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跨文化居民
2018-12-04张佳玮
张佳玮
帕羅斯岛在希腊诸岛里,大概类似于一个中学班级成绩靠中、容貌普通、性格比较不错但朋友没那么多的孩子。不像圣托里尼有那么多拍婚纱照的,也不像米克诺斯那么声色犬马。大体上,帕罗斯是个山不算陡的普通希腊岛屿。旅游淡季时,岛上少到只有一万人,并不是什么值得长居的地方。
岛上网络评分排名第三的饭馆,坐落在帕里基亚海边街上。店里有传统希腊菜,也有上好的寿司、咖喱鸡和一些自制菜,比如榛子仁裹松茸油炸后蘸鹰嘴豆酱与柠檬汁这种神奇的菜。我问店主,怎么会风格如此多样?店主说,一半是他太太做的。
他是雅典人,娶了一个日本太太,跑到帕罗斯岛上,开了这么个馆子。说着话,他凝眉思索半天:说是日本人,也不太确切!他的岳父是个长居巴西的日本人——众所周知,巴西有许多日本移民,许多日本人甚至融入了巴西文化,而这位巴西籍日本岳父,又娶了一个德国女人,生下一个会讲葡萄牙语、德语和日语的混血儿,这位混血儿就嫁给了他这个希腊人。
一个在巴西生活的日本父亲和一个德国母亲生下的孩子嫁给了希腊人——我脑子里算了算,问:那你们的孩子,岂不是要变成巴西+日本+德国+希腊的文化混血儿?店主歪头想了想说,大概是吧。“不过我从没想那么多。只要没意识到障碍,就不算有障碍嘛!”
说着,他反问我:“你呢?”我理了理思路,跟他说,我生在无锡,在上海读书生活了十年,然后跑去巴黎读书写东西,现在到希腊度假。店主拊掌微笑,“你看,你也是跑了许多地方嘛!你也是个跨文化居民嘛!”“不过我的家乡无锡与上海不太远呢。”我说。“德国和希腊离得也不太远。”店主说,“距离上。”
我想了想,是的。
我出生前,父亲与母亲分别住在无锡的两个区域,现在看似不远,但那时候靠走路+骑车+公共汽车,怎么也得半天。现在看来那是近得很了——因为一切已经交融了。
同样,在2018年,我们不会觉得一个杭州人跑去南京工作有多大问题。这个时代,从巴黎到布鲁塞尔或阿姆斯特丹,时间大概也就是从杭州到南京。交通方式的变化,互联网的发展,令我们不知不觉,都变成了奇妙的文化混血儿。
我认识从小在呼伦贝尔长大,之后在大连与北京成长,然后在美国居住俄勒冈、俄亥俄与加州的朋友。这些区域分割听起来很夸张,但于她而言,可能就像我们小时候换个新村住那么简单。
工业化的发展,让经济水平类似的社会日益趋同。大城市越来越相似。一个老家在甘肃敦煌的上海静安区居民,可能会觉得,相比起老家的乡亲们,自己跟东京六本木的朋友,更有共同语言;在北京东城区随意找一个北漂,都可能讲出一段横跨两千公里的迁移史。
事实是,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异中,但因为习惯了这种变化,比上一代人更加见怪不怪。毕竟这个时代从伦敦到上海的时间,可能也就是我们父母辈从苏州跑一趟上海。
这个时代,我们都跨越着无数文化生活着,只是自己可能没意识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