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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03周俊儒

回族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机子晒场牛头

周俊儒

第二天吃早饭时,宝军说王丽喝吐了。王丽起来得晚,说她昨晚喝得最多。昨晚喝掉了三瓶子,王丽喝了三百公分还是有的。

地里开始收打瓜籽。

院子晒场的砖地上铺上了打瓜籽。看着一粒粒打瓜籽真漂亮。在院子把打瓜籽搂平的干活的女人说我们的打瓜籽个大,没翘板,白板也不多。我也发现打瓜籽没成熟的白籽少,比原来想象的好。眼下最忧虑的是天气,10月10日变了一回天,气温降到了零下一度。以后又慢慢回升,到我们下来时,低温在六七度,高温在十六七度,已是非常难得的好天气。宝军的手机上也预报一个星期的内容,大致到10月20日天气都是好的,高温都在十七八度。一切都要抓紧时间。

宝平在公司的田野里推了一个二十亩的晒场,好大的一个晒场。

宝平也不是有意推了这个晒场,这还得短话长说——他今年下了一个决心,把公司地域里的最大的一个槽子填平。新疆人把低洼地叫“槽子”。这个槽子是多少年上边的流水冲出来的,弯弯曲曲、高高低低。这么多年,从没想过花大力气把槽子填平。相反,宝平在槽子上推了个鱼塘,也就是前几年花了几万元用挖掘机挖了一个三面有土的拦河坝,称之为“小坝”,养过草鱼。宝平曾计划在小坝的下边再拦一道,形成鱼塘……意思是最上边的水库里的水渗漏到排碱渠,顺着排碱渠流进了小坝,小坝的水也会渗漏,渗漏的水往下流,再把水拦住,养鱼,再……直到……最后小坝养鱼也没成功,不养鱼了。去年宝平又下决心把小坝推平,改种地了(就别算堆坝又平坝的费用了)。小坝大体上推平了,再舍不得花钱推了,也没钱推了,留在那儿像个残存的古迹。去年推小坝的同时,宝平又把槽子边上的高包上的土往槽子里推了推,还在推出的不平的斜坡上播了麦子,想着反正安了滴灌,斜坡上也能浇上水,结果碱大,斜坡上就没出多少麦子,又放弃了,水都不浇了。……我想的是平槽子的事就放弃,实在不是现在有精力、有钱能去做的事。等以后有钱了,像追求艺术完美一样,把这道低洼地用水磨工夫填平,让整个田野看上去平坦、开阔。

想不到宝平竟有雅兴动大手术,“移山填海”,非要把这道弯曲的长沟彻底填平。也许他收了点承包费,有两个钱了,又发了狠。

宝平说把沟全填平可能要花到八万(花到了十万),又说没事,有两年就挣回来了。

二十亩地大的一个土晒场,推得平平整整。这地居然是被填的沟的一段,是把沟用厚厚的土堆出来的。晒场过去,一台推土机在继续把沟两边的高包的土有条不紊地往低洼处推……宝平确定这二十亩地当晒场也是突发的一个念头,打瓜、葫芦、油葵收下来没地方晒,必须有个大的晒场才能晒下。

宝平叫来泡牛,又用刮平机把晒场刮了两遍,真正的平整了(我知道小泡牛说的宝平麦收后还他二十万元翻地钱并没有兑现,只给了他四万元,不知他的心情如何)。……宝平一直说泡牛的媳妇在乌鲁木齐住院了,好像是什么子宫肌瘤,怀孕流了产,他媳妇看病急着用钱,看怎么凑一万元赶紧给泡牛。

这天中午,小董来了,交了剩下的一万八千元。

宝平给泡牛打电话,说给他一万元。

泡牛说他正坐在前往乌鲁木齐的车上,他已从别人那儿借了四万元,等不及了。

小董走后,刘有财和一个人来了。

我见了刘有财也很亲切,握了手。刘有财坐下,说他是来收葫芦籽的。

我知道刘有财因算去年给公司浇水钱跟宝平有过不愉快,原来说浇三千亩,一亩二十元,应是六万元。宝平算账时说公司实际浇水的地是两千六百亩,照此算法是五万两千元,不欢而散。我以为刘有财不会再上门了,可他却又若无其事地过来了——市场经济真的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关系。

刘有财对宝平说,他收葫芦籽的价格是一公斤二十三元。跟小家小户收的是二十二元。你这面积大一公斤二十三元。刘有财说你不要跟别人说二十三元,这是他给的价,一般现在的口径是二十二元。

宝平听了高兴。

宝平给王河南打电话,问现在的葫芦价格是多少?王河南回答已经超过(一公斤)二十了,不会再低于这个价格,只会往上长。

宝平开春与王河南签的合同,定的价格是十三——十五元之间,想想看,现在的价格是什么概念,好像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高过,照宝平说已经是“天价”了。

我想不通这种无壳葫芦到底收到内地干什么用?我问过宝平。宝平说内地做糕点,上边放上南瓜籽,好看好吃。又说可能出口,外国人要……宝平也只是听说,不知道具体干什么用。宝平说反正有人收,你管它干什么呢。

