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大使”孙保红：我在非洲“走基层”

欣悦

孙保红是中国第十五任驻肯尼亚大使，也是首位驻肯女大使，还兼任中国常驻联合国环境署、人居署代表。她从事了20多年的对非工作，在担任驻加纳大使期间，她把外交工作做到各个层面，一举一动都受到当地老百姓的关注，是当地人心中的“明星大使”。离任前，加纳总统授予她加纳最高荣誉勋章“加纳之星”，当地人还送她一个英雄的名字。除此之外，她还是我国外交部唯一经历过中非合作论坛7次部长级会议的外交官……

孙保红在加纳出席活动

与肯尼亚有着特殊情缘

记者（以下简称记）：中国与非洲历史上有过渊源吗？

孙保红（以下简称孙）：600年前，明朝著名航海家郑和7次下西洋，其中4次抵达非洲肯尼亚，开启了中非人民友谊的篇章。据史书记载，公元1414年，郑和航海时从非洲带回一只瑞兽，瑞兽与我国古书中的麒麟十分相似。当时的明成祖朱棣大喜，命令宫廷画家创作了一幅《瑞应麒麟图》，这幅画目前珍藏在我国的博物馆。肯尼亚离中国万里之遥，如果没有郑和当年的航海壮举，双方不会发生什么关系。郑和率领船队到达非洲，与当地人展开经济和文化交流，可以称之为最早的全球化。在我眼中，郑和不仅是伟大的航海家，更是一位伟大的外交家。他到非洲带去的是友谊，带去的是先进的技术和文化，还带去了瓷器。至今，肯尼亚的海岸仍被称作瓷器海岸，代表的就是中非之间的友好。600年前，我们的船队比西方的船队更有实力，郑和到达肯尼亚的时间比葡萄牙的达·伽马要早90多年。

记：您从事外交工作20多年，与非洲有着怎样的不解之缘？

孙：1991年，我从北京大学毕业后考入外交部工作，被分到了非洲司。当时，我心里挺郁闷，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怎么到了非洲司呢？不会是犯了什么错吧？因为20世纪90年代，大家接受资讯的途径不多，我对非洲的了解也非常有限，总觉得非洲是一块遥远、神秘的大陆。在长达20多年的对非外交工作中，我先后走过30多个非洲国家，对非洲越来越了解，觉得非洲非常多维、多元、多彩。渐渐地，我把非洲大陆看成了第二故乡。出任肯尼亚大使之前，我曾多次到访肯尼亚。2013年4月，我有幸陪同习近平主席特使出席了肯尼亚总统肯雅塔的就职典礼。同年8月，我参与了肯雅塔总统对中国进行首次国事访问的接待工作，并陪同代表团赴各地参观考察。2018年5月13日，我再次来到肯尼亚，出任中国第十五任驻肯尼亚大使，兼任中国常驻联合国环境署代表和人居署代表，我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

记：在肯尼亚，蒙内铁路是知名度很高的中国援建铁路，您应该坐过这条铁路的列车吧？

孙：肯尼亚独立以来的首条新铁路由中国企业承建，全线采用中国标准，全长480公里，是肯尼亚的最大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也是肯尼亚实现2030年国家发展愿景的“旗舰工程”。这条铁路于2014年9月开工，2017年5月31日建成通车。铁路开通一年来，已将140多万名旅客、100多万吨货物安全运送至目的地。赴任以后，乘坐蒙内列车成了我迫不及待的愿望。不久前，我登上了蒙内铁路列车，亲身体验中肯合作的“快速度”和“高质量”。沿途秀美的自然风光让我心驰神往，欣欣向榮的发展景象更让我备感振奋。

记：作为资深外交官，您是否参与了中非合作论坛方面的工作？

孙：截至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已经成立18周年。2018年在北京举行了第三次中非合作论坛首脑峰会，还举办了第7次部长级会议，我经历了中非合作论坛的全部过程。同非洲人民的文化交往、人文方面的交流，始终是中非合作的一项重要内容。由于中非合作论坛的成立，中国和非洲在经贸领域开展了很多合作，这种合作不是单向的，也不是单纯的援助，而是多种形式的互利共赢的合作。首次部长级会议召开的时候，我们设立了非洲人力资源开发基金，帮助非洲进行基础建设。论坛第二届部长级会议召开的时候，我们推出了一个很大的举措，把非洲作为我们的旅游目的地，肯尼亚就是我们在非洲的一个重要旅游目的地。2018年，在我们国家，非洲旅游最火爆的地方就是肯尼亚。

