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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斌在导与演之间

2018-12-13

南方周末 2018-12-13
关键词:陈建斌南方周末生活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何豆豆 发自北京

《无名之辈》是陈建斌参演的电影中票房最高的一部,这出乎他与其他主创的意料。上映前,主演们聊天,认为“两三亿”可以争取,如今的成绩远超预估。

在饶晓志话剧《蠢蛋》的演出现场,陈建斌认识了这位中戏校友,后来参加了对方第一部电影长片《你好,疯子!》的首映礼。相熟之后的某次聚餐上,饶晓志告诉陈建斌自己想拍一些小人物的故事,那便是现在的《无名之辈》。剧本完成后,饶晓志找陈建斌饰演马先勇。因为“剧本挺好,又都是搞戏剧的人一起做的,时间也合适”,他接下了这个角色。

在《无名之辈》中,陈建斌饰演中年失意的保安马先勇。马先勇曾经是一名辅警,因酒后逞强驾车导致同乘的妻子死亡,妹妹瘫痪,自己人生跌落谷底。虽然活得低声下气,但他仍然希望回到从前的工作岗位。某天他在工地上发现了一把枪,准备上缴警队立功,枪却不翼而飞。为追回枪支,他不由自主地卷入一起抢劫案。

陈建斌又一次用方言表演电影,他承认自己的贵州话并不地道。饶晓志和演员章宇都是贵州人,陈建斌、任素汐、九孔等几位主演面临着语言挑战,饶晓志边拍边纠正。演员九孔来自台湾,发音实在没办法,电影拍完后由饶晓志亲自配音。

本来陈建斌觉得自己口音强过九孔,这下他显得“说得特别不好”。据他观察,演员的方言运用是一个“全球化”议题。“我们每个人实际上都有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家乡话,家乡话实际上就是你的秘密武器。”陈建斌说那是别人不具备的,“说家乡话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才是你。”

在自己导演的第一部电影长片《一个勺子》中,陈建斌也用起方言。影片的故事背景在新疆,主要演员都要说西北方言。他相信方言能够帮助演员塑造人物,因为演员塑造角色就靠形体和声音。他更在意电影语言的统一性,正在制作的第二部长片就使用了普通话,因为找不到“那么多演员能同时说一种地方话”。

2014年,《一个勺子》在第51届金马奖五项提名中拿到两个奖项,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导演,皆由陈建斌获得。“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它拍得还不错,我就继续当导演;如果它拍得不好,我就不打算干这事了,老老实实地当演员就完了。”陈建斌因获奖而得到了当导演的信心,“我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人,没有那么大胆或者敢于冒险。”

作为演员,陈建斌有自己完整的挑选合作导演的标准。无论《人山人海》的蔡尚君,还是《无名之辈》的饶晓志,陈建斌认为他们尽管性格、手法各不相同,但都富有情怀。“能一起拍电影的导演,都是在关心那些没有发言权、被遗忘、被忽视的人。”陈建斌容易被这种角度所打动,“做了导演,我觉得他们仍然是目光向下看的”。

身在其中的人,没那么容易做到放下

南方周末:《无名之辈》中你饰演的马先勇虽然是个小人物,但是他身上一直有种执念,你如何理解这个人物?

陈建斌:我觉得这非常正常,他的执念其实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执念,试问在生活里谁能够没有这个执念呢?我们不都是被自己的执念指引着,变成了现在的自己吗?像马先勇的遭遇,让他“放下”“解脱”,那真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是站在另外的一个角度看的。对于身在其中的,像马先勇那样的人,没那么容易做到“放下”,开始新的幸福的生活。就是因为他很艰难,可能跟观众产生互动。因为我们在生活当中跟他的处境是一样的,很多过去的事勾连着我们,我们也很想解脱,但是不能,你在挣扎、在奋斗,你想摆脱,想超越自己,想战胜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跟我们是一样的,是平等的。

南方周末:片中他想得到妹妹原谅的这个意愿够强吗?还是说他想成为自己的意愿更强?你如何去理解“无名之辈”这种概念?

陈建斌:我觉得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还有那种原谅或不原谅,他们只是觉得生活给了他们一个重击,被打得很难受。为什么、怎么样,不一定就那么清楚。这是我觉得能够理解他们的原因。我们在生活当中,容易想当然地觉得我们的生活方式肯定就是所有人的生活方式,不是这样的。我们代表非常非常少的一部分,更多的人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善于表达内心,善于沟通、善于交流。这可能是他们会形成更多误会、痛苦和灾难的原因。

南方周末:马先勇在片中不光面临自身的问题,还面临某种家庭关系问题,从观众角度看,这个家都被他毁了。你怎么去表现这个层面?

陈建斌:其实我觉得没有,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那都是命运使然。在我们看来,马先勇很想得到妹妹的原谅,跟女儿和解,但他没有什么别的方式,都很粗暴。跟妹妹都是以对骂表达自己这种内心的爱,跟女儿也是用打来表示关心,那就是他。电影结尾的时候,让他跟女儿得到和解,妹妹也说原谅他了,可能就是让这个人物得到一个救赎吧。

南方周末:片中每个人都像坏人,但其实都是好人。你怎样看待人物身上这种两面性?

陈建斌:两面性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人物要丰富,就不能只有两面性,最好有更多的面。马先勇这样的人让我又爱又恨,他身上同时有你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这不是由我自己决定的,而是因为生活本身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把你不喜欢的东西全部给我拿掉,只保留你身上我喜欢的那部分,你就不是你了,你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人。这是我看待人物、角色的一个出发点。

演员能够理解角色,一定是有共性。这个人物我根本不理解,我就不认为能演好他。哪怕“他”是一个皇帝或者宰相,但我总是能够找到跟我有共同之处的地方,很个人、很私密的共性,才能演那些不同的东西。如果没有,一般我都不会去拍这部戏,因为觉得跟我实在没什么关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演。

有些人十几岁就有“中年危机”了

南方周末:那么,你对自己塑造过的角色有没有特别满意的?

