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和民国时期庚款留美的广西学子

谭清华

笔者对庚款留学生的关注，缘于家族中的一位长辈李崇伸是其中之一，最初只是听闻，当尝试检索时，却发现所获甚少。后经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慢慢拼凑出了他的人生轨迹。据说当年庚款留学分配给广西的名额非常稀少，笔者由此萌生出了搜集广西庚款留学生资料的想法，希望了解这个群体的规模，以及他们的求学情况、人生经历。

背景

1908年，美国国会通过议案，授权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将庚子赔款中扣除所谓“实应赔偿”后的余款逐年按月“退还”中国，用于资助中国学生留美。1909到1911年，清政府设立“游美学务处”，举办了3次招考庚款留美学生的考试，选拔出的学生当年即派遣赴美，称为甄别生。1911年， “游美肄业馆”正式改名为清华学堂，第二年又改为清华学校。清华学校的性质是留美预备学校。1928年，清华学校改名为清华大学，1929年，最后一批清华学校毕业生赴美留学，此后清华停派学生留美，直至1933年庚款留美考试重开，向全社会开放。据清华大学校史编写组撰写的《从清华学校到清华大学》记载，从1909年至1929年，清华学校共有毕业生976名，其中派送留美生967名;此外，还有以庚款津贴的留美自费生、留美专科男生、留美专科女生、特别官费生等，共计派送留美学生1279名。

据黄山书社1992年出版《中国考试制度史资料选编》之《外务部、学部：会奏派遣学生赴美谨拟办法折》 （宣统元年，即1909年）称， “至于学生名额，自应按照各省赔款数目，分匀摊给，以示平允。”由此推断，庚款留学考试向全社会开放前，按这样的名额的分配方式，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广西摊得的名额寥寥无几。据目前掌握的资料，截至1929年，广西仅有12人获得庚款资助赴美留学。1933年庚款留学向全社会开放后，笔者尚未发现有通过这一渠道出国留学的广西学子。

苍梧籍的谭颂瀛是第一位考取庚款留学名额的广西人。此后有唐崇慈、李运华、何标、翟念浦、李法寰、黄中廑、李崇伸、陆起华、沈锡琳等清华学校毕业的庚款留美生，以及津贴生石超庸、专科男生陈丕扬这两位庚款留美生（籍贯及学位信息来自清华大学图书馆清华文库）。此前只有李运华、何标、沈锡琳、石超庸、陈丕扬的生平资料较完整。本文试图通过多种途径搜集并整理广西庚款留美生的信息，一并呈现。这些凤毛麟角的广西学子，学成回国后都成为各自行业的精英人物，但由于后来抗战、内战接连爆发，随后政权更替，在大时代中他们的命运已不受自己掌控，有的远离故土，音讯渺茫;有的被边缘化，无从施展才华和抱负，后半生默默无闻。总的来看，大部分人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可惜可叹。

庚款留美的十二位广西学子

寻找庚款留美广西学子的过程颇为曲折，笔者检索查阅了“民国时期期刊全文数据库”“读秀数据库”“《清华周刊》数据庫”等多种文献数据库，在数据库资料不足时，还联系获得清华大学档案馆、西南财经大学档案馆提供的资料，如此等等，不一而足。1949年前后去台的李法寰和翟念浦，通过互联网和数据库获得的信息只有一鳞半爪，后来从陈溪松主编《国军化学兵口述历史》、林思玲《将军之屋·故事》两本书中查找到他们的经历。遗憾的是，未能搜集到所有人的完整资料，尤其是经多番查找，陆起华在1950年后的信息仍一无所获。

按出国留学时间顺序，今将已知12位庚款留美广西学子信息整理如下：

谭颂瀛，字海环，苍梧人。毕业于上海南洋中学，宣统二年（1910年）第二批庚款直接留美生。1914年获密歇根大学学士学位（炼钢），1915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硕士学位，同年回国。据游美学务处呈外务部的文件，谭颂瀛被录取时年龄20岁，但是根据1915年江苏省教育会会员姓名录，推算他生于1898年，在这份会员名录中，谭颂瀛的通讯地址是上海浦东中学，时任该校化学教员。1923年9月，受聘到江苏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任教，教授科学及英文课程。还曾在两浙盐务中学任教。1928年任广西建设厅驻港广西矿产推销处主任兼特派员。据竺可桢1944年10月9日的日记，谭颂瀛等同期考取游美的同学已去世，而竺可桢1964年11月23日的日记则提到，谭颂瀛等在1920年至1930年期间即已去世。

唐崇慈（ 1892-1941），字惠玄，全县（今全州）人。人清华前就读于广西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据吴宓回忆，1911年考取清华学校时唐崇慈名列第一。辛亥革命爆发后，他奔赴武昌参加战斗，足部受重伤，伤愈后回到清华学校完成学业。1919年毕业赴美，1921年、1925年、1927年分别获得加利福尼亚大学经济学学士、政治学硕士、经济学博士学位，旋任东方语言系教授，兼任《环球日报》总编辑。1926年回国，任上海暨南大学教授。1928年任湖北汉口煤油特税局局长，旋即改任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秘书，奉派到广西筹办士敏土（水泥）厂，七七事变后，担任中央文化馆编辑、主任等职。1940年冬身患重病，次年5月在重庆寓所病逝，年仅49岁。

