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欲望社会”何以出现

马维

《低欲望社会》（日）大前研一著姜建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10月

从“无缘社会”到“穷忙族”，再到“老后破产”，尽管多年来不少读者对日本中下阶层的生活窘境已有所耳闻，但对于这些人究竟缘何会落到如此悲惨之境地，大家却常常说不清楚。

不过日本从来就不缺能为公众答疑解惑的专业人士。在经济领域，大前研一就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他早在2006年就出版了《M型社會》一书，探讨“中产阶级消失的危机与商机”。读过这本书的读者应该会记得，他在这本书里就已经预见到了日本中下阶层将会日趋贫困化的前景。如今，大前研一的近作《低欲望社会》也已经出版了中译本，读者或许可以由这本书的描述，窥见到一个更为真实的日本。

这几年提起日本，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两个字：极简。这个仿佛有着超凡魅力的词，经过一些媒体的渲染，成为了高冷格调的象征，以及受到无数人追捧的生活方式。殊不知，在这个词的背后，其实有可能隐藏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这就是没钱，以及，即便有钱也不想买东西。

在大前研一看来，这实在是一件既奇怪又很不应该的事情，他称如今的这些人为“不再以《坂上之云》为动力的日本人”。《坂上之云》是日本国民小说家司马辽太郎以明治维新为背景创作的一部小说，在日本脍炙人口。这部小说描写的，恰恰是与当今日本“低欲望族”有着截然相反人生目标与生活方式的年轻人，以及他们为了让日本成为能够匹敌英美列强的近代国家而奋力拼搏的故事。近代以来的日本，给世人留下的印象似乎一直是积极进取的。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如今很多日本人似乎不再以努力工作为人生信条，而且即使是有了那么一点钱，也丝毫没有消费欲望了呢？须知，日本人的购物热情，也曾经是令世界震惊的。在大前研一看来，这里的症结所在，就是日本当前奉行的一系列只顾眼前、不顾长远的经济政策。比如这个国家的经济决策者认为，只要给国民涨工资，大家就自然而然地都会愿意消费，因此他们就要求企业上调薪资水平。但其实问题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一方面，如今有钱的并不是年轻爱花钱的工薪族，而是退了休的高龄者们;另一方面，即使工资略有上涨，但房贷和子女教育费用的高昂，也让普通工薪族不敢随意消费，更何况如今的职业晋升通道也早不如以前那么顺畅了。在很多公司，高龄者往往并不真正退休，而是长久占据着很多重要位置，令年轻人愈发看不到职业发展的前景，也就更不敢任性消费。

而对于高龄者来说，他们虽然看似有钱，但也有着实实在在可担忧的事情。因为日本是不肯承诺“最后有国家来照料”的国度，因此高龄者们总是提心吊胆，怕“老后破产”，失去经济保障，所以花钱也同样痛快不了。即使贷款利率已经非常低，还是很少有人愿意借贷消费。而在多年之前，即便承受着超过8%、甚至高于10%的利率，人们也照样愿意贷款购地盖房或是买房。

这么说来，不肯花钱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没钱，而是另有原因。若是要进一步深究下去就会发现，这些年来日本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担忧，其实还不是短期的经济趋势，而是担忧少子化引起的一系列严重后果，这让他们对未来没有信心，因此才不敢随便花钱。

怎么破解这个难题呢？在大前研一看来，日本应当大力鼓励国民生育，像法国等欧洲国家一样，规定拥有超过两个以上孩子的家庭就能从政府那里定期拿到补贴，说白了就是“生得越多越赚钱”，并让日本逐渐成为一个移民国度，只有这样，才能带来人口流动，给个体日益同质化的日本社会带来更多的活力，让日本成为各种奇异人才不断聚集的所在，给予国民蓬勃向前的动力。

此外，在经济政策上，大前研一主张应该针对日本国民低欲望的消费心理作出调整，尤其要着力消除国民在面对未来时的不安感，鼓励他们追求享受人生。毕竟，假如一个人65岁退休，那么之后应该还有大约20年甚至更长的日子要过。若是天天担心财产不够自己未来过活——更何况“未来”也许并不是那么长——那么本可抛开职场烦恼、轻松过自己的晚年生活，还有什么质量可言呢？

（作者为书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