公司的经理。接着，王喜丽又给这位丘经理介绍了自己和李友诚的关系。那丘经理跟李友诚便相互说起客套话来。

李友诚一边跟丘经理说话，一边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公司坐落在本市的北边，大门朝东；进门后，正中央是三十多平方米的方形大厅，左右两边靠近墙边的地方是那高高的贴近天棚的货架；货架分四层，上面摆满了保健品。这些保健品有用长方不一的纸盒包装的，有放在样式各异的玻璃瓶里的。大厅的西北角放着一张大约半平方米的方桌，桌子的四边都摆着阔气的用绛红色油漆涂过的靠背椅，是为前来诊病买保健品的人准备的。大厅的西边便是一條宽约八十厘米的柜台。柜台往里是一条宽度只有一米的东西走廊，是专供这个分公司的经理坐在里面算账和迎来送往客户说话的地方。这条走廊的西边，也是高高的摆满了保健品的货架子。

丘经理说话办事、反应能力都比王喜丽差一些，反应虽慢，但论起处事大方略，还是比王喜丽要高。她邀李友诚坐到方桌前的靠背椅子。然后她和王喜丽也不约而同地坐下。丘经理对李友诚说：“我先让你欣赏一下我们产品杀毒的力度。”说着随手到桌边取过两个小玻璃瓶，把其中一个小瓶里倒上酒，再把另一个小瓶里放上几粒他们的一种产品，然后把酒倒在装有产品的瓶里，那酒一会儿就变绿了。丘经理说：“你们看，这酒变质了吧？”她让李友诚闻一闻。李友诚把小瓶凑到鼻子上一闻，果然没有酒味儿了。这时丘经理便给李友诚解释：“我们的产品都是引进外国高级技术造出来的，别说你这点小病，连癌症都有治好了的。你只管大胆使用便是。”

王喜丽急忙抢过话茬儿：“你看看，连酒精都能给分解了，化解病毒那就不用多说了。”还没等丘经理继续和李友诚交代什么，她又说：“怎么样？大哥。产品你也不是没吃过，这又当面给你作了演示，你总该相信我们产品的疗效了吧？”

李友诚连连说道：“相信，相信，我起初就很相信你。现在就更相信了。”说罢，两眼瞅着货架上摆得密密麻麻的一瓶瓶产品，露出想要立即购买的神态。

王喜丽刚要再说什么，丘经理用手示意她少说话。丘经理对李友诚说：“这样，你先别急着买产品，我先给你刮刮痧、拔拔罐，让你轻松轻松再说。”

李友诚说：“好，你们给我刮了痧，拔了罐，我立马就买药。”

丘经理让李友诚脱下上衣，在他脊背的命门周围，用刮板反复刮了大约七八分钟，说是把瘀结都刮开了，便开始给他拔血罐，血罐拔了二十分钟，这次理疗便完成了。丘经理到一边货架上取来水杯，用热水瓶倒满了温开水，又到货架上取来一个装有两斤药粉的塑料瓶子，拧开盖，瓶里有个塑料勺，她便用勺子连挖了两勺药粉，放入杯子里搅匀，把水杯递给李友诚说：

“呐，我给你配置的这药粉，你把它喝了吧。拔血罐损伤元气，喝了这个就补充上了。”

李友诚看了看王喜丽，王喜丽笑着说：“快喝了吧，丘姐不会害你。”

李友诚接过杯子，仰起脖子一口气便喝了下去。

丘经理说：“你先在这儿休息二十分钟，看看腰轻快不轻快。”

李友诚说：“好。”

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丘经理让李友诚起身走几步试试，李友诚起身在大厅里走了十几步，觉得腰部确实轻松起来，比上次王喜丽给他拔罐效果好得多。这时，丘经理才不紧不慢地问李友诚：“怎么样，这产品你要不要？”

李友诚说：“我当然是要啦！”

