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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大公报》载相声史料简释

2018-12-05鲍国华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大公报艺人天津

鲍国华

相声艺术创立至今已有150余年的历史。①相声史研究者认为,1862年咸丰皇帝去世,清王朝勒令百姓戴孝,一百天不准演戏、动乐。戏曲艺人朱绍文为养家糊口,流落至天桥一带,靠说笑话、唱小曲讨钱维持生活,由此逐渐确立了相声的表演方式,是为相声艺术之肇始。见王决、汪景寿、藤田香:《中国相声史》,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5年版,第70-73页。但在相声师承关系表中却以张三禄为相声艺术的开山祖师。见王决、汪景寿、藤田香:《中国相声史》,第336页;殷文硕、王决:《相声行内轶闻》,郑州:黄河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164页。作为曲艺(旧称“什样杂耍”,建国后始有“曲艺”之称)形式的一种,相声发源于北京,却发祥于天津。相声行内因此有“北京是出处,天津是聚处”之说。最早离京赴津的相声艺人是满族人裕二福,光绪初年只身到此表演单口相声,颇负盛名。1906年,九门提督善耆将相声艺人赶出北京,“相声八德”之一的李德钖因此转投津门。“第四代”②这是从相声艺术的开创者“穷不怕”朱绍文算起,若从更早出现的艺人张三禄算起,则为“第五代”。艺人的门长张寿臣1925年赴津,后定居于此,直到去世。马三立随其父、同属“相声八德”之列的马德禄迁居天津,未能上完初中即开始演艺生涯。侯宝林1940年抵津,一炮而红。……众多相声艺人在天津形成了自家的艺术风格,也获得了巨大的艺术声誉,达到艺术生涯的巅峰。

天津之所以能够成为相声艺术的 “发祥之地”,与这座城市独特的文化品格密切相关。“九河下梢天津卫”本是水陆码头,居民五方杂处,其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均体现出明显的移民化特征。来自不同地域和文化群落的移民,将形形色色的文化习俗和生存理念植入天津文化的土壤之中,并在相互间的碰撞与磨合中实现交融,从而形成了天津文化的流动性与包容性并存的基本形态。天津底层市民大多生活贫苦,却以自身的市井文化品格,构成了天津的俗文化特质。同时,天津特殊的文化氛围和地理位置,使之成为晚清民国仕途失意的官僚们最理想的寄居之地。天津不具有帝都北京浓厚的官场气息,可以暂时从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脱身;天津距离北京又很近,便于观望时局,伺机东山再起。下野政客的聚居,赋予天津文化以声色犬马的消费性特质。这与市井之俗形成合力,共同促使天津文化最突出的特质表现在一个“俗”字之上:不甘寂寞的失意官僚们或为重登仕途而苦心经营,或因心灰意冷而纵情声色,体现的是官场与欢场的浮世之“俗”;码头上讨生活的普通民众则为生存而奋斗,练就了诸多令人叫绝的独特生存技能,诞生了不少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体现的是市井细民的练达之“俗”。可见,天津文化之“俗”,实际上代表着特殊环境下的一种生存哲学与生活态度,本身即具备明显的传奇性。“俗”与“奇”的巧妙融合,这无疑是相声创作的绝佳素材。不仅如此,“俗”文化品格也使天津成为相声艺术的最佳市场。相声往往以市民的日常生活为题材,衣食住行,家长里短,集中反映着市民阶层的心理。从市民中来,表现市民生活,又为市民所接受,相声的生产与消费过程都与市民文化紧密相连。因此,作为近代中国市民文化之范本的天津,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相声艺术的一块“宝地”。

相声艺术和艺人在天津之活跃下至明地、上至剧场,同时在各类传媒如报纸、杂志、电台中也时时出现,成为近现代天津城市的独特风景。其中,天津《大公报》中有关相声的各类记载颇为引人注目。一方面,作为创办并发行于天津的报纸,关注本地社会生活,自是题中应有之义。相声在天津广受欢迎,融入市民的日常生活之中,这在《大公报》中多有呈现。另一方面,作为天津乃至华北地区最具影响力的报纸传媒,《大公报》的办刊立场一直以忘己无私、平实中正著称。从创始人英敛之开始,《大公报》即以“开风气,牖民智”①《本馆特白》,载《大公报》(创刊号)1902年6月17日(光绪二十八年五月十二日)第二版。标点为引者所加。为宗旨,拒绝追求商业利润、迎合低级趣味,坚持秉笔直书,反映世态人心:

忘己之为大,无私之谓公。……本报断不敢存自是之心,刚愎自用;亦不敢取流俗之悦,颠倒是非。总期有益于国是民依,有裨于人心学术。其他乖缪偏激之言,非所取焉;猥邪琐屑之事,在所摈焉。②《大公报序》,载《大公报》(创刊号)1902年6月17日(光绪二十八年五月十二日)第二版。标点为引者所加。

1926年9月进入“新记”时期,这一立场也不曾改变。因此,《大公报》中有关相声的各类记载,尽管数量不多,却不似诸多小报以商业性为前提,以娱乐化为指归,肆意夸张变形。相声是《大公报》的报道对象,而非卖点。以上因素,促使相声艺术及其从业者的状况和地位在 《大公报》上得到了更为客观的呈现,成为考察近现代中国相声史和天津城市社会生活史的重要史料。

《大公报》所载相声史料可分为两种类型:一为评论,一为报道及广告,前者承载相声艺术的理论思考,部分史料颇为珍贵;后者的价值则在于彰显出相声与天津城市文化之关联。

相声在《大公报》上第一次出现是1910年。在刊于该年3月24日的 《关于天津地方自治之文件·议事会申天津南段巡警总局文 (为申请禁止淫词由)》中称:

为申请事案,据郑葆善、王从周投递说帖,内称“敬启者:速为禁止荡调淫辞以维风化事。窃鄙人等前二日在北门西宝和轩花茶馆,只见各幼女所唱者,及相声、戏法、双簧所说者,近于不经入耳之谈,惟《新正月》尤甚。鄙人等想各茶馆必皆如此,实于风化大有妨碍。惟祈速为函请南段总局迅速出示严禁荡调淫词,总以改良辞曲为宗旨,庶于风化大有裨益”等语。③载《大公报》1910年3月24日第六版。标点为引者所加。

文件将相声视为“荡调淫辞”之载体,提请巡警总局予以禁止。相声在《大公报》上的首次亮相,颇为尴尬。但这份文件仍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表明在清末茶馆演出中已包括相声、戏法、双簧等“什样杂耍”形式,尽管演出者未必是专业艺人(幼女所唱当为各类俗曲,并非相声,女性艺人表演相声出现较晚),且以淫辞招揽观众,但在绝大多数艺人撂地演出的20世纪初期,可见相声及其他曲艺形式已有登陆茶馆的记录,这对于相声剧场史的研究颇有意义。而作为民间艺术形式,相声中的“脏口”“荤口”几乎与生俱来,这类迎合观众不良趣味的表演,一直充斥于天津的小型茶馆和戏园,至20世纪40年代仍不绝如缕。

相声在《大公报》上第一次正面登场,见于1910年11月5日刊载的《大人来了》一文:

北京供人消遣之杂技,如昆弋两腔、西皮二簧、说评书、唱时调种种之外,更有一种名曰“相声”者,实滑稽传中特别人才也。其登场献技,并无长篇大论之正文,不过随意将社会中之情态摭拾一二,或形相,或音声,摹拟仿效,加以讥评,以供笑乐,此所谓相声也。该相声者,每一张口,人则捧腹,甚有闻其趣语数年后向人述之,闻者尚笑不可仰①似当作“抑”,原文如此。,其感动力亦云大矣。②载《大公报》1910年11月5日第十版。标点为引者所加。