李运华（1900-1971），字春城，贵县（今贵港市）人。1921年毕业于北京清华学校.1923年获威斯康辛大学化学工程学士学位，1926年、1927年分获哥伦比亚大学化学工程硕士、博士学位。1928年回国，即被聘为广西省建设厅技正兼工业主任，先后被聘为清华大学、复旦大学等校教授。1935年，李运华担任广西化学试验所所长。1936年6月，受聘为广西大学理工学院院长。1938年兼任广西大学电机工程学系主任。1939年任广西大学教务长。1942年12月，李运华代理广西大学校长，次年9月任广西大学校长，直到1946年3月去职。抗战胜利前夕，出任全国救济总署广西分署副署长，后出任国防科学委员会常务委员兼考试院考试委员，南京中央大学教授等职。新中国成立后，任农垦部华南热带作物科学研究院化学部主任、物理化学研究室主任。1971年10月病逝于广东湛江。

何标（1898-1978），字少薇，号宗岳。藤县人。宣统三年（1911）考取广西梧州中学堂。1913年入清华学校，1922年毕业赴美留学，1925年、1926年分获纽约大学商科学士、硕士学位，1927年，获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硕士学位，同年年底归国，任教于梧州广西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28年任梧州教育局局长。1931年任广东省军事政治学校政训处少将副主任。1937年至1942年任广西大学英语教授。1942年至1947年任广西企业公司财务主任，广西善后救济分署赈济组副主任，兼任广西省政府顾问等职。1947年至1949年任香港广西银行顾问兼香港广西航运公司经理。解放后历任广西区参事室参事、广西区政协委员。1978年10月病逝于南宁。

翟念浦（1902-？），来宾人，其父是清末举人翟富文。1925年毕业于清华学校.1929年毕业于俄勒冈大学化学系，1930年获芝加哥大学研究院化学硕士学位。曾在美国军校学习。1931年回国，1932年时年30岁，任广西大学英文教授。1934年时任实业部技正，调青岛商品检验局。1935年任青岛商品检验局技正。抗战时期服务军队，历任军政部学兵总队教官、总队队附、中央军官学校特科干部教育班副主任、联勤总部干部训练班班主任等职。1947年化学兵干部训练班编并入国民党兵工学校。1948年翟念浦仍任职于国防部兵工学校。1949年陆军训练司令部召集台湾在乡军人成立训练班，受孙立人指派，担任该班主任，后来受到“孙立人事件”的牵涉。翟念浦从军职退休前任陆军军官学校教务长，住在屏东胜利新村，与李法寰将军相邻，互动密切，交情深厚。

李法寰（1905-1986），南宁人.1916年赴北京人读教会中学，1919年进入清华学校.1926年毕业后投考广州黄埔军校，1927年离开军校，赴美入斯坦福大学插班三年级，学习经济学，未取得学位即离开斯坦福。据张报（原名莫国史，又名莫震旦，扶绥人，曾留美，已故中央编译局离休干部）回忆，李法寰在美期间加入共产党。离开美国后在德国游学一年，后赴苏联，先后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炮兵学校学习，曾在苏联军队任职一年。1932年冬回国，在上海教书、做工、失业、流浪，两年后投入南京军政部学兵队服务，历任教官、中队副、中队长、团长。抗战期间，曾参与淞沪会战，后到后方战备训练炮兵，并经常担任军中翻译。抗战胜利后，奉调南京第一训练处，先后任补训总队长、副参谋长。1948年底奉命到台湾，在陆军训练部工作，旋任陆军三四o师少将副师长，后调至高雄守备部担任司令。1955年“孙立人事件”发生后，调任陆军总部编译处翻译官，降为上校，直至55岁退役。李法寰退休后，先后在屏东农专、省立凤山中学、屏东女中担任英文教师，并曾在东吴大学兼任副教授。1986年7月16日辞世。

黄中廑（仕俊） （1900-？），邕宁人。1926年毕业于清华学校，1928年获斯坦福大学政治学学士，后获得威斯康辛大学政治学硕士。1931年即在中山大学任教，之后曾任上海暨南大学政治经济系主任。1934年8月至1936年7月任广东省中山纪念中学首任校长，1940年重返中大，任中山大学政治学系主任。1941年任广西柳州第四战区司令长官部少将参议。1945年任广西省政府委员。1946年任南宁区专员及保安司令，1947年由南宁行政专员调升省政府秘书长。1948年当选为第一届“国民大会”广西省代表。1949年12月初南宁解放前夕去香港。1952年担任过马来西亚亚庇中华学校一个学期的校长，1954年7月至1955年6月，任马来西亚砂拉越古晋中华中学校长。1959年任文莱中华学校校长。后回到香港教书。据黄中廑在暨南大学时期的学生回忆，黄中廑在清华香江书院任教授，20世纪70年代初暨南大学在港校友组织“茶叙团”，黄中廑是成员之一，后于20世纪90年代之前去世。