陈建斌:这很难回答,还不是客套。我很少看自己演的作品,我总是能够看到很多我觉得不应该出现的东西,那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判断。不像我看别人的戏、别的电影,很感性,坐在那随着观众、剧情哭笑。我看自己的东西,就会(注意)很多,剧情、拍摄、导演手法、镜头、光、表演对手、服装……所以我后来想还是别看了,我不知道别的演员怎么样,反正我有时候就有点尴尬。

南方周末:这算是不接受自己的某一方面吗?

陈建斌:可能吧。我觉得它可能是心理学的某一个东西,举个例子,不管是演戏还是导戏,我拍完都得看回放,但是在一个戏我第一次看回放,第一次在镜头里看到自己的时候,我都特别吃惊,怎么是这样一个人,怎么是这样的样子,“他”非常让我吃惊。我后来想,我在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样子,但又不天天照镜子。当别人给你拍出来、搁在那,你看到的又有化装、又有服装,就会:“哇,怎么是……”你心里会咯噔一下,当然第二天、第三天就好了,你就接受了,这就是我,另一个我。

南方周末:其实你在综艺节目《幸福三重奏》里面表现了家庭关系中的很多面。

陈建斌:我看到过。从开始做演员到今天,我没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说实在的,我更在乎我对自己的看法,我能不能瞧得上我自己,这个特别重要。

南方周末:你也参演很多中国式家庭关系的影视作品,对此是否会有更好的理解?

陈建斌:我没有特别认真或者深入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了解的一点点,也是从自己的生活中感受到的。我们中国人,比如说独特的家庭生活关系,跟父母、跟亲人的关系是这样的,但如果思维换成是一个外国人,他们也会觉得有自己那一套。但这些都是皮毛,比如全世界的好电影,所有人看了都会流泪,都会感动,因为我们的共性更多、更强大。皮毛那部分就好像我们头发的颜色,有黑的、有金色的,本质上来说都是头发。它是什么颜色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它都是头发。

南方周末:你饰演的很多角色都逃不开“人到中年”的问题,你认为所谓中年焦虑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机感?

陈建斌: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自己感觉,它不一定发生在三十多岁、四十岁,当你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没有那么强烈,当你觉得你把这个世界,把生活、人、人性都看透了以后,那个危机就会到来。在这之前不会的,因为你总觉得还有无数更有意思的东西,等待你像一个小孩一样去发现,那个过程不会让你产生这种危机。只有有一天你说,哦,原来这个世界就这样,人心就这样,太没劲,前面什么也没有,是一片虚无,一个巨大的东西就会出现。觉得无意义、焦虑,就形成了那个词叫“中年危机”。但这个东西可能有些人十几岁就有了,有些人三十多岁,有些人可能六十多岁才会有,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我觉得它是因人而异的。

“我从来都没有 违背过自己的意愿”

南方周末:你是否能感觉到,“老戏骨”如今越来越为观众所重视?

陈建斌:我没有,我一直都按照自己的心情拍戏。如果你真的很好,任何时候你都是被需要的;如果你不是那么好,那什么时候对你来说都是冬天。我觉得相对来说是公平的,如果你真的是奉献自己,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这个人物,这个人物会被观众看到,观众一定会给你回报。我一直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从开始演戏一直到今天,我从来都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愿,风头变了,所以必须要去拍这种戏,从来没有过。我是按照自己的心情在变,我一直都觉得挺愉快的,所以我不在乎。

▶下转第23版

人要诚实地面对自己,这个很难。明明不想拍这部戏,但知道它会火,说不定能挣很多钱,会出名什么的(还是去拍),那就是骗自己,肯定不会高兴的。万一它要是没火呢?

南方周末:这些年里,你保留了哪些你认为比较好的创作习惯和工作方法?

陈建斌:可能就是你每次拍一部戏之前都得忘掉以前的经验,忘掉过去,这可能最重要。我们以前说“一戏一格”,每一个人物、每一部戏,都应该有自己的一个完整体系,你不能再拿以前的经验、积累或者一些惯用的东西,拿来套这部戏。每一次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每一个人物也是。

南方周末:《无名之辈》获得这么好的票房,会不会因为它还是让观众比较舒服,得到比较圆满的结果?

陈建斌:跟结尾有一点关系,但不是最重要的。我觉得最重要的是饶晓志用喜剧类型的,戏谑的这种方式,有很多搞笑的东西,让那些特别重的、沉甸甸的心情被观众接受,跟观众有互动。这可能是这部电影最后得到更多观众认可的最重要原因,它以一种嘻嘻哈哈的形式讲一件比较严肃的事儿。

南方周末:《一个勺子》《军中乐园》因为要写实,可能让观众没那么舒服,你的新片将怎样处理?

陈建斌:是,这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这次有意识地这么去做了,看能不能把你想表达的东西披上让观众能够比较顺畅接受的,比如说也是嘻嘻哈哈的这么一件外衣,容易让更多人接受。但是一切还得到公映时见分晓。

南方周末:这是对市场的妥协吗?

陈建斌:不是,这样更难,比如做单纯的文艺片或者商业电影,这两头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你要把这两头都抓住,然后给它结合起来,既好看又有深度,这样的电影有,但就是难嘛,所以就考验作者。我喜欢做这种难的,太容易的做完成就感没那么大,所以喜欢做这种有挑战性的东西。

(南方周末记者程涵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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