该文收录于同年出版的 《也是集续编》,因此,作者当为英敛之本人。这是现存最早的对于相声概念的阐释,涉及题材、篇幅、演出形式及效果,均有准确而精练的概括,其史料价值自不待言,可见相声的艺术特质在百年前已基本确立,与今天别无二致。曲艺理论家高玉琮在其新著《相声史话》中曾开辟《最早登载“相声”二字的报刊》一节对该文加以介绍。③高玉琮、刘雷:《相声史话》,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96-197页。但高著据《也是集续编》引用,而非《大公报》,与标题中“报刊”二字不甚相符。值得一提的是,该文后半部分介绍了讽刺九门提督外出时驱赶路人的早期相声名段《大人来了》,并评曰:“呜呼,大人之所以为大人,如此而已矣!无怪世之既艳羡大人者而又痛恨大人也。”④载《大公报》1910年11月5日第十版。标点为引者所加。这在相声史上确有记载。1906年,清皇族肃亲王善耆就任九门提督,出巡时驱赶正在演出的相声艺人魏昆治,魏据理力争,遭到鞭打并带枷游街示众三天。善耆还通令全城,禁止相声演出,并将艺人全部驱逐出京。这一禁令直到1909年善耆卸任才渐渐废止。⑤王决、汪景寿、藤田香:《中国相声史》,第204页。相声《大人来了》即以这一事件为原型。同为满族人的英敛之,在《大公报》撰文介绍这段相声并加以评论,绝非出于娱乐目的,其讽刺锋芒之所向,在于当权者的专横和愚蠢。这一立场和姿态,在清王朝尚未灭亡之时,实属难能可贵,彰显出英敛之和《大公报》“敢言”之品格,不仅严肃的时事报道如此,轻松的休闲文字也不遑多让。⑥《大公报》一直以“敢言”著称,相关事例及分析见侯杰:《〈大公报〉与近代中国社会》,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 57-65页。

发表在《大公报》上的相声评论,更为集中地出现在“新记”时期,先后有10余篇之多。署名醉生的《相声概谈》⑦载《大公报》1928年2月1日第十版。,是较早出现的全面阐释相声艺术的评论文章。该文介绍了相声起源及进入天津的过程,探讨了“说学逗唱”四门功课,分析了相声的表演技巧和作品结构,还列举了当时出现的数十段作品的名录。该文尤其强调相声是“艺术之一”,予以正面评价,迥异于学术界轻视相声的立场。《相声概谈》篇幅虽短,但堪称一部精简版的《相声艺术史论》,值得关注。署名晋康的《北平的几处相声》⑧载《大公报》1933年7月17日第十三版。将北平相声分为东安市场、西单商场和天桥三派。东安市场的观众多来自社会底层,相声偏重感官刺激,较多“荤口”和伦理哏;西单商场由于常有知识分子光顾,相声注重反映社会心理,较多文人雅趣;天桥则鱼龙混杂,是前两派的综合。相声史上流派纷呈,但探其本源,则均可归入清末出现的“浑门”“清门”两派。可见,《北平的几处相声》中的划分是符合相声历史的。该文还强调“相声所有的并不是幽默,是滑稽,是诙谐,外加肉麻”,这一判断颇有见地。作为民间艺术的相声(至少在其早期)不以含蓄隽永、富于智慧的幽默品格见长,而追求一种单纯直接的演出效果。对于该文所论及的同属于撂地演出的三派而言,更是如此。署名一工的《杂耍偶谈》⑨分上、下篇,分别刊载于《大公报》1934年9月12日第十三版、1934年9月13日第十三版。是较早出现的艺人专论,集中探讨张寿臣的相声艺术,特别是学方言的表演技艺。张寿臣是较早进入剧场演出的相声艺人,他使相声登堂入室,艺术品质得到了明显的提升,也因此引发诸多文人雅士的关注与研究。署名墨农的《听鼓杂记——什样杂耍人才述评》系列文章,涉及曲艺的各个门类,其中第九、十两篇专论相声,介绍了单口相声、戏迷相声和太平歌词。⑩载《大公报》1935年4月22日第十六版、1935年4月23日第十六版。作者显然是行家里手,对于相声技艺的起源及演出效果如数家珍,对于其粗俗之处的批评也颇为到位,所及万人迷、张寿臣、王兆麟、吉坪三等艺人,俱为行内之翘楚,体现出内行人的眼光和读书人的趣味。署“廉君寄自古燕”的《平津的相声》①分上、中、下篇,分别刊载于《大公报》1934年9月19日第十三版、1934年9月20日第十五版、1934年9月21日第十三版。一文从北京大学国学研究所歌谣风俗研究会谈起,指出相声也应在调查、整理、研究的范围之中。作者显然具有新文化人的启蒙意识,强调相声是群众的呼声和社会的写照,着力发掘其社会价值。虽然对于相声行业不甚熟悉,误将万人迷之绰号(实为李德钖)与张德泉其人对号入座,将刘德智写作刘德治等,但以思想启蒙和学术研究的立场出之,体现出一定的学理性。署名“火箭”的《闲话相声》是《大公报》刊载的篇幅最长的相声评论。②连载于《大公报》1936年10月27日第十三版、1936年11月9日第十三版、1937年1月8日第十三版。该文从相声形成的社会文化背景出发,谈古论今,探讨了相声发展的历史与现状、艺术特点和不足,着重介绍了张杰尧(张傻子)、朱阔泉(大面包)、汤金澄(汤瞎子)等相声名家的艺术取向,尤其指出张杰尧最早穿西服皮鞋在西单商场撂地演出,成为相声演出服装的革新者,记录了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一段鲜活历史。

