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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桥记忆:徐惠泉访谈

2018-12-06姜姝JiangShu

画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大桥美术馆博物馆

姜姝(Jiang Shu)

徐惠泉(Xu Huiquan)

展览现场

姜姝:南京长江大桥是中国人的一个集体情结,今年适值其通车50周年纪念。作为馆长,请谈谈江苏省美术馆为什么要做“大桥记忆——南京长江大桥主题艺术作品及史料巡展”这个展览?

徐惠泉:江苏省美术馆建于1936年,前年刚过了80岁生日。美术馆跟大桥同处一城,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同朋友一般。大桥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在,它凝结了几代人的记忆,代表了一种中国精神。事实上,第一座长江大桥是武汉的,我们耳熟能详的毛泽东诗词“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写的也是武汉长江大桥。那为什么南京长江大桥深深地留在我们记忆里呢?因为它是困难时期第一座由中国人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自己设计、自己建造的长江大桥。1968年大桥通车的时候,《人民日报》头版的报道只有两个消息,一个是氢弹试爆成功,一个就是南京长江大桥通车。

这是一座体现了“中国制造”“大国工匠”的桥,是一座艺术之桥。桥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它跟南京这座城市,跟周边的山山水水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是一座经典的桥,它的图像传播到了全国,当时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上都印着它。这座桥上也确实是艺术品:桥头堡的雕塑、200多件浮雕作品,还有那么多或有组织或是自发的艺术家们把桥作为艺术创作的对象,创作了很多作品,有些已经成为中国美术史的经典。由此,我们觉得可以做这样一个主题的展览。它不光是对历史的追思,还对当下有意义。

1968年12月南京长江大桥通车典礼会场

从美术馆定位来说,江苏省美术馆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座公立美术馆,但如果我们将眼光放得再宽一点,会发现其实整个中国的美术馆建设相对来说是滞后的,我们对美术馆的认识也是不全面的。甚至很多人有这种错觉,以为美术馆就是博物馆或者展览馆。我任美术馆馆长之后考虑到这个问题,进行了一些梳理——我们建了那么多的美术馆,但美术馆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甚至对美术馆都没有正确的定位。国内也没有一个系统地对美术馆进行论述的有一定高度的理论研究,没有行业规范。这就迫使我思考,我们究竟要做成什么样的美术馆。梳理过程中,慢慢地思路也就清晰了。江苏省美术馆有老馆和新馆两个场地,我们就提出了经典与现代错位发展的思路:老馆努力做成经典的艺术博物馆,新馆做成一个现代美术馆。经典艺术博物馆怎么做,我们也做了一些探索,从去年开始陆陆续续跟博物馆做一些合作,引进了一些博物馆类型的展览,做得也不错,小有收获。但是这几年整个中国美术馆跟博物馆出现了一个大的情况,美术馆如江苏省美术馆、中国美术馆等开始做一些博物馆做的事情,而全国的大博物馆也开始做美术馆类型的展览,尤其是故宫和今年辽宁省博物馆书画大展这种展览,都是国宝,绝对秒杀美术馆。美术馆做展览总是要求爷爷告奶奶地去借展品,这显然是行不通的。而“大桥记忆”这个展览,我认为是融合了博物馆型展览和美术馆型展览的一种探索。

姜姝:就你的观察,大桥建成至今50年,社会经历了剧烈的变革,这个过程中不同代际的人对大桥的理解发生了怎样的变迁?

徐惠泉:从我们这个展览来说,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的解读。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他是带着怀旧的感觉来的,这种怀旧是沉重的。他们看到搭建的“工人之家”,会说那时候工人生活没那么好,其实是饭都吃不饱地在造桥。我的孩子看过这个展览问我,你还吃过牛肉罐头啊?我说我没有,因为我那时候是农村的,生活条件没这么好。对大桥美的理解,其实也有很大差异。比如展览中我们放了很多日用品,罐头、饼干盒等,大桥的图像重复出现在商标当中,有年轻的设计师将其理解成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波普艺术那种形式,这跟我这代人的理解不太一样。但总体而言,大桥的图案,它的符号意义,以及其经典性,是一个普遍认可的共识。

姜姝:江苏省美术馆毕竟是一个公立的美术馆,外界对其其实有着一个相对保守的刻板印象。你做这样一个主题的展览,策划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钢铁长虹》 蔡知新、黄丕谟、周炳晨 版画 69cm×69cm 1974年

徐惠泉:我们是一个在探索中的馆。我知道你指的是我们馆当不当代的问题。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记者问我:你对当代艺术怎么看?确实我们原来对这一块关注得不多,像上海和广州都有艺术双年展,但江苏在这方面还没有这种大型的展览和影响。其实我们不排斥任何一种艺术手法,我们馆的方向规划里是包括关注这个时代的艺术及现象的。我们用典藏和展览的手法为当代的艺术留下印记。但是有一点,从意识形态来说,我们关注的对象必须符合我们的价值观和定位。