孙保红（左三）在加纳走“基层”

在加纳“走基层，进社区”

记：您做过4年驻加纳大使，在加纳民间知名度很高，您是如何做到的？

孙：担任驻加纳大使的4年，我在做好政治交往以及经贸合作的同时，在推动中非、中加之间的人文交流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加纳很多普通民众都知道我，他们在电视上看到我的身影，电台里听到我的声音，报纸上看到我参加活动的照片，在社区也会看到我在做公益事业，他们称我是“明星大使”。咱们国内有个代表团到加纳访问时，在机场就听见一帮加纳人在议论“中国大使今晚要搞什么活动”的话题。代表团的同志见到我称赞道：“孙大使，你可以呀，竟然让加纳的普通百姓在传播你的好人好事。”我说：“做大使就要做到这个份儿上！”习总书记讲过这样一句话：生命在于运动，外交在于活动，外交官在驻在国工作的时候，要广交朋友，深交朋友。上至总统，下至平民，要“顶天立地”，把工作做到各个层面。这也是我们做外交官的行为准则。

记：您在加纳做了很多促进中加体育等领域友好交流的事情，能讲讲吗？

孙：为了庆祝我国援助加纳海岸角体育馆的落成，加纳方面建议我们派一支足球队和他们踢一场友谊赛。我听后心里直发怵，心想，加纳是足球强国，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加纳体育部长万德普耶对我说：“你必须弄个足球队来，不管是国家队、青年队、少年队都行。对了，你们女足比较强，要不把你们的女足派来吧！”我推不过，只好说：“我给国内请示请示吧！”没想到，中国足协领导非常支持我的工作，派国家青年队来比赛。比赛前，万德普耶发表了一通奇谈怪论，他说：“我看过你们青年队的比赛，我们加纳青年队是拿过世界冠军的，我估计这场比赛的比分是7∶0。”我跟他说：“咱们是友谊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他说：“这样吧，如果你答应再给我们建一个体育场，我可以允许这场比赛打平。”

记：后来比赛过程怎么样？

孙：比赛那天，体育场内座无虚席，场外的小山包上也挤满了人。比赛开始后，果然不出所料，咱们的青年队虽然在国内比较强，但他们奔跑的速度、转身的技术，与加纳队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出乎意料的是，比赛开始后，反倒是中国队先进球了。中国队进球之后，加纳总统的脸色马上变得严肃了，旁边的万德普耶也不跟我说笑了，一直到加纳队2∶1领先，他们的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比赛快结束的时候，比分仍然是2∶1。我想，也就这样了，只要不大比分输掉就算是胜利。这时，裁判补时5分钟。5分钟时间到的时候，比赛仍没有停，我很奇怪，心想，难道还有什么新规则吗？还是裁判的表有问题？我和场上的观众都在等着哨响的那一刻。这时我发现，加纳队员都不怎么踢了，最后等到中国队又进了一球，裁判的哨声才响起，最终以2∶2结束了这场友谊赛。不过，我并没有答应再给他们建一个体育场，这场友谊赛充分体现了加纳人民对我们的友好。

记：这场体育比赛的背后，据说还有个有趣的花絮？

孙：加纳人民喜爱运动，尤其喜欢足球运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踢球，一开始他们用的球实在太差了，几块布裹一个球，只要有一块空地，就在那儿踢，我看了挺心疼。所以，我建议中国足协的领导带一些足球过来，捐给他们。比赛当天，我们向加方捐了300个足球。按照我们援外的程序，交接之前，由我们的人看着足球。我们的人看得比较细心，生怕少一个足球。移交之后，加方也不知道派谁来看了，也可能看球的人看比赛去了，总之，等到比赛结束，300个足球只剩70个了。我问万德普耶：“那些足球去哪儿了？”他幽默地说：“加纳人民提前领走了！”我们在非洲这种类似的人文交流活动还有很多，我希望让大家看到，我们的外交工作越来越接地气儿，这也是当前我们外交工作一项非常重要的内容。

记：加纳人民还给您取了个当地名字，足以看出他们对您的肯定和喜爱。

孙：在加纳做大使期间，我走遍了加纳的东西南北，广泛接触加纳社会各个层面的工作，算得上“走基层，进社区”，从总统到普通百姓，结识了很多加纳朋友。加纳的领导人和我开玩笑说：“您在加纳老百姓心中就像明星一样，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离任时，加纳总统授予我加纳最高荣誉勋章“加纳之星”。当地人还送给我一个非洲名字，叫Yaa Asantewa，出自斯瓦希里语，是加纳历史上的一位女英雄，像中国的花木兰一样。