综观《大公报》刊载的相声评论,虽然观点不同,视角各异,但大都从客观严肃的学术立场出发,对于相声艺术及其从业者予以正面研究,并无轻视戏谑之处,在史料性和学理性上均大有可观,也体现出《大公报》一贯秉承的中正立场。

与相声评论相比,《大公报》刊载的相声报道和广告数量更多,这类文字多为只言片语,意不在于对相声艺术的品头论足,远不及评论文章详细丰赡。然而相声报道和广告却有着评论文章不具备的史料价值。如前文所述,天津城市的俗文化品格使之成为相声繁荣的风水宝地。相声对于市民的影响,不限于舞台上下,还见于日常生活,融入了市民文化的深层肌理之中。《大公报》刊载的相声报道和广告,作为城市文化品格的点滴呈现,保存了近现代天津城市社会生活史的生动细节。

天津是相声艺人的“聚处”,演出市场繁荣。艺人的演出场所也较为多样,或置身明地,或登陆剧场,或进入电台,优秀艺人还有机会灌制唱片。《大公报》刊载的各类相声广告,既呈现相声演出形式之丰富,又凸显不同时期走红的相声艺人。在电台节目预告中最早出现的相声艺人,是相声史上并不知名的马福林和马玉林。③《广播无线电·今晚放送节目》,载《大公报》1927年11月19日第七版、1927年11月26日第七版。稍后进入电台的有马桂元④同上,载《大公报》1927年12月10日第七版、1927年12月17日第七版、1927年12月24日第七版。,作为马德禄的长子和李德钖的高徒,是当时青年艺人中的佼佼者,可惜去世较早,技艺未能得到充分展现。此外,相声名家张子美和陶湘如⑤同上,载《大公报》1928年1月14日第七版。、周德山(周蛤蟆)和李德钖(小万人迷)⑥同上,载《大公报》1928年4月14日第七版、1928年4月21日第七版;《广播无线电·津台放送节目》,载《大公报》1928年4月29日第七版、1928年5月5日第七版。、刘万奎和张茂林⑦《广播无线电·津台今日放送节目》,载《大公报》1928年5月19日第七版、1928年5月27日第七版。、常连安和常宝堃(小蘑菇)⑧《广播无线电·今日要目》,载《大公报》1936年3月31日第十三版。等也先后进入电台。其中周德山的节目被称为 “文明笑话”,体现出对相声内容的净化。而当时最负盛名的相声艺人张寿臣,不仅有电台演出的经历⑨同上,载《大公报》1935年7月22日第十版。,还进入戏院,得与京剧名家侯喜瑞、鼓界大王刘宝全同台,使相声地位得到了明显的提升。⑩《春和戏院演出海报》,载《大公报》1932年8月5日第十二版。

