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当天子谶言说了算?
2018-12-04枕星子
枕星子
“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
简 单来说,谶言是一种预示吉凶的隐语,如元末的“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就对之后的天下大乱进行了“预告”,在当时流传极广。谶言发端于秦,又在两汉时期时被帝王们大力推崇,在政治生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东汉时期甚至出现了帝王根据谶言决定国家大事的荒唐现象,导致“上下恐惧,人怀不安”。
到了南北朝的刘宋年间,统治者大概是意识到了这种神秘之说会影响到政权,开始明令禁止,往后各代都多有相关法律条文出台,但这种文化现象从未绝迹,反而更加根深叶茂地扩散到民间的每一个角落,伴随着历代的政局动荡与朝代更迭。甚至在相对稳定的岁月里,谶言的影子都无处不在。
谁是“公孙”?
谶言盛行不衰,主要因其“应验”令人震惊,人们茶余饭后再一聊,热度“噌”就上来了。
据《汉书》记载,汉昭帝元凤年间,上林苑中有一棵枯树突然重新发芽长叶,而叶面上有被虫咬食而成的文字——“公孙病已立”。枯木逢春已是奇事,更别说虫子如有神灵依附一样,吃出一行字,朝野上下十分轰动。有个叫眭弘的大臣精通《春秋》,解释称会有公孙代汉而兴。他还胆大包天地建议朝廷公布这件事,在全国范围内“求索贤人”,把帝位让出去。想都不用想会有什么等待着眭弘,辅政的大将军霍光二话没说就将“妖言惑众”的眭弘处死了。
五年后,昭帝去世,霍光先是扶持刘贺即位,后又改立刘询,是为宣帝。霍光权倾朝野,想立一个自己满意的皇帝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有心人仔细一琢磨,发现不得了了。刘询是已故戾太子之孙,称为“公孙”是说得过去的,更可怕的是,他本名还叫病已,可不完美印证了“公孙病已立”?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刘病已觉得这样说明自己受命于天,好事一桩,于是大张旗鼓地征召眭弘之子入朝为官,算是为眭弘“平反”了。
不过这件事还没完,当西汉和王莽的统治走向尽头时,割据蜀地的公孙述盯上了这句谶言,将其作为自己称帝的依据。而后来的东汉光武帝刘秀当时也正在争天下,对此不屑一顾,专门写信给公孙述嘲讽道:“公孙”就是指我大汉的宣帝,不是你!
公孙述还是没掀起大水花来,毕竟强行附会一句隔了许多年的谶言,还只能解释“公孙”,无法解释“病已”,当然没什么人当回事了。
开国常有谶言
隋朝时,民间流传童谣《桃李歌》:“桃李子,鸿鹄绕阳山,婉转花林里。莫浪语,谁道许。”“桃李子,得天下”,言下之意是接下来由李氏当天子。隋文帝很慌,把能想到的有可能造反的姓李的都当做防范对象,甚至设计处死了一个叫李浑的大臣。后来有人深度解读了《桃李歌》,认为桃与逃偕音,是指逃亡的李姓之人,会得天下,而“莫浪语,谁道许”,是“密”的意思。这与李密的情况高度吻合,当时的人们都以为这条谶言会应在他头上,连他自己都以为要当皇帝了。谁知道不久后,李渊一家崛起,顺利夺得了天下,人们这才恍然大悟“此李非彼李”。
同样“应谶”的事还发生在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身上。后周世宗时,京中流传一句谶言“点检作天子”。作为皇帝,世宗柴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免了当时的殿前都点检、后周太祖郭威的女婿张永德,换上了赵匡胤,并限制了其兵权。但柴荣刚去世后,有传言称北汉与契丹勾结准备进攻后周了。当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出兵权,命最佳人选赵匡胤带兵出征;要么就等着北汉攻破东京城。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陈桥驿黄袍加身后,赵匡胤回师东京城,以宋代周,“点检作天子”还是应验了。
到了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一个叫宋献策的人前来投奔,献上了谶言“十八子,主神器”。与“桃李子,得天下”“点检作天子”这样的谶言不一样,“十八子”是用了拆字的方法,合在一起就是“李”字,意味著姓李的人会“主神器”,即夺得皇位。李自成十分高兴,因为他也明白谶言造势的巨大作用。随后,李自成大军势如破竹地接连攻下洛阳、开封等地,成为明末农民起义军的主力。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明朝灭亡,他也正式地入主紫禁城,谶言得以“应验”。
禁谶与信谶
许多开国皇帝顺利登基都是借了谶言之力的,他们对谶言的舆论造势作用心知肚明,所以政权建立起来后,他们尤其注意防止别人也用一样的招数,明令禁止谶纬之学。如宋朝“禁玄象器物、天文、图谶……不得藏于私家”,但多是禁民间之谶、禁私习之人,而有利于彰显自己称帝合法性的谶言,不仅不禁,还会推波助澜,任其蔓延发展。
像宋朝,除了赵匡胤,后来的太宗、真宗等人也对术数、谶纬有浓厚的兴趣,广泛搜罗各种术士。于是一个看似矛盾的现象产生了:一方面,从法律层面上明令禁谶,另一方面,最高统治者又对此深信不疑。
其实禁谶与信谶并不矛盾,钱锺书就对此有一针见血的评论:“(宋廷)禁之,亦恐‘人有悻心尔,而禁之严适由于其信之深焉。”正是因为信,才会禁,说白了是想把谶言的产生与传播控制在自己手中,避免其危害政权和社会的稳定。但谶言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谶言是一种隐语,能抓住人心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其神秘性和趣味性。当一条谶言出现,人们自然而然地会去思考其中蕴含的深意,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出现与其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贴合的现象,恍然大悟之下就会深感玄妙,继而深信不疑。秦时有一句流传极广的谶言“亡秦者,胡也”,当时的人们都以为“胡”是指胡人匈奴,于是秦始皇采取了各种措施防范匈奴南下。到了秦二世时,胡亥的暴政把秦国推向了灭亡,人们这才明白了,“胡”应该是指胡亥。
站在现代的角度回头去拨历史的迷雾,谶言的神秘性会大打折扣。“应验”谶言之所以能言之成理,在于文字的多义与多解,有权力欲的人,大多竭力往自己身上靠,为自己造势,其实就是一种文字游戏。如“公孙”既可解释为某公之孙,也可以解释为公孙氏,“胡”既可解释为胡人,亦可解释为胡亥,只要能附会上去,怎么说都行。同时还应看到偶然的作用。能流传下来的谶言以“应验”的居多,正是因为它们“应验”了才被记载,未曾应验的谶言不知凡几,搁现在看就是漫天的谣言。与其一味地夸大谶言的灵验,或是简单地视其为迷信,不如理智地看待这种历史文化现象,增添些许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