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遗产酿惨案
2018-12-15梁蕾
文/梁蕾
法国西部城市南特郊区的奥尔沃镇是一个典型的西欧小镇,小型的社区散布在大片的森林农场之间,其住宅建筑以简洁的造型、浅色的外墙和大斜坡屋顶为特色。小镇上一栋类似的毫不起眼的白色两层别墅里,居住着特罗阿德克一家,49岁的男主人帕斯卡尔·特罗阿德克,与他同龄的女主人布丽吉特。他们有一对刚刚成年的儿女,21岁的儿子塞巴斯蒂安和18岁的女儿夏洛特都是在校大学生,平时在学校生活,夫妻二人的生活显得平淡而安静。
然而,在2017年2月下旬的一天,女主人布丽吉特的妹妹突然向警方报案,称她姐姐一家四口全部失踪了。从2月16日开始,便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家里的电话和手机都无人接听,塞巴斯蒂安和夏洛特的学校称他们正在假期中,已经回家,并且没有返校,校方也联系不到他们。
难道是一家人突发奇想一起出门旅行了吗?因为这家人确实酷爱旅行。而女主人的妹妹在他们的家中查看时,并没有发现有收拾行李出门的迹象,而且,夫妻二人的汽车一直停在车库里,也不像自驾出门旅行的样子。
这的确是件诡异的事情。警方接案后来到这栋房屋进行了搜查,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疑点。塞巴斯蒂安的手机留在家里,经过仔细查看,警方发现了手机上有血迹,并有被人小心擦拭过的痕迹;在女主人布丽吉特的手表上,同样发现了经过擦除但仍残存的血迹。
这一家四口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是一般的失踪,很有可能……南特司法警察局局长让—勒内·佩松尼克立即联想到了六年前发生在南特的一桩灭门惨案。
又一起灭门惨案
随着警方搜查的深入,在这家人的房屋内发现了多处血迹,并且有人为清理的痕迹。这说明,这家人很可能已经遭到绑架或凶杀。2月27日,警方正式开始立案展开针对特罗阿德克一家谋杀、绑架或非法监禁的司法调查。
在2011年,同样是在南特市,发生过一起非常类似的案件。一栋灰砖小别墅里的一家六口忽然人去楼空,之前男主人在失踪前曾向别人告知将举家搬走,但说辞不一。他给两个最小孩子的学校以及孩子母亲工作的学校寄了信,称由于自己在澳大利亚的工作发生突然变动,他们全家准备离开了。但同时,他又写信给朋友称由于要保护证人,他必须紧急前往美国。在警方开始调查全家失踪案后,还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消费记录:生石灰、抹布包装袋、除垢清洁剂、双轮小推车、铲子。正是这些不合理的离开说辞和采购记录引起了警方的怀疑,于是警方展开新的调查,并对那栋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空房子进行了深度搜查。终于在花园里发现了五具埋藏着的尸体,除男主人之外,49岁的女主人、四名13到20岁的孩子都遭到了枪杀,甚至家里的两条拉布拉多犬也遭到杀害。当天,南特检察官将案件性质由失踪改为凶杀,50岁的男主人格扎维埃·杜邦·德利格内斯被定为第一嫌疑人。
受害人帕斯卡尔
受害人布丽吉特
格扎维埃是一个性格内向冷静的人,在案发前两个月,他曾经在南特市一个射击场报了培训课,声称父亲留给他一把来福卡宾枪,所以他来射击场试射,并自带了消声器。除此之外,周围人对他的了解很少,甚至他的职业和收入都是一个谜。凶杀案发生大约一周后,他出现在法国东南部的一个五星级酒店里,酒店负责人说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安情绪。又过了两天,他彻底失踪了,法国警方将搜捕格扎维埃的通缉令发布到了所有申根国家。
在奥尔沃镇的这起一家四口失踪案中,警方第一时间便与格扎维埃案联系起来。他们决定先从家庭成员本身查起。
据特罗阿德克家的邻居和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男主人帕斯卡尔曾患过抑郁症。但警方经过分析,把调查重点放在了儿子塞巴斯蒂安的身上。
塞巴斯蒂安曾有过严重的心理问题,与时下许多年轻人一样,沉溺于互联网。2013年,由于一些小冲突,塞巴斯蒂安曾在互联网上威胁要将对方杀死,因此被判社区劳动改造,那时他还未成年。警方怀疑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在他名下登记有一辆汽车,案发后,他父母的车停在车库,而他的车却不见了踪影。
另外,还有一个引人注意的信息,塞巴斯蒂安与2011年遇害的德利格内斯一家时年16岁的儿子就读于同一所高中。种种原因让警方怀疑塞巴斯蒂安在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下杀害了家人后逃走,或者可能已经自杀。
但沿着这条线索,对塞巴斯蒂安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证据和疑点。他的同学接受了法国媒体的采访,在他们看来,塞巴斯蒂安虽然内向,但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安静、友好的年轻人,其中一位同学还觉得他总是乐于助人。
而且,在现场调查中除了父母的血迹,同样也发现了塞巴斯蒂安在手机上的血迹,而且是被清理过的。如果塞巴斯蒂安是凶手,为何没带走沾有自己血迹的手机?