“大桥”这个展览,我们在展陈方法上用了很多当代艺术的手法,比如庭院的装置;工人之家的搭建我们还做了不同高度、角度、形状的小孔,传达“窥视”的概念;我们找了现在小学三年级的小朋友来朗诵《南京长江大桥》(1970年人教版小学语文课文),还复制了一个“三年级(2)班”的黑板报,这些手法都很当代。但归根结底,形式是依托内容的,我们的手法并不炫技,甚至很朴素,而内容、主题和立意都是向上的。

《长江天堑图》 钱松喦 国画 240cm×142cm 20世纪70年代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虎踞龙盘今胜昔》 陈大羽 国画 230cm×106cm 20世纪70年代 南京艺术学院藏

姜姝:步入美术馆,从户外装置,到一楼绘画作品、二楼生活日用品和生活场景的还原,再到三楼影像的呈现,展品区分得非常清楚。你们是如何考虑展览结构以及展品之间的关系的?

徐惠泉:这个展览分为4个篇章,庭院部分是序篇,呈现的是大桥的“意象之美”。这个篇章如同序幕,起引导作用。户外装置的脚手架是大桥桥头堡的意象,脚手架上的儿童画是对未来的展望,整体表达一种过去跟未来的沟通和延续;装置中间穿插了一些铸铁浮雕,这些都是大桥建设时浮雕的备用件的原件。本来还有玉兰灯的,但因为高达十几米,没有办法陈列出来。

第二篇章在展厅一楼,叫“经典之美”,以描绘大桥的油画、中国画和版画作品为主。这些作品一部分是我们馆收藏的,一部分则是借自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南京博物院、江苏省国画院、南京艺术学院等机构及个人。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大桥是艺术家眼中一个可以不断描绘的经典对象。展品里有三件中国画,一张钱松喦的《长江天堑图》(20世纪70年代),一张魏紫熙的《天堑通途》(1976),还有一张没有署名。这三件作品乍一看构图差不多,当然画法上还是有区别的,可以想象画家们当时一起走访、一起创作的过程。最重要的是:这些作品真是用感情在画,和现在的很多主题创作明显不一样。另外还有一张陈大羽的《虎踞龙盘今胜昔》(20世纪70年代)。我们都很熟悉他画的鸡,却很少看到他这么细致、精致的画。水印版画的很多作者本身就是江苏省美术馆的,他们的作品丰富、完整、有表现力。我认为江苏水印版画对中国美术的贡献可以跟金陵画派相媲美,尤其是表现大桥的版画作品,色彩丰富,有水墨韵味,堪称“大桥的标准像”。

二楼是第三篇章“生活之美”。包括这几个部分:首先是通过写实和写意的手法还原了大桥人家。写实的包括搭建了工人之家,里面所有物品都印了大桥的图像。写意是在展厅地面上用设计图示意了工人、裁缝等不同行业人家的房间格局;然后我们恢复了大桥照相馆,在现场做了大桥布景,观众可以在这里跟布景合影;本来还想做一个大桥邮局,观众拍完照后就从邮局寄走,不过这由于技术原因而未能实现;另外就是展出了琳琅满目的印有大桥图案的生活用品,小到粮票、烟标、橡皮、糖纸,大到年画、月历、课本、练习簿。还有一部分很精彩的是镜面上的玻璃画,在那个年代,大家结婚之类大事肯定要置办镜子,这些镜面上也描绘了大桥的图像;最后比较重要的,一是展出了桥头堡的设计稿文献,这批设计稿当时进入了桥头堡设计最终一轮竞选;二是大桥铸铁浮雕的木雕原版,以及保彬先生设计的向日葵浮雕原件。

展览现场

第四篇章是大桥的“影像之美”。这个篇章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在大桥照相馆,展出我们征集到的很多人们跟大桥的合影,有在大桥实景拍摄,也有在照相馆里拍的。这些照片跨越了不同的时间段,给我们传达了大量的信息。

姜姝:这种拍照跟现在非常不一样,人的精神气质明显不同。

今后几年,河北省将全面贯彻落实《国务院关于实行最严格水资源管理制度的意见》,在水利部的指导下,学习借鉴兄弟省(直辖市、自治区)的经验,按照“打造亮点,突破难点,狠抓重点,大胆创新,全面提升”的工作思路和“可操作、可监控、可评价、可考核”的原则,积极稳妥地开展实行最严格水资源管理制度试点工作。

徐惠泉: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人们的气质朴实,但充满干劲。另外一部分影像包括我们展览的宣传片和中央电视台在大桥40周年纪念时拍的纪录片,他们采访了很多当事人,努力还原大桥的建设过程,总长一个多小时,很多观众坐在那儿看,影像传达的效果对观众来说更实际。真实的大桥就在同一座城,我们的展览呈现了一个虚拟的、艺术的大桥。这是一个镜像的关系,大桥是一个参照,展览是影子,如果没有它,我们的展览就没有意义。我想这也可以回答美术馆的存在、艺术存在的意义。观众在美术馆领略大桥的意象、生活之美,再去看真实的大桥会产生一种新的意义。这也是我们展览的意义。

姜姝:如你所述,展览中美术馆做了很多展品的清理和梳理工作,能否给我们详细介绍下?