丘经理说：“你要尽管要，不过我可告诉你，凡是好东西，它价格都要相对贵一点。你不能把它和普通药相比。”

李友诚一听她说出这话，急忙问：“多少钱这么一瓶？”

还没等丘经理解释，王喜丽却接上了话头：“说贵也不算贵，六百块钱一瓶。”李友诚一听这个价，不觉啊呀一声，暗暗觉得这产品价格太贵。他本来是想：有病乱投医，既然自己这个病到医院没法根除，不管通过哪种疗法，只要能使病情好转，自己花得起，他就不心疼花这份钱。听王喜丽说出了这瓶药粉的价格，他有些退缩了。稍停片刻，他试探着问：“拿了这份药，还需不需要再拿了？”

丘经理以指责的眼神瞟了王喜丽一眼，然后对李友诚说：“这样说吧，你要是真想把身上的病根儿除了，我就再给你加上三样。你要是没有决心就算了。”

李友诚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好吧，那就拿吧。”

丘经理迅速到西边货架上取来四瓶产品，其中一瓶就是刚才李友诚喝的那种粉状产品，其他三种都是如鹅蛋那么大的瓶装药片。丘经理对李友诚说：“呐，你把这四种产品都拿着，瓶上都有具体服用方法，回去按时服用，管保你用不了几个月时间，腰就不会再疼了。”

李友诚不解地问道：“那，这些药都叫什么名？具体每一样都起什么作用？”

丘经理随手摸索着这几个药瓶，一一给他做了解释，说大瓶里的产品名叫百病愈，主要起提高人体免疫力的作用，也能提高其他几味药的功效。其他三个品种，一个叫肝复康，主要是提高肝功能和给人泻火；一个叫滋补通，主要是用来抑制白血病和全面补充人体微量元素；最后一个就是王喜丽起初白送给李友诚的舒筋王。

李友诚又问：“那么，这几盒产品加起来，共合多少钱？”

丘经理说：“这三小瓶不贵，平均一瓶也就合四百多块钱吧。四样加起来是一千九百九十八。”

我的天呐，四样产品就卖一千九百九十八，还说价格不贵！李友诚一边暗暗为这个昂贵的价格吃惊，一边苦笑：现在有不少做买卖的都会这样弄法，本来再加两块钱就是两千块了，为了让人觉得价格不玄乎，还故意安排这么个价！他一个月的退休金是四千块钱，按理说在周围人的生活水平中，也算得上中游了。可是，他前几年给老伴儿治病已欠下了亲朋们十几万块钱的债务，至今还未还清；他的楼房是贷款买的，也还没还清，每月只要领了退休金，首先还贷款，这是板上钉钉难以更改的事。钱一天天见冒，平日里人来客去、大事小情都需要花钱，拿这四瓶产品，一下子要花去他半个月的退休金，他顿时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就像有人骤然在他头上击了一拳似的不是滋味。

“算了吧，丘经理，你们这产品价格太贵，我不买了。”李友诚说着便耷拉下头来。

丘经理和王喜丽齐声说：“哎呀，大哥，什么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健康重要啊！你得了大病进医院，稍微花花就得几万块。就花这么一两千块钱，你就舍不得了？”

李友诚听她们二人这样说法，觉得也是实话，想想前几天服用的那瓶舒筋王，也并不是一点疗效没有，不觉又有些心动：也罢，为了治好病，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他嘴唇动了一下，想再次问问这些产品是否真能治好了他的病。就在这时，王喜丽两眼紧盯着他，冒出一句：“嗨！大哥，你就相信你妹子就是了。钱是身外之物，没有了可以再挣，一旦你病情发展严重了，到你躺在床上不能动时，可一切全没了。”

李友诚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沉地说：“好，我先買这四瓶吧。”王喜丽匆忙找来一个塑料袋，把这四瓶产品装好递给了李友诚。当李友诚伸手从衣兜里掏出钱来，如数点给丘经理的时候，两个女人脸上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李友诚虽然初步相信了她们，但毕竟心里没有个实底，不知不觉，心里滋生出一种似把钱扔到了海里再也无法找回的失落感。

