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韩国瑜

白崭

10月6日，高雄，台湾地区前领导人马英九（右），到场为国民党高雄市长参选人韩国瑜（左）站台造势（@视觉中国图）

站着的时候，韩国瑜都会把手垂在裤前，两手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圆形。他向幕僚解释称，这是个佛教的手印，可以让人随时保持内在清醒与平静，避免做出错误判断。

11月24日晚9时许，在高雄竞选现场震耳欲聋的“市长好”呼声中，携手衣着素朴的妻子李佳芬，韩国瑜走上台，一次次90度鞠躬致谢。以15万选票大胜对手、当选新一届高雄市长，似乎并没有打破他要保持的平静，没有令他对外表现出更多胜利的喜悦。

韩国瑜一脸严肃地对台上的竞选团队、台下的拥趸承诺，“未来一定要秉持高雄最高价值，爱与包容，不分蓝绿，不分族群，大家一条心，为高雄未来打拼。”

据台湾当局选务主管机关的票数统计，在11月24日开票的“九合一选举”中（指台湾地区的“直辖市”市长、县市长、“直辖市”议员、县市议员、乡镇市长、乡镇市民代表、村里长、山地原住民区区长及区民代表，在同一天内进行选举），四年前溃不成军、只拿到22个县市长席位中6席的国民党，这次拿下15席，而民进党则从四年前的13席变成6席，无党籍的柯文哲再次赢下台北市。

一夜之间，“绿地”变“蓝天”。

如此大势之下，对于发生在高雄的这场选举，韩国瑜仍不得不感慨，是台湾民主政治史上的“神奇一幕”。

今年4月9日宣布参选时，61岁的韩国瑜只是个nobody（无名小卒），在高雄这个绿营腹心之地，民调支持率比民进党籍候选人陈其迈，低了30多个百分点。

仅仅半年多时间，这个“又老又丑又秃”、仕途蹉跎半生的国民党边缘人，却做到了“世家子弟”们没能做到的事。甚至，起自高雄的“韩流旋风”刮遍全台，整体拉升了国民党的人气，几乎是“一人救一党”。

在投票结果出炉之前，有高雄青年送给韩国瑜一顶鸭舌帽，上面用英文写着“change for the better（越变越好）”。

韩国瑜戴上了那顶帽子，也抓住了高雄人思变的心。

“我们注意到这次选举的结果。这一结果反映了广大台湾民众希望继续分享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红利，希望改善经济民生的强烈愿望。”11月25日，国台办发言人马晓光对此次台湾“九合一选举”应询表示，“我们将继续坚持‘九二共识，坚决反对‘台独分裂势力及其活动，团结广大台湾同胞，走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道路。在对两岸关系性质、两岸城市交流性质有正确认知的基础上，我们欢迎台湾更多县市参与两岸城市交流合作。”

“马英九执政八年里，我失业六年”

“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就放他去菜市场。”已故武侠小说大家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一书里，曾写过一个桥段：

“走投无路的铁传甲无意中走到了菜市场……各式各样的人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鲜明而生动，他的心情突然明朗开来。”

或许，这可以当做韩国瑜仕途低谷时的内心独白。

论出身，韩国瑜是个标准的“深蓝”。1957年6月，他出生于台北一个普通荣民家庭，父亲曾是远征军战士，籍贯河南。

据公开信息显示，韩国瑜曾就读于台湾“陆军官校、步校、军校”，后考入东吴大学英文系学习。在台湾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攻读法学硕士学位期间，他师从“九二共识”概念的台湾提出者苏起，毕业论文题目是“从中共对台统战看两航谈判”。

上世纪80年代，韩国瑜投身政坛活动，1990年首度当选台北县议员，后又在时任国民党秘书长宋楚瑜的提携下，获选多任台湾地区民意代表。

但与儒雅风、精英范的马英九、郝龙斌、朱立伦等国民党名人不同，喜欢强调自己部队出身的韩国瑜，民代生涯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很草根的两个字，能打。

最为大众熟知的一次，发生在1993年5月5日。当天，时任“立委”陈水扁在立法机构质询时称，认为“大陆荣胞”的就养、就医、就业等资金分配不当，“当作猪在养啊？”