徐惠泉:我们确实抢救了很多艺术品,并对这段历史进行了记录,也厘清了一些问题。我们找到很多画,是当时艺术家们的集体创作,很多是没有署名的。我们的策展团队走访了很多艺术家来确认作者,并且对在世艺术家的创作思路和方法进行采访。这种梳理工作对美术史的丰富是很有帮助的。另外还有大桥浮雕的木雕原版,一直保管在大桥管理处,借过来的时候积满了灰,破损也比较严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一点一点清理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展品来自收藏家马志方,他凭着个人的热情对跟大桥有关的物品进行了大量的收藏,但这批藏品从来没能这么体面地在一个专业的美术馆里展出过。我们专业的分类、梳理和艺术品保管的方法对藏品也是一个帮助。这都是很重要、很有意义的事。

姜姝:这个梳理的过程中,亲历者的陈述以及文物的收藏引申出一个历史观的问题,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历史?呈现历史?在展览中,你是怎样考虑这个问题?比如展品的取舍,或者大桥图像的反复出现,是不是出于一种对历史的呈现方式的考虑?

徐惠泉:那个时代是比较特殊的时代,我们的展览还是想尽量真实地反映当时的创作状态。大量反复出现的大桥图像,也是属于那个时代图像的呈现方式。包括刚才讲钱松喦、魏紫熙他们有三张画的构图基本一致,那一般展览肯定是要回避的,我们却有意地将其放在一起,对照着陈列。因为这对我们理解当时的创作很有帮助。

姜姝:鲁安东教授曾经做过“南京长江大桥记忆计划”,他用红色的象征和未来主义的建筑理念来构建自己的“大桥记忆”。此次展览也邀请了他的LanD工作室来参加,展品包括户外装置和二楼的“工人之家”场景搭建,请你谈谈这中间的具体合作。

姜姝:最近你跟武汉美术馆的刘宇副馆长有一次对谈,谈美术馆与城市文化的关系。从大桥展览出发,你是怎么考虑推进美术馆与城市文化的联系的?

徐惠泉:美术馆是一个城市非常重要的文化名片,它对于一个城市文化的养育、文化风气的形成,是有很大作用的。

大桥栏杆铸铁浮雕(向日葵) 设计者:保彬 1968年

1969年度有大桥图案的布票

我们在今年5月做了“首届国际博物馆馆长论坛”,邀请了很多国际上的博物馆馆长、策展人参加,包括奥地利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馆长、法国奥赛博物馆前总策展人、英国国家美术馆策展人、卢浮宫阿布扎比博物馆馆长、大英博物馆资深策展人等,谈“艺术博物馆的未来发展趋势”。美术馆的发展趋势是要引领城市文化的,以大桥为例,它沟通了长江的南北,苏南、苏北的地域差异和文化差异在渐渐缩小。美术馆所起的作用也是这种文化的联结和沟通,它是对一个城市文化的哺育。而我们现在的社会、大众的认识并没有达到这一点。

我认为美术馆要做到几点,第一是做一个能让市民增加幸福感的场所;第二,逛美术馆要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我在论坛的时候还问过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馆长萨宾·海格(Sabine Haag)女士,我问她,维也纳的市民多久会去逛一次艺术史博物馆。她说,徐馆长,我们维也纳的市民一生中会逛两次美术馆:第一次是爷爷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去;第二次他成了爷爷以后,带着他的孙子去。美术馆成为人们成长中一个重要的去处,像成年礼一样。而我们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进过美术馆,看上去活得也很好。实际上一点也不好,为什么我们的城市变得那么难看?为什么那么多人布置家居就是糟蹋钱?为什么商铺的橱窗那么难看?为什么我们一些领导还在做毁掉文化的决策?因为他们不逛美术馆,他们没有得到很好的美学教育,这是一个很大的事情。美术馆需要做好的展览,需要吸引观众走进来,美术馆应该成为美学教育的课堂。

注:

展览名称:大桥记忆——南京长江大桥主题艺术作品及史料巡展

展览时间:2018年9月15日-12月12日

展览地点:江苏省美术馆陈列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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