五

回家后，李友诚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按丘经理和王喜丽所说的方法服用产品，用心体验疗效。慢慢便体验出一些结果：两天过后，他觉得经过丘经理给他刮了痧，腰部比王喜丽给他刮得还要轻松。服用产品一个星期后，能觉出吃饭比原先香甜了，饭量也有些增加；起初他因颈椎不太好，导致供血不足，总是精神头不足。服用了产品后，觉得精神头明显好起来。然而，他的腰间盘突出症只不过是刚刚刮了痧那两三天觉得轻松一些，以后该怎么疼还是怎么疼。颈椎病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虽得到一定缓解，但根本未除病根儿。李友诚暗暗纳闷儿：呵，怪了，我服用他们的产品本来是为了治腰间盘突出，没想到这个病没治好，无意间治了别的病。有时候，他心里又暗暗高兴：看来这产品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这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是顽症，我就长期吃下去，说不定吃得日子久了这两样病就都治好了。想象归想象，但他心里毕竟还是没有个实底。

这天早晨，起床后，他便拨通了手机向王喜丽反映情况。先是说产品对他身体有益的地方，然后提出疑问：“怎么回事？妹子。要说这产品没有用吧，它对我胃和大脑供血不足还起了一定的作用。说它有用吧，对我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来说，刚拔了罐那两三天还能觉出身上轻松，以后怎么就逐渐觉不出管用了呢？”

王喜丽在电话里“哦”了一声。急忙很熟练地用他们公司培训过的“话术”说：“是这样的，大哥，你只要能觉出这产品有一定的疗效，就很不错了呀！小病治得快，大病肯定要治得慢一些。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像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这样的慢性病，得长期治疗才能痊愈呀！”

李友诚猜测着说：“病是得慢慢治，可是，最后这三四天好像是不如刚刮了痧那两三天效果好。难道头几天疗效好是与刮痧有关？”

王喜丽听他问话不像是发怨言的口气，反埋怨起他来：“当然与刮痧有关！告诉你一个星期去公司刮痧一次，你怎么就忘了呢？应该去刮痧了。”

李友诚懵懂地说：“哦，是这样呀！那好吧，我今天上午便到公司去刮痧。”于是，放下电话，立即便去公司找丘经理刮痧去了。

李友诚去了公司后，王喜丽随后也去了。丘经理在旁间的病床上给李友诚刮痧，王喜丽在一边看着。丘经理时而给王喜丽点拨她还不熟练的技法，时而对王喜丽说：“以后新来的病人，你有时间便来看看，没有时间就不用每次都来，账上都记得清清楚楚，是谁的功劳就归谁的功劳，乱不了的。”王喜丽点一下头：“嗯，明白。”

原来，这达远保健公司，名义上是一个直销公司，具体运营手法还是用传销那一套，唯一和传销不同的就是：传销组织是直接用钱来串联传销人员，而他们这里是营业员自己往公司介绍病人，然后再根据病人买产品花的钱分成，以此引起业务员的兴趣，增加公司的收入。

李友诚听丘经理跟王喜丽说话有些蹊跷，便问道：“哦，你们公司的业务员要是给公司介绍了病人后，挣了钱后还能得到分成呀？”

丘经理毫不犹豫地说：“啊，对呀！这个毫不含糊。你要是感兴趣，一边来这里治病，一边往这里介绍病人，也算是这里的业务员。你所介绍的人买了产品，公司挣了钱，照样有你的一份。”

李友诚叹了口气：“哦……还弄这个景呀！”接着又问：“能挣多少钱，分成怎么个分法？”

丘经理说：“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你能成为公司业务员就跟你说，不能成为公司业务员，能给你治治病就不错了。”李友诚说：“好，我不是为了当业务员，就是为了来治病的，你们能给我治好了病我就谢天谢地了。”