坐在台下的“荣二代”韩国瑜怒斥，“怎么可以这样讲话！”他冲上台，一巴掌将毫无心理准备的阿扁打翻过去。

这一掌，以陈水扁住院三天，韩国瑜公开致歉告一段落。几年后，2000年，陈水扁当选台湾地区领导人，而韩国瑜则在次年落选民意代表。

此后，除短暂担任台湾中和市副市长、挂名云林维多利亚双语中小学“创办人”外，韩国瑜长时间处于失业状态。

韩国瑜也曾做过重回政坛的努力，2007年，他报名参加国民党“立委”初选，却被同选区的对手举报指责制造负面文宣。“（他拉票时）说同选区的另外一个竞选者开宾馆，还开在学校周围。”韩国瑜的好友回忆，这件事其他竞选者也讲过，但只有韩国瑜被取消参选资格，也让他回到政坛的梦破碎。

“马英九执政八年里，我失业六年。”接受台湾媒体采访时，韩国瑜并没解释过沉寂这么多年的原因，只是自嘲：“当时我就一个人，一只手机，谁理过我？”“可能‘我这种的，国民党也不是很喜欢吧……”但他并未考虑脱党，说是重感情。

2012年12月，韩国瑜终于等来了一个新的工作机会，前云林县长张荣味推荐他做台北农产运销公司总经理——作为国民党地方派系代表人物之一，张荣味和韩国瑜的岳父、前云林县议员李日贵是“拜把兄弟”。

作为台北农业局下属单位，北农负责台北都会区的农运产销批发，是台湾地區的行业龙头。台北市政府及“行政院”农业委员会占其股权45%，张荣味影响的各级农会占24%——自2016年民进党执政以来，该公司董事会中，台北市政府占6席，张荣味派系人马占6席，民进党及农委会加起来也是6席。

2017年1月12日，韩国瑜称已向台北农产运销公司董事会提出辞职，并宣布参选国民党主席，随后摆出拥抱高丽菜的造型，象征国民党要拥抱基层才有未来（@视觉中国图）

韩国瑜是“带着任务”而来，台湾《天下》杂志报道称，张荣味支持的前一任总经理张清良，斗不过当时的董事长庄龙彦，遂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而个性强悍的韩国瑜上任没多久，就从庄龙彦手中拿回“实权”，从此戴上了“卖菜郎”的帽子。

“爸爸都60岁了，就让他再任性一次吧”

按照韩国瑜原本规划，他会在北农总经理任上退休。

偏偏2016年民进党实现“总统”、“立法院”、地方全面获得执政权后，开始肆无忌惮地争权夺位，连“台北总菜贩”这种边角职位都不想放过。

当年年底，台湾蔬菜价格因天气原因普遍上涨，多位民进党议员顺势将此归罪于北农。

10月18日，韩国瑜接受广播电台节目专访（@视觉中国图）

民进党籍台湾地区民意代表段宜康、台北市议员王世坚点名韩国瑜为“菜虫”“果虫”。韩国瑜选择公开应对质疑，时而在台北市议会上自嘲“我就是个卖菜卖水果的”，时而开发布会表示，要就自己是否会进拘留所，与民进党议员们赌“吞曲棍球”。

通过媒体、网络，口舌交锋迅速向外传播，韩国瑜逐渐成为一时的舆论红人。人们猛然发现，原来国民党还有如此口才犀利的人物，反应灵敏，能抓住对手的说法讲出自己的道理，“就好像武侠小说中的隐世高手”。

眼见口水战延绵不休，时任台湾“行政院长”林全发话，要求台北地检署“查明有无菜虫趁机哄抬物价”。

压力之下，2017年1月，离60岁仅差半年的韩国瑜，辞去北农总经理一职，再次失业。接替他的，是被蔡英文、陈菊等民进党大佬寄予厚望，“有理想、会做事”的吴音宁——“总统府”资政吴晟的女儿。

