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炎的影响

程否

美国作家E.B.怀特说他具有妥协者的性格，因为六岁就经历了夏季鼻炎的第一次发作，很小的时候已经发现突然流鼻涕时口袋里没有手帕。而我六岁前最擅长摔跤，以至于对能令视域范围突然下移的一切活动产生偏好，却在疼痛面前更加束手无策。我向来容易给予际遇以过多的期望，即使实际拥有的是一切事前合理猜想都绝不会实现分毫的特异功能。在已经尽最大努力小心行走，依旧收获血肉模糊的膝盖时我就知道，面對未来人生最多的是得过且过和避重就轻。就像怀特在四轮马车上打喷嚏时已经知道，自己注定实现不了心底深藏的目标。

我爸在我小学毕业前一年辞了工作，在周边乡镇租了块地，从零开始学习农业知识，房前的空地埋满了因种种养殖差错死去的小动物。在还负担不起私家车的日子里，每个周末我都跟着我妈坐短途大巴过去。我妈总是在快发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要买，留我在车上占位和看东西。我总是要提心吊胆害怕她赶不回来，我被迫负担起开口跟司机说明情况的角色。这样黏腻不干脆的性格着实困扰了我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各式酒桌宴会上被点名说话时，所有人都不信我真的无话可说，企图帮我重塑人格。

十几年间我爸基本上是一人独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向每一个去看望他的人详尽描述自己的未来获得支撑自己的动力。每周我都会有一种错觉，以为他将要得到自己设想的一切，说是错觉是因为到他放弃为止并没能实现，也因为后来我意识到可能完全不会实现，我们的深层意图是谋划与逃避，是为挨到能说出“时至今日”的那一天而有意无意地去积攒。尽管他最终没有太大成果来证明给不理解自己的人看，我却因为伴随他生活轨迹的变化而多出一些经历，并因此稍稍不太轻易变得沮丧了。但我仍本能地不信任那些用过多话语去铺垫的人，我拒绝对未定事件作积极预设，也尽量避免把自己的种种计议说给任何人听。可能起初自以为，可以不用接收到源自某个类似自己的第三者视角的注视;不会在终于承认某些事实现不了的时候，总先感知到的是对他人的歉意。虽然最终发现大家还是一样的，想象无时无刻不在出错与通过持续强调消解动摇，都在借用可能性来获得用以支撑当下的满足感，也都起码为能支撑下去在努力着。

怀特用每天至少两次的起夜，维持90华氏的室内温度使他的横斑岩鸡雏安然过冬。我爸的第一个冬天干脆睡在了暖房里，然后自此只养开始换羽的更易照料的鸡苗。总归是有更简单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