李崇伸（ 1904-1976），扶南（今扶绥县）人。1919年考入广西省立第三师范学校，1921年考入清华学校，1928年毕业，赴美入读斯坦福大学，1930年获斯坦福大学教育学学士学位，后在加利福尼亚大学、芝加哥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学习，其间在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实习。1936年获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當年回国，任四川大学政治经济学系教授，至1937年7月。抗战爆发后加入军队，1937年秋至1938年初，任国民政府兵工署学兵队教官，1938年8月至1940年2月，任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法学院经济系教授。1940年4月任国民政府兵工署重庆南温泉堤坎防毒处财务组组长。1941年5月至1949年12月在中国农民银行总行任副稽核（成都）。1950年初至4月任中国人民银行经济研究室副主任（成都）。1950年9月起任成华大学财政金融系教授，曾任系主任。院系调整后成华大学并入新成立的四川财经学院，任财政系教授。1956年起先后任财政系资料室副主任、政治课资料室及后勤综合资料室主任、图书馆采编组组长。1976年1月在成都病逝。

陆起华（1906-？），邕宁人。1929年毕业于清华学校，1932年获俄亥俄州立大学社会学学士学位，后获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社会学硕士学位，随后到德国海德堡大学学习。1935年前后回国，任广西省政府专科视察。1935年10月，第六届全运会在上海举行，陆起华担任广西代表队的领队。1936年11月，广西迁省桂林，创办于南宁的广西乐群社总社也迁到桂林，桂林总社总干事由陆起华担任，不久陆起华调往第五战区。抗战后期在重庆，1945年被选为广西省旅渝同乡会理事。据1948年4月出版的《清华校友通讯》，在国防部部长办公室任职，当时任国防部长的是白崇禧。1949年1月，白崇禧安排秘书陆起华随黄绍竑前往香港找民革主席李济深帮忙，寻求与中共和谈。据1949年后去香港（后去台）的道安法师1950年7月13日的日记，苏子美（苏希洵）、陆起华、黄朴心、黄中廑、黄同仇等人当时正赋闲。

沈锡琳（？-1982），贵县（今贵港市）城厢人。1929年毕业于清华学校后留学美国康奈尔大学，并获土木工程硕士学位。曾任广西大学（梧州理工学院）力学教授。抗日战争时期先后任湘桂铁路、叙昆铁路、丹竹飞机场、滇缅公路等工程副总工程师、副处长等职，获国民政府授予抗日勋章。1948年当选为国大代表。解放后，任黎湛铁路工程处副处长，通车后，调任衡阳铁路工程学校校长。1982年病故。

陈丕扬（1899-1987），别号对墀，岑溪人。1912年至1919年就读于岭南中学和岭南大学预科，1919年获庚款津贴，赴美入麻省理工学院，1923年获化学工程学士学位，1924年获缅因州大学化学工程硕士学位。1925年回国。同年8月至1932年10月，他先后在广西建设厅、广东省建设厅实业处、富贺钟矿务处及广州西村士敏土厂任技正、处长、工程师、主任等职。1932年10月，受命筹建广东省营制纸厂，1938年8月纸厂建成，被任命为总工程师。1938年12月至1947年7月，先后在广西化学试验所、桂林士敏土厂、广西企业公司、广州工商辅导处等部门任技正、经理、工程师、总工程师等职。1947年7月至1948年11月，被任为外交部驻日代表团专门委员，赴日本交涉和监督广东纸厂被劫机器设备移返事宜。返国后，立即投入重建广东造纸厂的工作。广州解放后，陈丕扬继续任广东造纸厂的总工程师，1956年起先后在广州市人民委员会工业办公室基建处、广州市第三工业局等部门任职。1957年6月，陈丕扬受命筹建珠江造纸厂，并任该厂总工程师。1987年6月病逝。

石 超 庸（1899-1968），原名石熲，字超庸，藤县人。1923年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获学士学位，同年以清华学校专科生津贴留美，先后获密歇根大学法学硕士和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学位。1926年归国后在东吴大学任法学院教授。翌年转任暨南大学法学系主任，在任8年间曾一度任法学院院长，任教之余兼执律师。1944年兼任军事委员会汉中行营顾问。1945年9月至1948年3月任监察院监察委员。1949年赴居香港，任“中国知识分子救助会”主任。1954年任崇基学院教授。1957年应聘到台湾，任东吴大学法学院院长。1963年当选为中国国民党第九届中央评议委员。1968年任东吴大学校长。同年9月5日病逝。著有英文本《论平时之公海捕获》《中国之领事裁判权》。

结语

从庚款留学设立开始，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只有12名广西人获得了这一机会，他们学历辉煌，无疑是那个时代广西的优秀学子和人才。他们不仅学成后全部归国，奉献智慧，除李法寰一直服务于军队外，翟念浦、黄中廑、李崇伸、陆起华在抗战期间投笔从戎，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参与修建湘桂铁路、滇缅公路等工程的沈锡琳获抗日勋章，其他人也都在各自的行业为抗战、为国家社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藉此文纪念和致敬百年前涌现的这群广西精英，同时也希望能为广西教育史、留学史填补史料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