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找到你》:母亲的另一种形态

2018-12-08杨素丽

齐鲁周刊 2018年41期
关键词:马洛女性主义母亲

杨素丽

姚晨与马伊琍主演的新片《找到你》近日上映。长期以来,中国电影都被男性主导,女性题材屈指可数,这部电影是一个尝试,

一方面,它的确以一个好看的悬疑片外壳,阐述了现代女性在生活中的诸多困境。而另一方面,它又非常的“虎头蛇尾”,正如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石川所说:“造成当下女性家庭困境的原因很复杂,社会与不同阶层的个体都有各自检讨和反省的空间,仅仅让白领良心发现是一种图解和单向思维,是在道义上扮演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粗砺的、节制的阶层图谱

早在今年6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这部电影试映之后就被评为 “少有的以女性角度思考女性主义的国产电影”。

然而,终于自己看完电影之后,我的心情却非常复杂。

电影中的每个角色都是既典型、又非典型、合理又疯狂的,这些角色都更接近真实的人的生命律动,每个角色除了自己的人设、更有自己溢出的部分。

三位母亲是一个阶层图谱,律师-医生中产家庭的离婚原因是出轨和新生活,中下层的主妇停止工作而且没有在做主妇期间给自己留后路,导致丧失抚养权,而底层的女性劳动者,朝不保夕,以自己出走作为生存策略反抗家暴。而她们的故事也被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是一场富商的离婚官司。

李捷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商业律师或者法务代理,和前夫感情不和,正在准备离婚,但我们能看到在医院的场景里,丈夫不是十恶不赦的渣男,而是一个妈宝,一个看到李捷疲惫的闭上眼还想偷偷撩她头发摸她脸的脆弱的男人。

孙芳,一个受过家暴、做过陪酒小姐、以各种方式赚钱骗钱的女人。孙芳当然不是一个典型的犯罪者,她是被生活的绝境一步步推上最后那艘船的。回头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是她女儿之死的帮凶。而孙芳,不过是一个自然的、美丽的、坚韧的母亲。她最后,仅仅想去看看海岛,因为生活不曾给她任何想象的空间和喘息的机会。

还有一位女性角色朱敏,是李捷负责的抚养权案子的原告,一位全职妈妈。李捷的委托人是一个有钱的渣男,在妻子朱敏怀孕时出轨,导致朱敏得了抑郁症。虽然渣男不占理,但打起官司来,没有独立经济收入的朱敏,很快陷入劣势,一度绝望得自杀。

这三个女人的境遇,揭露了一个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时刻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现状——现代女性如果想要过好生活,既需要有独立的经济收入,下了班还要兼顾家庭,照顾丈夫孩子,处理好婆媳关系,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在这样的三个母亲的“互文”下, 这种女性之间的沟通是非常深入和绝妙的,最后我们能看到,新女性、传统女性,在新的负担和旧的主妇人设之间夹缝生存的女性,有了一个非常深度的沟通。

而这些意象其实在最后几幕中有非常明晰的表达和推进,尤其是最后,回到最初孙芳刚刚怀孕,在村子里家后院坐着,摸着还未出生的孩子,说“妈妈爱你”,和整个剧情过程中孙芳那个有魔力一般让一切孩子安抚的哼唱,都在暗示着,这是一个抽象的,全体女性受难的悲剧。

其实《找到你》所有这些元素都非常的戏剧化、典型还有常见,甚至可以换到任何国家任何地区。《找到你》是中国和韩国的“一片两拍”。2016年,该剧本已经在韩国被拍成电影《迷失:消失的女人》,由演技派演员孔晓振和严志媛担任双女主。同样是讲述孩子母亲与绑架孩子的保姆在四天内发生的故事,《找到你》导演吕乐表示中国版进一步将剧本本土化。

《找到你》的拍摄方式乍看是挺恢弘和主流的,包括音乐的选择、城市的工业场景、演员的调度,但主创们钻研了非常多很中国逻辑的细节作为隐藏的线索推进剧情,这个部分才是拍摄的功利所在,最终将剧本视觉化成这样粗砺的、节制的悲剧。

女性主义的浅薄表皮

不可否认,《找到你》是具有现实主义意义的,对于女性和女性话题的关注,的确是国产电影很大的一块缺失。如果因为这部电影,能引起社会对女性生活困境的重视,那真是极好的事情。

然而,比较可惜的是,虽然这部电影号称“以女性的角度思考女性主义”,却只停留在了“展现问题”的浅层,并没有真正做到“思考”,甚至都没有尝试挖掘问题背后的深层原因,更别提解决问题。

好笑的是,导演在影片结尾,给了一个非常魔幻的解决方案——作为被告辩护律师的李捷,在法庭上进行了一段非常煽情的激情演讲,让法官判原告胜诉。

如果说这部电影之前的95分钟一直在极力宣扬“女性主义”,陈述职业女性生活之不易,结尾却狠狠煽了自己以及所有职业女性一个大巴掌。

作为一名律师,即使你觉得被告是错误的,是该受到惩罚的,那完全可以有更职业的解决方法,比如开庭之前可以辞职,可以提出更换律师,甚至可以去帮原告辩护。

这部影片却选择在严肃的法庭之上,让被告律师要求法官判原告胜诉,抱歉,作为一名职业女性,我一点都不觉得大快人心。我只觉得心寒,觉得脸疼,觉得这是对职业女性最大的侮辱。

这是否就是在告诉众人,女性工作时就是这么感情用事、不理智、不职业,不考虑后果?敢问这样的律师,谁还敢请?