由于广播电台的听众文化层次较高,这就要求相声去粗取精,不断净化。相声进入电台,扩大了影响,也引起了更为广泛的关注。署名“雨同”的《对本市各电台今后之愿望》一文,论及相声:“关于说相声者,亦应加以改革,虽然语近诙谐,使人一笑了之,然而勿使其骂人过甚!否则不免有‘骂人艺术’之嫌。且令外人听之,亦有失我国之雅度。”①载《大公报》1936年1月8日第十一版。标点为原文所有,下同。该文旨在评价电台播出的各类节目,希望增加国内外新闻大事、学术文化医学演讲、音乐唱片、对社会有益之话剧和儿童节目,取消大鼓、时调、淫辞、梆子、落子等。相较而言,对相声的态度更为宽容。这表明在文化层次较高的听众眼中,相声虽难称高雅,但也不再被视为有伤风化之淫辞,是能够通过改革加以提升的。

除对于专业相声演出的报道外,《大公报》在介绍其他艺术门类、包括外国艺人的演出时,也常常以相声作譬喻。《蛱蝶聆歌记》②载《大公报》1929年11月24日第十版。一文高度评价蛱蝶影院演出的两部外国趣剧(即喜剧),称其中“谐话颇似吾国之相声”;《银幕上之对口相声》③载《大公报》1930年12月5日第八版。一文介绍平安影院上映的一部外国歌舞喜剧片,称“对口相声本为吾国一种杂耍、外国亦常有之”,而该片“对话对唱、诙谐入妙、使人喷饭、故该院即译其片名为对口相声”;明显都是根据本地观众的审美习惯加以包装和宣传,以期取得更好的票房。此外,在演出戏剧或放映电影时,加演相声以招徕观众,在天津的剧场影院也颇为常见,堪称一大特色。④见《不取分文之电影戏》,载《大公报》1913年8月22日第六版;《巴黎舞场》,载《大公报》1934年5月11日第六版;《点缀端阳·光明将加演杂耍》,载《大公报》1936年6月20日第十三版;《轰炸东京记》(影讯),载《大公报》1946年2月15日第四版。以相声作譬喻甚至还出现在《大公报》的政治新闻中。一篇题名《禁衣蓝衫》⑤载《大公报》1930年12月5日第八版。的社论,介绍了爱尔兰议会辩论,禁止反对党穿着具有挑衅性的蓝衫的新闻,由于辩论气氛热烈而又爆发笑声,记者遂将该社论的副标题拟为“爱议会中一幕绝妙相声”。此类譬喻,恐怕只会出现在天津的报纸之中。

《大公报》有关相声的报道,还涉及各类民众集会上的业余演出,显示出天津市民对于相声演出的热情参与,是了解天津社会生活史的绝佳史料。《大公报》与天津中华基督教青年会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⑥详见侯杰:《〈大公报〉与近代中国社会》,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2-244页。有关青年会的各类报道也时常出现在《大公报》上。有趣的是,在青年会组织的各类集会中,常常出现相声。《大公报》上最早的相关记录,是1918年4月5日刊载的《青年会开会二则》:

东马路天津青年会:以本会订于月之四号即星期四晚八点在会所特为直隶省立第一中学校毕业生开同学会,备有相声、演说、电光捧⑦原文如此,不知何物,疑为“电光棒”。、二簧、幻术及茶点等事,以助雅兴。⑧载《大公报》1918年4月5日第三版。标点为引者所加。

在毕业生同学会上安排文艺演出,不足为奇,但将相声置于非关文艺的演说之前,后附二簧(即京剧)、幻术(即魔术),这一排列方式颇为奇特。此举是否源自相声对于天津市民的巨大吸引力,难以确知。而在青年会举办之各类同乐会、恳亲会、游艺会、交谊会上,相声的身影也时时出现。更有甚者,在属于舶来品的圣诞庆祝会上,相声也担当了主角:

本市基督教男女青年会、定于今日(星期五)下午七时半、假东马路男青年会礼堂、举行庆祝圣诞大会、秩序有“圣诞颂歌”、“相声”、“钢琴提琴合奏”、“广东音乐”、“四音唱歌”、“圣诞故事”、“国乐表演”、等节目助兴、该会除筹备庆祝外、并征求各会员礼品、赈济贫民、于欢呼颂赞之中、仍庽慈悲恺祥之意也、⑨《男女青年会今日祝耶诞在东马路青年会举行》,载《大公报》1932年12月23日第十一版。标点为原文所有。本市男女青年会定于本月二十二二十三两日下午七时半、举行庆祝圣诞大会、内容计有音乐、歌诗、相声、古琴、钢琴独奏、及歌舞表演等、以资联欢、现已分约男女会员参加、地点定二十三日、假法租界维斯礼堂、二十五日则在东马路青年会云、①《青年会庆祝圣诞》,载《大公报》1933年12月22日第十三版,标点为原文所有。原文日期明显有误,先说明定于二十二、二十三日举行庆祝会,再介绍二十三、二十五日之庆祝地点,前后时间不符,恐系排版之误。

将相声作为圣诞联欢的固定节目,这一现象恐怕只能出现在天津,而且表演者不会是专业艺人,很可能由青年会会员担纲,虽属自娱自乐,但相声在天津影响之大之深,从中可见一斑。无独有偶,在青年会举办的水产学演讲中,竟也有相声参与:

本市东马路青年会、定今晚七时半、在该会大讲堂举行水产演讲会、请水产专科学校校长张崧冠氏演讲、并有各种水产标本当众解释、徐[馀]兴为李醒庵之相声、王天相之口技、凡该会会员、持有会证者、均可前往听讲也、②《今晚青年会之水产演讲》,载《大公报》1933年2月18日第十三版。标点为原文所有。

借助相声活跃气氛,吸引听众参与学术活动,青年会此举,使科学普及工作与天津的城市文化品格相连结,值得称道。

除青年会外,在南开大学、南开中学、南开女中、扶轮中学、津海中学、河北第一中学、河东中学等校举办的游艺会上,相声也不可或缺。而在天津清华同学会举办的聚餐及联欢大会上,也备有戏法、相声、双簧、大鼓等杂耍及跳舞助兴,还邀请了梅贻琦校长出席。③《清华同学会今日聚餐》,载《大公报》1934年6月22日第十版。而在官方举办的“双十节”游艺会和天津市府职员春节同乐会上,更有专业艺人郭荣启、常宝堃(小蘑菇)等表演相声。④《双十节的游艺界》,载《大公报》1930年10月10日第八版;《市府职员春节同乐》,载《大公报》1948年2月7日第五版。甚至在战火频仍的1948年,寄居河北女子师范学院的天津各院校学生联合举行除夕晚会,相声在这一历史关键时刻再一次肩负起“苦中作乐”的社会责任。⑤《苦中作乐》,载《大公报》1948年12月28日第一版。

相声在天津《大公报》上最后一次出现,时在天津解放前夕。1949年1月3日刊载的《艺人末路》一文,介绍了常宝堃(小蘑菇)、赵佩茹、高德明、王长友、常宝霆(三蘑菇)等十位知名艺人,由于各娱乐场所纷纷停业,为维持生计,不得不“降格”撂地演出相声,“在零度以下的寒风里,依然竭尽嬉笑怒骂的能事”,却因为天冷缺少观众而收入有限。平津两地的知名艺人尚且如此,其他普通艺人之境况则更为窘迫,有些改行做小买卖,有些只能挨饿。⑥《艺人末路》,载《大公报》1949年1月3日第一版。在战争面前,正常的生活秩序不可避免地被打破,相声艺术及其从业者也走向了末路。12天后的1月15日,天津解放。相声艺术和相声艺人一起迎来了新时代。

以上简要阐释了天津《大公报》所载相声史料。作为天津城市文化之代表的相声艺术,借助报纸传媒不断扩大其影响。作为创办于天津的报纸传媒,《大公报》虽然放眼全国、甚至全世界,却不可避免地与天津城市文化发生关联,通过刊载相声评论、报道和广告,使《大公报》逐渐融入天津文化。尽管天津《大公报》早已沉入历史,但其刊载的相声史料却载入史册,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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