越是过节越要坚守岗位

记：非洲人热情似火，中国人含蓄内敛，这种文化差异您如何面对？

孙：非洲人热情好客，一上来就让你觉得他就是你的朋友，心里根本没有一回生二回熟的概念。我经常参加公众活动，每次都有不少当地朋友和我合影，有的男士上来就把我给搂住了，这也是他们的生活习惯。有个中国女留学生给我说过这样一件事：她刚到学校报到的时候，一个黑人青年上来就揪住了她的马尾辫，她当时就蒙了。反应过来后，她问他叫什么名字，这才结束了尴尬。中国人喜欢吃，做什么都要煎炒烹炸，到了非洲，这个习惯当然不会改，但会引起房东或一起合租的人的不满。这就是饮食文化方面的差异。一般来讲，如果不是特别大的或者原则性的问题，可以通过友好沟通，找到双方都认可的办法，借此拉近彼此的距离。

记：近年来，中非之间通婚的情况越来越普遍，您应该体会更深吧？

孙：现在中非青年之间通婚的情况越来越多。我在加纳工作的时候，曾去過一个四川女画家的画室，她画的很多画，内容都与中非通婚家庭的日常生活有关。实际上，她在加纳仅待了3个月，就画了那么多这种内容的画，足以说明中非青年共同建立家庭已经不是个别现象。在我眼里，每一个由中非青年组建的国际型家庭，都是一座传播中非友谊和文化的桥梁，这也是全球一体化的体现。

记：随着中非文化交流的深入，会讲中文的非洲人是不是越来越多？

孙：是的。我遇到过一个加纳青年，他在中国学了5年中文，他很喜欢中国文化，觉得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人民勤劳质朴。但他觉得非洲人对中国不太了解，便申请在他所工作的大学开设中文课。校长非常支持他的想法，让他先开一门兴趣课，等时机成熟后，再允许他专门开设中文课。有一天，我在当地一家中餐馆碰到他，他带着一帮青年学生在餐馆吃饭，教他的学生使用筷子，利用中餐馆的菜单教他们学中文。这一幕让我特别感动，我也给了他一些帮助，帮他到中国再次进行培训学习。同时，我们给他所在的大学增派了汉语老师，帮助他把中文课开起来。现在，加纳的大学已经开设了中文本科专业，将来还准备设硕士点。非洲人大都知道中国功夫、万里长城，其实，中国有很多吸引非洲人的地方，我们不但有5000年的文明，还在现代化道路上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这些都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非洲人。

记：在非洲有很多华人华侨，他们的子女是怎样受教育的？

孙：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中资企业来到非洲开疆拓土，在这里工作十几年的中资企业员工大有人在。他们的孩子大多在国内出生，在国内接受教育，寒暑假才能到父母身边生活，也有些孩子出生后在非洲接受教育。在国外生活的孩子一定要学好自己的母语，培养传播中国文化的能力。国家也非常重视华人华侨和中资企业员工的孩子的教育问题。很快，他们就可以看到中文学校的诞生，这些学校会成为我们的下一代更好的学习场所，成为培养国际型人才的摇篮。

记：您是母亲又是女儿，常年驻外，和家人团聚的日子不多吧？

孙：对女同志来讲，家庭和事业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我在加纳常驻的时候，儿子正要考高中，我从加纳离任的时候，儿子已经成为一名大学生了，我父母也都80多岁了。我在过去的几年里，没有和家人一起过过一个春节。过中国年的时候，我必须留守驻在国，和使馆同事、华人华侨、中资企业留下来的同志一起过节。因为对他们来讲，我是他们的家长，特殊的日子我在这里留守，他们会很安心。作为外交官，领导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女性来看，因为我的职业角色不是定位在男与女方面，而是一个使节，担任着国家最重要的使命，维护国家的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维护公民、企业的合法权益，没有比这更高的职责了。

记：您从事了20多年的非洲工作，会一直留在非洲吗？

孙：在外交部工作的流动性很大，我也有很多机会离开非洲，但我没有。从事非洲外交工作的同事有个共识：没来非洲怕非洲，来了非洲爱非洲，离开非洲想非洲。我希望一直见证非洲的繁荣和振兴。因为对于非洲来说，我不但是常客，也是归人。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