虽然现场没有找到夏洛特的血迹,但警方排除了她作案的嫌疑,只得从新的线索查起。此时,这一案件如同2011年的案件一样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受害人夏洛特
受害人塞巴斯蒂安
七年的遗产纠纷
南特警方决定多管齐下,一面继续查找物证线索,一面探访与特罗阿德克一家的人际关系,以期有所发现。由于社会的关注,许多媒体也介入采访报道。在法国知名报刊《巴黎人报》一次对帕斯卡尔·特罗阿德克母亲的采访中,警方注意到一条重要线索。
特罗阿德克的母亲提到过,2006年,她和当时还在世的老伴翻修老房子时在地基里发现了一大罐金币和金条,老两口将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悄悄藏在车库里。2009年,老伴去世了,她也未想好这罐金子该如何处理,由于自己体弱多病,经常住院,就忘了这回事,但有一次生病住院回家后,她发现金币不见了。
老太太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即帕斯卡尔和妹妹莉迪,她将二人叫来询问,两人都矢口否认拿走了金币。但是谁也没有对金币的存在表现出惊讶,说明他们已经知道父母隐藏的秘密。
帕斯卡尔的妹妹莉迪现年47岁,是一个诊所的秘书,自从八年前生下孩子以后,一直卧病在床,不久之前,她被查出罹患乳腺癌晚期。她的丈夫名叫休伯特·卡维森,46岁,是布列斯特港法国国营船舶制造集团(DCNS)的技术员,在过去的三年里,这家企业一直处于经营不善的状态,卡维森也因为抑郁症请了三年病假。夫妻二人带着八岁的儿子居住在南特市的另一个郊区布里塔尼镇的一个农场里,平日里离群索居,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帕斯卡尔一家的状态就完全不同了。他和妻子布丽吉特离开了原本居住的老房子,搬到了奥尔沃镇的高级社区,经常举家出去旅游,从世界各地给亲朋好友发明信片,开始花式炫富。
卡维森夫妇因为金币的事跟哥哥一家闹翻了,最初的几年里,他们经常为此事争吵。帕斯卡尔常常不能自圆其说,他一会儿说自己完全不知道有金币这回事,一会儿又告诉全家人,他把父亲留下的财富做了投资,任何人都不能碰这笔钱,但否认父亲的遗产就是一罐金币。
这件事是否与帕斯卡尔一家的失踪有关?警方立即到卡维森夫妇的家里调查。奇怪的是,这一家人也失踪了!