在北农任上时，韩国瑜同2014年以无党籍身份当选台北市长的柯文哲关系极佳，曾公开表示，“没有人把韩国瑜当回事，16年来，只有柯文哲把我当了一回人才。”有岛内媒体报道称，韩国瑜辞职后，柯文哲有意将他延揽至麾下，为此还特别携妻子南下云林，到韩国瑜家中与韩国瑜夫妇吃饭，而韩国瑜也已经点头答应进入柯文哲团队。但此事遭民进党籍台北市议员们强力反对，最终作罢。

民进党大概也没想到，如果不是当年的接连打压，韩国瑜现在可能还在当卖菜郎，高雄也许就不会丢。

仕途再次中断，这一次韩国瑜不想就此沉寂，离开国民党政治中心十多年的他，有些出人意料地宣布参选国民党主席。

他把自己放到了整个国民党高层的对立面，尖锐批评马英九、吴敦义、洪秀柱等在任和前任党主席，称这些人无法回归基层，“光身段就放不下来”。

“（国民党高层）要么玩钱，要么玩权力，掌握游戏规则，慢慢地把党当成官在干。”韩国瑜言辞激烈地将矛头指向了台北党总部，“尤其是台北八德路上的国民党大楼，一群高级党官下手扶梯的刹那，记者在一楼往上拍，好像从云端下来一样……”

选举结束，韩国瑜最终得票率只有可怜的5.84%。

也是在此次竞选期间，他喊出，2018年的“九合一选举”中，“若台南、高雄没有适当同志参选，愿意亲自到艰困选区”。

党主席选举结束后，2017年8月，他就被新主席直接任命为高雄党部主委。

据韩国瑜家人透露，当时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他去高雄，认为是自讨苦吃。最终，大女儿韩冰的一句话，让家人投了赞成票。

“爸爸都60岁了，就让他再任性一次吧。”她说。

“可供牺牲的炮灰”

韩国瑜有两个女儿，韩冰、韩青;一个儿子，韩天。大女儿韩冰和爸爸感情最好，她曾经表示，“可以给爸爸的都会给他，除了头发”。

这个因韩国瑜喜欢《书剑恩仇录》中侠女骆冰而得名的女儿，也是此次高雄选战的焦点，频频出现在韩国瑜竞选活动中的她，被台湾网友捧作“国民党伊万卡”，为韩国瑜拉来不低的年轻群体关注——按韩国瑜的话来说就是，“年纪大一点的喜欢我，年纪轻的小帅哥喜欢我女儿”。

专门从加拿大休学回台帮爸爸竞选的韩冰，在团队中还有更重要的位置：组建网宣，营销韩国瑜形象。

一个重返政坛的旧人，就像一个新兴品牌，打开知名度是第一步。

韩国瑜的战法，是把自己变网红，利用网络营销，累积声量与声势。

据台湾《商业周刊》报道，替韩国瑜操盘网络文宣、直播活动的，其实是一群无选战经验的年轻人，整个小组大约5、6人，有的是偶尔给意见，有的则是固定班底。小组成员基本都是韩冰牵线加入的。

其中一位不愿具名的网络小组成员回忆，第一次与韩国瑜见面，韩就开门见山的问：“我现在声量很小，要怎么做才能提高声量？”

一炮而红，韩国瑜做到了。在参选之初，他直指高雄市当前的两大要害是“又老又穷”，一下子抹杀了民进党在高雄二十年的耕耘成果，对此，陈其迈非常气愤，召开记者会公开反驳，要韩国瑜这个“外地人”不要唱衰高雄，亲绿媒体更是全面挞伐。

台湾南部一直是民进党的传统票仓，一句“肚子扁扁也要挺阿扁（陈水扁）”，道尽这里对绿营的支持程度。高雄更是“深綠”一派，属于民进党“绝不能丢失的地盘”。自1998年谢长廷击败吴敦义就任高雄市长，这个位置被民进党把控20年——2014年，时任市长陈菊竞选连任，获得近100万票，而国民党推出的杨秋兴只获得45万票。

在这里，民间流行的说法是：“民进党只要推一颗西瓜（西瓜皮是绿的）出来选，也选得上。”