丘经理问他身上轻快了没有。他告诉她轻快多了。这时，丘经理便说：“李哥呀！你知道你这次服药为什么只对胃和大脑供血不足起了明显作用，对腰疼和颈椎疼疗效却不明显吗？我跟您说，你是缺维生素B了。”说完，很快地从货架上取下一个如鸡蛋那么大的玻璃钢质药瓶，然后示意李友诚在方桌前坐下，她也坐下，把这维生素B的好处夸得天花乱坠，动员李友诚买。李友诚问一瓶须花多少钱，丘经理告诉他，需要三百九十八元，李友诚再次为这昂贵的价格暗暗吃惊。他想买，又觉得价格太贵，有心不买，却又想着治病，脸上显现出左右为难的表情。丘经理两只眼睛紧盯着他的脸，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老哥，按公司规定，单独给患者刮刮痧是不收费的，但你必须买我们的产品。”

李友诚疑惑地问道：“那，要是常来刮痧，不买产品行不行呢？”

丘经理说：“那可不行，这两样疗法必须结合起来才能除病根儿。”接着便告诉他公司给病人治好了顽症的诸多事例。

李友诚又问：“那么，具体得多长时间能治好我的病呢？”丘经理和王喜丽齐声说：“得四个疗程，一个疗程为两个月，吃完四个疗程，准能治好你的腰间盘突出。”在这两个女人的引诱下，李友诚终于从衣兜掏出钱来，买下了这瓶维生素B。此时，这两个女人就好比是钓鱼的，她们刮痧和暂时能止点疼的产品好比鱼饵，李友诚就像这两个女人急等下锅的大鱼那样咬钩了，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设法挣脱了这个钩。

六

回家后，李友诚按丘经理和王喜丽所说的方法继续服用产品。并且每隔一个多星期便去公司找丘经理刮一次痧。每次刮痧都续买产品。这样大约持续了两个月，花了三千五百多元，其治疗结果是：每逢刮痧后，身体便轻松三两天，之后，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还是不见好转。起初服用产品，对胃和因颈椎病压迫神经引起的大脑供血不足以及便秘等还能觉出有一定的效果，以后渐渐连这些小症候也觉不出有什么作用了。两个多月的检验期，应当说时间不短，李友诚不免又有些灰心，便打电话和王喜丽反映，说他的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仍不见好转。最后他问：“弟妹，我觉得就是刮了痧那两三天轻松，以后就不太管用了。你说是不是产品没有什么用，只刮痧起了点作用啊？”王喜丽急忙说：“不对，不对，主要是产品起作用，刮痧只不过是作个治病的引子。”接着，便跟他强调说：“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灰心！这些产品就是这样，一开始服用时，好转反应强烈，有人觉得病情减轻，有人觉得没治愈想治的病，反治了别的病，日久身体适应了这些产品的功能，便又觉不出有什么反应了。俗话说，贵在坚持，想治病，就得拿出你的毅力。你只要一灰心丧气，就像一个没有骨气的人爬山一样，眼看要爬到山顶了，便不想坚持，这山爬不到顶不说，弄不好摔得粉身碎骨！”李友诚听他这般说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便继续坚持用她们的产品。

忽然有一天，李友诚到邻县办事，遇到服用过该公司产品而未起效用的朋友，听他自述在长期服用保健品，便对他说：“老哥，保健品就是保健品，名为保健品，能起个保健的作用就不错了。人有病就到医院治病，不可依赖这个。”他想起正规医院的医生曾告诉他说，他这样的病只能缓解，不能除根儿，于是，没把朋友的话放在心上。回家后他把朋友所说的话跟王喜丽说了，王喜丽便说：“哥，你可千万别听外人乱说，人身上缺的是营养素，而不是缺药，到医院抓药治病的人有千千万，不也是照样死的人不少么！今天吃药，明天吃药，是药三分毒，日子久了，病人没有被病折磨死，反而被药毒死了。”李友诚立即打电话把王喜丽的话告诉了这位朋友。朋友说：“不对，人家医院说话都说在明处，而他们的公司所说的话经不起时间验证。”李友诚听了，也不知是朋友说得对，还是王喜丽说得对。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仍然选择听王喜丽的。

