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烛包”遇上矫情姨

慕小溪

一

第一次见他，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他被捆成一个小蜡烛包，小鼻子小眼，脸上一层淡淡的绒毛。我不禁脱口而出：“不会吧，怎么这么丑？”他马上眯着小眼睛“斜”我一眼，放声大哭，却不见一滴泪水。干打雷不下雨，我心想，这是个狡猾的小家伙。

妈妈把他抱到姐姐身边，让姐姐喂奶，嘱咐姐姐把奶水涂到他的脸上，这样胎毛去得快。然后，妈妈白了我一眼：“月孩丑似驴，你生下来时更丑。”我吐了吐舌头，默默地望着狼吞虎咽喝母乳的“小烛包”。

没用两个月，“小烛包”就长开了，眼黑似葡萄，肤白若凝脂，臂如嫩莲藕，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嘴巴快咧到耳根，特别招人喜欢。我见了就抱着不撒手，趁着他不能反抗，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有一次我端详他半天后，对我妈说：“妈，你看我们多像，他长得随我。”我妈对着我翻了个白眼，说：“边儿去，关你什么事？”

“小烛包”断奶后，白天归我妈带，晚上姐姐再接回家，我变得有事没事爱回家了。每次，我都用我上大学做兼职挣的零花钱，给“小烛包”买玩具和衣服。我妈看我买这么多，提醒我：“悠着点儿，你现在用钱的地方多。”我把我妈的话当耳旁风，自顾自给“小烛包”拍照，发QQ空间显摆。他第一次清晰地叫人，就是发出了“姨”的声音，惹来全家人的嫉妒。我开心地想，总算没白疼他。

家里我与他最小，也最亲密，我们一起抢东西吃，一起鼓捣玩具。每天不逗哭他几次，我就睡不着觉。

那天，我看到墙上贴的一幅画，上面有飞机汽车等图案。我问他：“要是这些你都有，怎么分？”我心里暗暗得意，凭我们这么深厚的感情，肯定会给我架飞机。“这是爷爷的。”他指着飞机说完，又指着另一架说，“这是妈妈的。”我等不及了，问他：“小姨的呢？”他的手一直往下划，停在两个轱辘的自行车上：“这个。”我差点气晕了，他咧着嘴，得意地看着我笑。

二

上幼儿园后，“小烛包”更加调皮，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有在看动画片时，才能安静一会儿。

那个周末，我吃完午饭就要回去了。向“小烛包”告别时，他站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一动不动。我对我妈说：“妈，你别让他离那么近，看坏了眼睛。”我妈说：“我和你爸今天说他好几次了，不听，你来管管他。”我看看姐姐姐夫，他们眼神中带着鼓励。得到“最高指示”，我叉起腰站在“小烛包”的面前，说：“我数‘一二三，你就坐到沙发上去看，不过去我就关电视了。”“小烛包”仿佛没听见。我二话不说，关上了电视。

“小烛包”怒了，开始冲我“拳打脚踢”。我们扭打到了一起，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武打片。终归他还小，没多久就被我制服。见打不过我，他拿出许久未用的绝招——哭。我凶狠地对我妈说：“让他自己哭吧，不认错，谁也别给开电视。”

我转身开门就走。没走多远，后面有细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小姨，天太热了，让我妈开车送你。”“小烛包”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哭腔。刚才我还在想，经此一战，他大概要与我绝交很久。没想到，转眼他就追了上来，我的心顿时一片酸软。

因为喜欢孩子，我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家附近一所学校的教师。学校放假后，姐姐把“小烛包”送到我住的小公寓，让他在我这住一段时间，收收野性。“小烛包”来之后，先把所有的抽屉都打开看一遍，再把书架上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看到新鲜的不认识的东西，就拿过来问我：“小姨，这是什么？”我跳了起来：“这不是我寻了许久的耳坠么？”没用几个小时，他对这间屋子变得比我还熟悉，什么地方放着什么，张嘴就来。

晚上吃了饭，我带他去逛商场。走到二楼，他本来落在我后面几步，突然上前，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指着一件件衣服，问他喜不喜欢，他都是摇头，一声不吭。最后，他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嘴唇哆嗦着，眼里蓄满了泪水。我弯腰问他怎么了，他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小姨，我听你话，你不要死。”我纳闷，还是随口应着：“小姨好好活着，不会死。”他还是很紧张，小声说：“等我长大了，给你买汽车，买有一大片钻石的裙子。”

“小烛包”太反常，正要再追问时，旁边的服务员拉了拉我的衣角，指了指我的裙后。原来我连自己的生理期都没注意到，裙子后面沾了一些血迹。“小烛包”肯定在我背后看到了，以为我要死了，心中害怕，却又不敢告诉我。我紧紧抱住了他，抹去了他脸上那几颗珍珠般的眼泪，自己的泪却夺眶而出。

三

时光如水。我妈只要见了我，就拐弯抹角地催恋催婚。已经上小学的“小烛包”站在我妈身后，悄悄地用两个大拇指，比了个夫妻对拜的手势。现在的小孩都早熟，我们学校的学生也经常这样。放了假，“小烛包”又来我家报到。他现在看电视的风格也变了，居然在网上看《爱情公寓》。我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嘲笑他：“小毛孩，能看得懂么？”他抗议：“我不是小毛孩了！”

“小烛包”在看剧时，我离他远远的，与景阳聊天。景阳是我同一学校的老师，我暗恋了他很久。几个月前，他与女朋友分手了，我才有机会与他交往。“小烛包”很快发现了我的秘密。在他与我拉了钩，保证不与家里人说后，我带着他，与景阳看了一次电影。“小烛包”很乖，表现得可圈可点。回来后，他给景阳打了90分。然而，我与景阳还是和平分手了。他说，他还是喜欢像前任那样温柔的女孩子，我大大咧咧的性格不适合他。

“七夕”前一天，“小烛包”问我：“小姨，景阳叔叔明天肯定会送你红玫瑰，你今天要先准备好巧克力送他。要不让我妈来接我回去，不给你当‘电灯泡？”我黯然神伤：“我们分手了。”马上，我又跳了起来，敲了敲他的头：“‘小烛包，你才七岁，怎么会懂这些？”他摸了摸被敲疼的头，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不要叫我‘小烛包，我大名叫许宇。”

顿了顿，他又小心地问：“为什么会分手？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吗？”我吼他：“天下哪有你这样姥姥疼爷爷爱，连我这个小姨都把你宠成宝的‘拖油瓶？”他脸红地挠挠头，竟然说：“不怪我的话，你就不要摆出这副苦瓜脸啦，快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边说边把我推进了浴室。

第二天，景阳发来微信：“你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适合的另一半。你小外甥真让人喜欢，他本来让我保密的。”随后，他发来了一小段录音。是“小烛包”的声音：“叔叔，我小姨不光长得好看，还会做饭，会唱歌，你不再多了解了解？”听他这样不遗余力地推销我，我哭笑不得。

感情这事，明知道一厢情愿下去不好，可我一下子也走不出来。趁着商场季末清仓，我买了一大堆衣服裙子。回到家，一件件地试穿，然后问“小烛包”：“哪件最好看？”“小烛包”抬抬脸，说：“小姨，你笑起来最好看。”我愣住了。这几天，我的世界乌云压顶，从来没有笑过。“小烛包”无意中的一句话，竟触到了我心灵深处。

没过两天，“小烛包”说想姥姥了，吵着要回姥姥家。回去的第三天，他兴高采烈地打来了电话：“小姨，我昨天晚上看到了流星，许了个愿，就是讓你每天都开心。”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奔流而出。“小烛包”，谢谢你这样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