但韩国瑜这个被认作是发配而来的“选举炮灰”，先打出了经济牌：高雄在民进党执政后，成了台湾经济发展上“可供牺牲的炮灰”。

最初决定主打“又老又穷”这个议题时，韩阵营内部也存在高度分歧，许多幕僚认为这样可能会刺伤高雄人的心，不利于选情，但韩国瑜坚持，并且拿出了数据证明：高雄在2010至2016的七年间，25到34岁的年轻人口减少8万多，60岁以上老年人口却增加了11万，这是又老;高雄的青年失业率高居“六都”之冠，平均月薪却是“六都”之末，只达到新竹市的六成。除此之外，高雄市还背负了高达近3000亿新台币的债务，这是又穷。

陈菊主政时期，高雄完成了诸多大型建设，但对高雄市井小民而言，实质的帮助其实并不大，而且问题不少。例如：高雄捷运车站月台很长，列车车厢却很短;世运主场馆在办完世运后，只有五月天乐队使用过，开了5天演唱会;高雄展览馆、驳二艺术特区平日客流稀疏，夜间更是冷清寂寥。

高雄对岸的珠三角地区有1亿以上的人口，也是全世界最大与成长最快的产业群聚。再向南方，如菲律宾、越南、新加坡、文莱、马来西亚也都活力充沛，成长快速。而高雄却成为拉区域后腿的那一个，曾经排名世界前三的高雄港，吞吐量如今已经入不了前十——根据联合国人居署最新公布的《全球城市竞争力报告》，高雄的经济竞争力排名已从2006年的77名一路跌落至2018年的115名。

“我韩国瑜能让高雄经济变好，陈其迈做不到。”奇迹就这样发生，一句“又老又穷”突然发酵，更多的普通高雄人，感觉像被一棒子打到了痛处。韩国瑜紧接着一句“人流进得来，东西卖得出”，一句“翻转高雄，打造全台首富”，高雄人的情绪就这样被点燃。

高雄人陈幼琪一家20多年来对民进党可算是忠贞不渝，凡民进党推派的候選人，总能轻松获得陈家的铁票。“我们家一向都是投绿的，但（民进党执政）这两年来，这些人都做不好。看着民进党长期执政的高雄慢慢萧条，我想是时候改变了。”

比民进党还民进党

10月11日，韩国瑜来到高雄一家理发店，打开摄像头，给网友直播了他剪发、洗头的过程。

“这个角度拍不太好吧？”躺在洗发椅上，韩国瑜开启了自嘲模式，“很多网友没看过秃头的剪头发跟洗头吧？我们秃头也是有尊严的！我们也很注重毛发。”

在自嘲之余，韩国瑜还不忘拉上“垫背的”，“我不知道（民进党前主席）苏贞昌怎么洗头诶？应该梳头比我还快吧，我觉得我毛发比较多。”

这次直播吸引了数以十万计的围观，而这种热度在韩国瑜整个竞选过程中并不罕见。

用议题点燃高雄人的热情之后，如何转化为对自己的支持，进而变成明晃晃的选票，韩国瑜团队费了大心思。

对手陈其迈，在高雄长大、升学的民进党资深立委，2005年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代理高雄市市长，此番参选得到了包括蔡英文、谢长廷、陈菊等多位民进党大佬的鼎力支持，声望爆棚。

而韩国瑜只是个空降“外省仔”，前半生仕途沉浮，从无地方主政经验，雪上加霜的是，民进党上台后严查国民党党产，本就在国民党内部“爹不疼娘不爱”的他，更是一点关爱都得不到。

“左宗棠，好不容易熬到49岁，清廷终于赐他番号，但他空有番号，没有粮草……”韩国瑜以左宗棠自比，批评国民党“连一碗卤肉饭（形容资源）都没（给）。”

只能以最经济的竞选打法，自力更生。

“当时他是nobody，讲再多政见，大家也不会想理他。”网宣小组成员坦言，一开始韩国瑜脸书粉丝页上顶多转贴他上谈话、政论节目的视频，但传散效益越来越低。“所以，我们就想到开直播，因为成本最低，但也因为直播，大家渐渐发现他讲话有趣，政见慢慢让人认同。”