服用达远保健公司的产品大约四个多月以后，李友诚的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仍不见好转。腊月初六日这天，天空阴云密布，朔风阵阵，寒气逼人。李友诚去了一趟超市，回来后，腰和颈椎疼得又受不了了，便直接去了王喜丽家，一则想求她拔拔罐，二则他对达远保健公司的产品能治病之说还有疑虑，想借此机会向她再问一问产品治病养生的原理。

来到王喜丽家，李友诚见有三个陌生人围坐在王喜丽身边的马扎上，两女一男。两个女的都四十多岁，男的有五十多岁。王喜丽正在给那男的刮痧。

相互见了面，王喜丽满脸赔笑，让他随便坐在一边的板凳上。又找个杯子给他倒上早已烫好的茶。然后跟他说明，这三位朋友是来治病买产品的，又给那三个人介绍了她和李友诚的关系。大家相互寒暄一番，王喜丽便繼续给那位男子刮痧，一边操作一边和李友诚说话。几句闲话说过，李友诚便对王喜丽说：“妹子，你看看，我这病吃你们这些产品是不是不对症啊，四个多月过去了，怎么疗效仍不见长进？”

王喜丽不满意地向他扫了一眼：“你这个人就是多疑，告诉你四个疗程四个疗程，你一直不放心，今天问了明天问，问起来没完没了。你妹子可不是个医学讲师，你要是相信我就接着服用，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法。”

李友诚不好意思地说：“妹子，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是想，说不定同样的产品，有人吃了对症，有人吃了不对症，咱们都不是外人，你帮我分析一下，要是我吃这些产品不对症，你就提前跟我说一声，咱们该停下就停下。”

王喜丽怕他这么一直说下去，让身边这几个人听见，会影响他们买产品的积极性，不耐烦地说：“当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了，这些产品主要是用来治你这样的病的，没有哪个不对症。你还是吃得少了，要是吃上四个疗程，管保能给你把病治好。”她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呵，说不定日子久了，你看到干这个行业能赚钱，也主动当这个公司的业务员了呢！我自管先说话笼住你，走一步算一步。

李友诚却不知王喜丽内心的想法，一时间无语。

王喜丽迅速扫了两眼身边的那一男两女，再看看李友诚，装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产品有没有用，我不多说，你问问他们几个就行了。”正值这一男两女在近期都加入了达远保健公司，早成了公司的业务员。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管用，管用，我们都用过公司的产品，疗效可大了！”接着，便争先恐后地向李友诚述说他们各自治好了病的经过。李友诚不知内情，看看这几个人都说产品好，便自言自语起来：“哦，那就坚持服用到四个疗程吧。”

七

常言说：纸里包不住火。四个疗程很快过去，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的四月。李友诚的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不但不见有什么好转，反因时间的推移有些加重。起初，他只是觉得很受罪，实际感觉并不明显，而现在，因腰间盘突出压迫腿部神经，使他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像要被风刮倒一般。颈椎疼得他时常感到眼前直冒金花，像有无数个虫子在里面拼命地咬那样难受。病没治好，而李友诚兜里的钱却花上了一万二千多元。这时，他便去找王喜丽问原因。王喜丽强调说：“哎，大哥，你这属于特殊情况，没有别的，还是服用产品少了，不行的话你就增加用量，再服上四个疗程肯定会好的。”李友诚道了声：“你呀！”抬脚便离去。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去药品检验处及公安部门反映了自己受骗的情况。