警方开始重点调查卡维森一家,包括询问所有与他们相识的人,同时寻找有用的物证。调查期间,每个认识卡维森的人都说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沉默寡言,为人十分低调,但同时都强调,卡维森非常注重细节,如同患有强迫性精神病一样。
第一次突破发生在3月1日,当时一名慢跑者在布里塔尼镇卡维森家附近的森林地带发现了一条灰色牛仔裤,裤子的口袋里装着夏洛特的国民健康卡。
相隔一天之后,3月2日,调查人员在距离卡维森家一小时车程的圣纳泽尔发现了塞巴斯蒂安的车。警方在车内搜查取证后发现了卡维森的DNA痕迹。
于是,休伯特·卡维森被列为本案第一嫌疑人。
但是,卡维森的母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亲家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巨额财富,儿子怎么可能为了钱而杀人呢,这纯属无稽之谈。儿子曾经无意中透露过,那些硬币可能根本就不值钱,甚至它们是否存在都不确定。
搜索人员到达现场协助搜索尸体残骸
搜索人员在现场寻找
21小时的审讯
对卡维森夫妇的追捕在全国范围内展开。3 月5日,星期日,两人在法国西北部港口城市布列斯特被拘捕。随后,警方对他们进行了将近21小时的审讯。
第二天下午4点钟,警方向南特检察官皮埃尔·森内斯呈交了长达17页的招供笔录。卡维森在警方调查人员面前几乎不间断地连续四个小时叙述了他的作案经过,包括许多残酷骇人的细节。他在两名预审法官面前也用了将近六个小时,叙述他作案期间最初三个小时的细节。
2月16日,星期五,晚10点左右,卡维森驾车从自己的农场出发,行驶300公里之后,抵达南特郊区奥尔沃镇其内兄的家门前。
他来窥探特罗阿德克一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目的就是想找出藏匿黄金的证据与痕迹。这一次,他随身带了一个听诊器,想要伺机溜进屋内偷听内兄一家的谈话内容。
机会来了。布丽吉特打开了一扇侧门,呼唤自己的猫回家,猫却没有回来,布丽吉特就把门开着没有关。
晚上11时30分,卡维森趁机钻入屋里,躲进了洗手间。帕斯卡尔与布丽吉特的卧室在楼上,卡维森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异常声响,有所准备了。
搜索人员在现场寻找
搜索人员找到了第一批尸块
卡维森偷偷从洗手间出来摸向楼梯,帕斯卡尔正悄悄从楼梯上下来,两个男人在楼梯底部面对面相遇了。刹那惊恐尴尬后,帕斯卡尔大喊一声“我要杀了你”,便向卡维森扑来。卡维森慌忙逃到了车库里。
帕斯卡尔立即追进来,他拿起一根铁撬棍,两人扭打在一起。听见声响的布丽吉特也跑下楼来,混乱中卡维森夺下撬棍,开始猛击夫妻二人。两个孩子的房间就在一层,他们突然出现,这是卡维森没有想到的。但这时他已什么都不顾了。在塞巴斯蒂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卡维森已经一棍击中了他的头部,然后,他开始追打夏洛特,一直追到她的房间里,将她打死。
这时,特罗阿德克夫妇尚未死亡,卡维森又返回车库,再次对着帕斯卡尔击打。此时的卡维森,已经完全像一个杀人狂魔。打死帕斯卡尔后,他接着追击躲进浴室的布丽吉特。布丽吉特用木棍将门抵住,企图抵抗。接下来的情景如同电影《闪灵》片中的场景,疯狂的卡维森将门砸开,用同一根撬棍,将惊恐的布丽吉特打死。至此,特罗阿德克一家四口全部被杀害。
卡维森被捕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毫不隐瞒,似乎对警方的审讯表现出积极合作的态度;他潜入大舅子家中为的是探听财产的信息,似乎原本并没有杀人意图;被发现后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打斗中他用对方攻击自己的武器杀死对方,似乎符合过失杀人的条件;之后杀害全家也可以解释为精神在极度紧张状态下的激情杀人。