网络营销成了韩国瑜唯一可走的路，也让他能甩开政党包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成了网络上讨喜的叛逆人物。

与他共事的一位党政人士讲得直白，“反正他就是烂命一条，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好顾忌，不像（国民党台北市长候选人）丁守中还要顾前顾后，韩国瑜‘不是号人物已经十多年了，当初党内派他去高雄，也不期待他胜选，而是期待他去‘乱，反正就乱砍、乱干，杀出一条路！”

11月24日，高雄，当选高雄市长后，韩国瑜上台发表感言，称将建立廉洁团队，全力为高雄市民服务（@ 视觉中国图）

荤素不忌的发言，直来直往的风格，恰好切中岛内年轻人的口味。但，不忌口的后果，就像柯文哲，每回开口都让团队成员捏把冷汗。

今年10月初，韩国瑜在一场妇女后援会成立大会上，就对台下女性们说，只要有人到高雄投资、提供1000个工作机会，他就亲对方一下;提供1万个工作机会，他就以身相许、陪睡一晚。这番言论不仅引发对手阵营猛批，也在网络上引发争议。

“老实说，他第一次这样说时，我也吓了一身冷汗。”担任韩国瑜阵营发言人的国民党“立委”陈宜民说，事后，韩国瑜逐渐修正说法，“后来他加一句，陪一个晚上，泡茶聊天，这就转成幽默了……”

“先冲再修。”陈宜民解释韩的“打法”，“他的政见浅显易懂，也确实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这会让民众留下印象，之后他就再解释他政见的内容。”

“他跳脱过去传统选战模式，用新媒体影响旧媒体，再影响一般选民。”陆委会前副主委张显耀分析说，蓝军都知道新媒体重要，但操作得没有像韩国瑜成功，“他抓住选民渴望改变心态，成功包装自己的诉求。”

值得一提的是，政见上荤素不忌，但整个选战过程，韩国瑜没有主动攻击对手，他甚至公开批评吴敦义为他助选而发布的攻击陈菊的过激言论，拜托“不要口出恶言，或是做出任何人身攻击”。

他很少进行回骂，通常能找到亲民但又有力量方式的回击对手攻讦，让民进党惯常的抹黑打法显得很不入流。

比如民进党大佬吕秀莲称“人生的鲁蛇（Loser）”都靠向韩国瑜时，他的回击用了周星驰电影里苏乞儿的那句名言：皇帝有能，哪来乞丐？

多年以来，岛内选举中，国民党候选人的标准形象，是一副精英面孔，穿西服皮鞋，文绉绉地讲愿景、讲数字，典型集大成者是马英九;民进党则一副草莽造反的面貌，头缠红布条讲悲情，哭打压，典型就是陈水扁。

而这一次高雄选举，“精英化”的却是政二代陈其迈（父亲陈哲男一路追随陈水扁，被称作其贴身军师），虽然传统的下基层扫街拜票全套做足，但政见讲的是智慧城市，是AI、工业4.0，一连串先进名词包装得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毛病，却也让底层高雄人“听不懂咧”。

反倒是出身中和眷村的韩国瑜，说起台语却又像是土生土长的台湾本省人，完全符合高雄人的口味。“他就是很直啊。”曾操盘多次地方选举、高雄市农会理事长萧汉俊描述，韩每次跟地方农民、基层相处，酒杯拿起来就是一杯一杯干，讲话就是直接来，“人家说这是蓝绿对决，其实根本不是，现在他是草鞋，对民进党的皮鞋！”

“韩国瑜很有‘兄弟气，三分钟就可以和乡亲结拜，非常平易近人，非常符合高雄人的热情性格。相较之下，民进党高雄市长候选人陈其迈比较内敛。”连民进党高层、前高雄市长陈菊，也只能略带酸意的说，“韩国瑜像是被神化了，营造出一种很大的风潮。”

Loser的胜利

韩国瑜火了。

柯文哲、蔡英文分别在2014年、2016年胜选声势最盛之际的网络搜索量，都不及他的一半;幕僚提到，不管蓝绿、不管類型，“电视节目只要讨论韩，收视率大多可以破一”;甚至连高雄当地广播电台，都纷纷请来韩国瑜专访。