归途中，他下了公交车，在人行道上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气。他服用达远保健公司的产品，不但破了大财，还耽误了大半年的治病时间。破财耽误时间他倒也能忍受，最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被人欺骗，本身就是蒙受了奇耻大辱。他心里气恼得像起了火那样难受。他不时地停下来，两眼怒视着远处的天空，暗暗地怨自己脑袋笨，又不停地怒骂着王喜丽和达远保健公司的那位经理。他恨自己不懂半点医学知识，恨王喜丽和那位经理心术不正，他恨不得找人把自己用鞭子狠抽一顿，又恨不得立即去和这两个女人大打出手。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想铤而走险与王喜丽及那位经理同归于尽！

然而，李友诚毕竟是个老实疙瘩，又是一个比较会考虑事的人。细想想，自己再懊悔再气恼，又有什么用呢？金疮药再好，不如不受伤为好，事情既然过去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情况向上面有关部门反映一下，使大多数患有同样疾病的人不再上这样的当。

天空的云朵在缓缓地移动，李友诚的心绪也和这云朵一样，想到这里，他的心绪稍微放松了一下，把自己上当受骗的经过进行慢慢梳理。自从吃上了达远保健公司的产品后，这大半年来，被王喜丽与那位丘经理所骗的一次次经历，竟像一场场噩梦那样在他眼前不停地展现……呸，什么起初白送我产品，又弄点酒倒进产品试一下产品治病疗效，一切都是假的！他忽然悟出当时王喜丽和那位丘经理把产品和酒倒在一起做试验给他看的玄机，那纯粹是她们那种产品与酒产生了化学反应，这与治病疗效毫无关系……

俗话说：“久病成医。”李友诚想起从前王科学和正规医院里医生们给他诊病时所说的话，把自己得病的原因与治病手法综合加以分析，再结合自己全部人生知识以及长期以来对自身病情的体验，忽然悟出了一条原理：运动员锻炼身体，不是要讲究极限么？如果锻炼超过了极限，不但不能增强体力，肯定会把身体搞垮的。同理，人的身体需要补充营养及各种维生素不假，但必须根据身体状况适当补充。这个王喜丽本来是个小学还没毕业的人，怎么能一直下定论说他吃产品还是少了呢？这不明摆着就是骗人的么？

接著，他又从运动员锻炼身体讲究极限这个原理，悟出了与超极限相反的一个原理：既然锻炼身体有上限，也必有下限，累坏了违背上限，那么，天天闲着自然是违背下限了。自己年轻时出力多，身体却很好，老了没有什么事干了反而生病。正如王大哥所说，这无疑就是把自己身体闲得没有了抵抗力，再加上自己不注意日常行走坐卧姿势和风寒之类的自然侵袭，身体就逐渐得病了。

人常说：不知黄连苦，怎知蜂蜜甜？遭受这么大的欺骗，李友诚忽然想起王科学曾经劝说他的那些话来了，顿时觉得王科学大哥是那样地可亲，又是那样地值得他尊重。回家后，他立即去看望了王科学。

从此以后，他便寻找太极拳师傅用心地习练起太极拳来。有时他也习练其他一些健身方式，如倒着走路、学动物爬行、全身拍打、拉单杠等等。锻炼了几个月后，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虽然未能除去病根儿，却也轻快多了。再后来，他无意间听朋友说，离他们住处一百里外的栖霞市周围，有一个名叫月儿公主的村庄，有一位持有医师证的退休医生，卖一种名叫风湿王的药，能治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一服药就五十元，并且人家也不强调需要几个疗程，说是吃着管用便吃，吃着不管用就不吃。他考虑自己的病因可能与风寒有关系，便打听明白这位医生的住址，先是买了一服，服用几天试了试，果然有疗效。以后他便接着买药服用，再结合体育锻炼，腰间盘突出和颈椎病日渐减轻，经过一年半的时间，他的身体便基本恢复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