然而,在周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检察官森内斯公布了卡维森夫妇杀人后所做的事情,让全社会都为之哗然,其冷血变态简直突破了人类理解力的极限。
实际上,在21小时的审讯过程中,卡维森主动而详尽的描述,对杀人过程每一个细节精确的记忆,就已经让办案人员感到不寒而栗。
难以寻找的尸体
浑身沾满血迹的卡维森回到自己车上,于黎明时分回到了他在布里塔尼镇的家里。他告诉莉迪,她的哥哥和家里其他三个人都被自己杀死了。他需要莉迪帮他做一些事情。
夫妻二人将八岁的独生儿子留在农场,带着工具再次驱车300公里回到了奥尔沃镇。卡维森让莉迪留在汽车里把风,用一个对讲机随时与他联络。他自己带着工具进入特罗阿德克家,开始仔细清洗屋里的血迹。
一个多小时之后,卡维森开始独自一人搬运尸体,整个过程进行得有条不紊,周围的邻居都没有被惊动。据他对警方交代,连搬运尸体的顺序,他都是按照从最重到最轻进行的。
尸体被搬到了塞巴斯蒂安的车上,开走塞巴斯蒂安的车,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回到农场之后,夫妻二人将尸体搬到一个独立的小屋内。卡维森对妻子说:“好了,后面就交给我吧。”
之后,卡维森独自进行了整整三天的分尸灭尸工作。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莉迪甚至还带着孩子在小屋周围散步。
特罗阿德克家的大门
在此期间,卡维森表现出了工程师般的细致与耐心。他把肢解后的尸块扔进了烧木柴的农场中央暖气锅炉里。锅炉的警报系统指标指向了红色。莉迪后来对审讯人员说:“没想到烧得太热了,只好停止。”于是,卡维森又想出了另一个销毁尸体的方案。
他决定把第二部分尸块埋在农场附近的沼泽地里,其他的尸块则分散丢弃在27公顷的农场上,这相当于40个足球场的面积。卡维森的计划是让狐狸等野生动物来吃掉最后的尸块,最终尸体完全消失,不留下任何残骸。
最后,他们清洗了塞巴斯蒂安的车,尽量把血迹去除掉,然后把车开到了圣纳泽尔港的一个教堂停车场,距离他们的农场大约一小时车程。卡维森对警方说,跟分尸抛尸相比,他觉得丢弃汽车这件事情简直轻松得像一种消遣。
尽管卡维森指出了弃尸的大概位置,警方仍然未能找到受害人头部的残骸。办案人员被迫启动了专门用来识别灾害受害者的科技程序(IVC)。搜索和收集残骸的时间要持续几周甚至几个月。当局派出了大批人员至现场,包括两名预审法官、一名法医、一名人类学家、共和国保安部队的两个镇暴警察连、40名警察学校学生、南特司法警察局局长以及警方科学技术单位的十名技术员。
然而,农场的面积有将近30公顷,由于这个地段植物非常茂密、土地湿滑、高低不平,而且是沼泽地,不易进入,很多地方难以行进,警方的搜索困难重重。
至于杀人凶器撬棍,卡维森声称他在俯临布雷斯特锚地、跨埃洛恩河的桥上,把撬棍扔到了800米下的水中。警方必须等到4月底下次“大潮”时才能展开搜寻。
3月8日,检察官森内斯宣布:办案人员“挖出了一些尸块,找到了属于被害人的一些首饰”。9日之后,办案人员仍在现场继续搜索。密集的搜寻中,陆续发现了被害人的残骸,但受害者的全部尸体恐怕是难以集齐了。检察官考虑在一定条件下即可对凶手以谋杀罪进行起诉,他的妻子则被控以掩饰罪行和隐藏尸体的罪名。
森内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们从受害者住宅里搜集了尽可能多的证据,包括牙刷和发刷都从房子里取走了,床也被拿走了……冰箱里的食物都坏了,水槽里的盘子也发臭了。就好像这座房子的生命已经被时间冻结了一样。”
媒体和社会的关注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帕斯卡尔的一个朋友在接受采访时说,自己曾听帕斯卡尔透露过,早在他父亲在世时就已经发现,那罐金币根本就不是真的,已经被父亲扔掉了。
特罗阿德克一家拱形的白色前门和黑色的方形邮箱上安静地贴着警方的封条,整个社区如平时一样宁静,而这一家人却因为至今未知是否存在的金币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