这5分钟,对于电影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删掉也不影响完整性。但也就是这5分钟,暴露出了导演和编剧在本质上对女性的偏见。看到这里,我不得不怀疑,导演也许并不是真的很在意女性。

正如上海戲剧学院教授石川所说:“造成当下女性家庭困境的原因很复杂,社会与不同阶层的个体都有各自检讨和反省的空间,仅仅让白领良心发现是一种图解和单向思维,是在道义上扮演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另一方面,与其说《找到你》是女性电影,不如说它是“母亲”电影。

片中三名主要角色都是母亲,都是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奋不顾身的类型,无论自杀还是杀人,无论自毁还是毁灭别人,只要是“为了孩子”,似乎没什么能阻止母亲。

的确,我们看到了母性的伟大,但女性身上丰富多彩的魅力,在电影中并没有体现。只有母亲的这一属性,战胜了一切,远超女性本身的其他价值。

因为时长、体量的限制,表达上肯定有主次轻重之分。但电影最后法庭上无逻辑的“反转”,以及数次无节制的煽情,并不能用“时长限制”来解释。

总的来说,《找到你》算是国庆档一部还算合格的类型片,但如果要细究更多,显然它既不够犀利,更谈不上深刻。

包法利夫人式的女性命题

作为母亲的女人,今年圣丹斯电影节出的《塔利》(Tully),才有令人惊恐的“避孕效果”。

电影开场前三分钟,还是一幅家有孕妇的温馨画卷。第二天早上画风迅速改变,成了一本优秀的反育广告片。塞隆扮演的母亲马洛已经有一子一女,正怀着第三胎。她送两个孩子上学,并且要去见校长,讨论儿子严重的强迫症。

才刚到停车场,“这不是我们平常停的那个停车站”,小朋友要求改去另一个停车场,口号似的喊了起来,“otherlot”,边喊边踢椅背,似乎是为自己声张权利助威。妹妹受不了了,也叫喊,“妈妈,让他别喊了”。小小车厢装满了一位母亲两个孩子的尖叫怒喊声,儿子还不断踢着椅背,激烈的情绪中,镜头突然给到母亲,一个默默忍耐的侧脸。

这种无助持续升级。

新生儿出生后,一切越发不可控。在马洛崩溃前,导演安排了一段特别讽刺的剪辑。晚上,宝宝哭,房间灯亮起,马洛扯开宝宝连体裤换尿布;早上,客厅里马洛抱着孩子沉睡,爸爸甩着手过来亲老婆一口,轻巧出门。晚上,宝宝哭,房间灯亮,换尿布,挤奶;早上,马洛沉睡中,只有一个侧影的爸爸再亲她一口,出门。如此反复夜晚和白天,丈夫的作用在这段剪辑里表意明确:他不是一个母亲旷日持久无助生活里的恶人,他只是妻子无助生活里轻巧的旁观者。

她哄孩子时光脚踩到地板积木,疼,但不敢叫出声,乳头红肿,疼,继续挤奶。从脏衣篓里拣出一拨臭T-shirt套上,墙上是屎,地毯上是屎,衣服上也是屎,挤好的奶没放稳又给洒了……从前的大美女如今躺在摇椅,露出一块松弛的肚皮,夜深人静,娃终于睡了,她疲惫、失神、空洞地看着电视里的色情节目。大概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绝望现场了。

只有一些日常生活画面,《塔利》的前半个小时却看得人心惊肉跳。与此形成对照的是马洛哥哥一家,同样三个孩子,嫂子的生活却漂亮得像是样板间,不,她就是樣板间本间!家务、育儿、起夜喂奶,这一切都有保姆操持,她只负责展示美好生活,顺便讽刺马洛的捉襟见肘,言下之意是,一个女人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三个孩子的母亲马洛,作为女人的属性被掠夺。女人的美、性欲和渴求都被母亲这个身份遮盖,导演用马洛深夜看色情节目来展现这种需求与消逝,当这种挤压和掠夺突破临界点,女人会做出应激反应。这个反应,就是《塔利》的另一个看点。

作为母亲的女人们,也有另一种形态。凯特·温斯莱特2006年主演过一部《身为人母》(Little Children),叫萨拉,她丈夫沉迷于色情网站,在家庭生活里趋于隐形。社区里的主妇们闲琐,甘于生活本身,萨拉似乎有一点点不一样,她曾就读文学系,家中有一间书房,力争腾出时间在这间屋子里写点什么。她对美好生活还有憧憬和向往,就是这一点点未泯的向往,促使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社区里另一个家庭里的已婚男子。

这是一个包法利夫人式的命题。农场主女儿艾玛,嫁与乡镇医生后,仍然梦想爱情,于是几度出轨,借高利贷维系她的出轨生活。这究竟是个荡妇,还是一个身处困境的女人。她嫁给了错的人,要么接受命运和痛苦,要么做抗争。包法利夫人选择了后者。

萨拉也选择了后者,在她眼里,这种抗争,有它美丽和勇敢的部分。“Emma Bovary is a feminist,in her own strange way”。《找到你》的三位母亲身上,有痛苦,有选择,甚至也有抗争,有将她们置于不利境地的男人。但说到底,这些只是它作为类型电影的元素,它的女性主义,只有一张浅薄的表皮。

猜你喜欢

马洛女性主义母亲
《人·鬼·情》中的女性主义
《花月痕》的女性主义解读
《飘》的女性主义解读
女性主义性政治
送给母亲的贴心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