“不管是眼睛看的、手指滑的、耳朵听的，高雄人都能感觉韩国瑜就在身旁。”台湾《新新闻》杂志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回望此次“九合一选举”，令很多民进党人感到异常不解的是，阶层矛盾、台湾地位、普世价值等等，过去20年选战中屡试不爽的悲情政治牌，突然全部失灵了。

但选举最不缺的剧情，本就是反转。至少在高雄，韩国瑜“神化”道路上，绿营屡屡送上助攻。

8月下旬，整个南台湾天降暴雨，高雄市一片泽国，水退后路面留下5000余大小坑洞。陈菊任上鼓吹的市政建设、治水功绩，被打回原形。而蔡英文坐在装甲车上探望灾民，与韩国瑜穿件救生衣冒着及腰的积水看灾，两幅景象更成鲜明对比。

“他虽然是外省第二代，却吸收了本土政治运作的精髓。”一位曾和韩国瑜交手的人分析。

10月，调查近一年，台北地检署宣布对北农“菜虫”案审结，确认韩国瑜没有不法行为，这自然也为他选情逆袭添了一把大火。

通过对此案的舆论报道、分析，台湾民众发现，第一，韩国瑜能干，虽然有公司内部人士称他“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很冲，也不会贪，点子一堆，没一件做得成”，但韩国瑜就任四年，业绩常年处在盈亏线边缘的北农实现盈利大幅成长，创造了成立四十年来前所未有的优秀业绩。

其二，亲民，常年与员工打成一片，而且肯为员工谋福利，公司赚得利润后，便拿出很大一部分来作为奖金分给员工，即便民进党议员强力反对也仍然坚持己见;还跟世新大学、海洋科技大学合作，由北农公司补助一半学费，鼓励员工念书深造。对于南部的果农、菜农也非常照顾，让他们的农产品能够卖出个好价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清廉。民进党为了斗倒韩国瑜，派出大量的司法检调人员去北农查账，希望能够找到韩国瑜贪赃枉法的证据。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被派去查账的会计师居然成为了韩国瑜的铁粉，逢人就说：“查了这么多年的帐，还从来没见过像韩国瑜这么干净的账本”。

是继续政治杯葛、两岸关系僵持下的民生凋敝，还是回到发展经济、民生优先的道路上，高雄人民选择了后者。韩国瑜以近90万选票大胜，当选高雄市长。

“所有在选举过程没支持韩国瑜的，不用有一丝一毫阴影;士农工商工作做好就好，所有企业家不用担心，全心全意赚钱;所有公务人员、老师、警察，只要把工作做好，不会再分蓝绿。”在11月24日晚发表的胜选感言中，到高雄不过才一年两个月的韩国瑜强调，高雄已向全台湾及全世界释放信号，会全力拼经济。

不过，如何让“赚钱赚钱再赚钱、发财发财再发财”的口号变成高雄民众手里的真金白银，是韩国瑜接下来必须要面对的挑战，毕竟竞选过程中他提出的经济政策，屡被视为天马行空，不具可操作性。

而《韩国瑜政策白皮书》中经济改革措施最关键部分，加强与大陆的沟通合作，也面临着现实的阻碍与束缚——蔡英文当局所推崇的“新南向政策”，意图就是减少对大陆的经贸依赖。

他与国民党中央之间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韩流”异军突起后，国民党总部才开始将资源倾斜南部选战，但几次让韩国瑜北上为其他党内同仁站台的意图，都被他婉拒。甚至11月11日，所谓体现泛蓝大团结的“六都（国民党籍候选人）合体”活动，韩国瑜也以当天高雄有反空污（空气污染）大游行为由搪塞。

于是，11月23日选前之夜，“六都”各候选人造势活动，与惯例相悖，蓝营天王、大佬，无一人到高雄市辅选站台。

在花甲之年人生第一次成为主政官，如何解决绿营“基本盘”高雄现实之困，未来四年，才是考验韩国瑜施政能力和智慧的真正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