下午,打下的打瓜籽开始往二十亩的晒场上拉。不是倒在土上,而是倒在一张张铺开的巨大的黑塑料编织网上。这种黑塑料网是宝平让宝军从乌市买的。用黑塑料网晒打瓜籽、葫芦籽是农民的一大发明。这种网原来是遮阳的,也就是架在树苗子上边,防晒的。宝平在院子种的树苗子就曾经用过。现在正相反,铺在了地上,像铺席子一样。小四轮子开到网上,边走边倒打瓜籽,然后用耙子把打瓜籽摊开,摊薄、摊匀。

天气暖暖的,还刮着小风。

我心情舒畅,说刮点小风干得更快,网子透气通风,比晒在院子砖地上的干得快。

宝军用目光打量晒场的面积,计算一张晒网占的面积。他买的这批晒网有七张,一张铺开差不多有一亩多,七张大约七亩多,只能占到二十亩的三分之一。问题是,葫芦还未收,油葵还未收,七张网显然根本不够用,还得联系第二次买网。宝军与宝平商量,是不是网子不够,还得买网子,而且要马上联系,争取让厂家明天发货,后天上午就能托运到。否则,晒场上没了网子,收打瓜籽的干活儿的就得停工。更紧迫的是,寶平已联系好刘忠明天过来收油葵,油葵也要用晒网晒。宝平有个想法,油葵不用晒网,直接倒到土上。我和宝军一口否定。

我说:油葵怎么能倒到土上呢,那么虚的土,油葵都滚到土里了,怎么清扬?

宝平说:没事,到时连土一块儿清,总能吹出去的。

我说:不可能,还是别算小账,老老实实地用晒网,多干净。

宝平也没坚持。

宝军征得宝平的同意,马上给乌市的联系人打手机。说话委婉客气,说网子收到了,明天就付网子的款。又说还要进一批,也五千多元的,还要那家厂家的(在乌市时看好的一家)。无论如何明天要确定下来,后天把货送到。对方答应马上去联系。

晚上吃饭时不喝酒了。

却多了一道别致的菜:牛头肉。

这次下来,宝军特别想吃羊杂碎,令人回想起当年宝军在农场养羊时,我俩从乌市到北台时,总是喜欢买熟羊杂碎。这次来的路上,宝军就说买羊杂碎,我也说买羊杂碎。到了镇上没有卖羊杂碎的,卖羊杂碎的晚上才出来。晚上七点多了,宝军问我,哥你不是说晚上到镇上买羊杂碎嘛。

反正有车,到镇上十公里,快得很。于是宝军叫上王丽顺着柏油路轻易地到了镇上。镇上只有一条主街。天已经开始黑了。

见到一个维吾尔族老汉在路边支着一个大白铁皮的卡盆,老汉在离开卡盆不远的距离坐着。

我们到卡盆前,问老汉有没有羊杂碎。老汉过来,掀开布,说羊杂碎刚卖完,有牛头肉,还有牛蹄子、牛肠子。宝军问除了你,还有卖羊杂碎的吗?老汉说就他一家子。

宝军不死心,说再往前看看,与王丽往前走。

我估计是再没有了。其实,牛头肉也挺好的。我在昌吉的菜市场,也见卖熟牛头肉的,但是不敢买,总担心是用碱发的或者用别的有害身体的什么药发的。我觉得小地方的东西可能实在,没问题。我也偶尔在卤制品店买那种切成片拌好的牛头肉,喜欢吃像筋一样的牛皮。人也怪,在城上能吃上的东西不去吃,却觉得在小地方能吃上会别有味道。我于是挑了一大块牛头肉,称了,一公斤多,四十元一公斤,五十五元。

唐梅說牛头肉的皮太硬,又用高压锅压了,变得软软的。一部分切了,端到桌子上,又搞个蘸的汁子;一部分用辣子爆炒了出来。牛头肉的皮一变软,好吃极了。宝军夸唐梅的汁子也调得好,有味道。

宝平吃着软牛头皮,说是“胶原蛋白”,真正的胶原蛋白。

唐梅见我们兄弟都吃得那么香,也坐下尝尝,也说是好吃。甚至有点后悔把那部分炒了。她说再买牛头肉时,压了,蘸着吃。

宝平一边吃饭一边接电话,打电话。

宝平眼下最心急的是二十号要还一笔百分之三十利息的二十五万元。合同已经到期了,又约定最晚不超过二十号必须还。宝平说给借钱的是一个公家单位的财务人员,悄悄把公款拿出来放贷,也想挣点钱。二十号不还,事情败露了就完了。所以这笔钱无论如何要在二十号还上,别把人害了。

宝平说现在全是要钱的,电话里吵架。刘鹏也吵架,说你安滴灌的时候我是怎么支持你的,你也支持支持我吧。

宝平说退耕还林的十万元到账上了,手机微信上收到了,明天就给刘鹏转过去,欠着刘鹏九十多万呢。

我说:如果暂时不给刘鹏,先还那二十五万元的高利贷呢?

宝平说:不行,十万元必须给刘鹏。

我发愁:那二十五万到二十号能还上吗?

宝平说:还不上也得还。

宝平给小高打电话。高伟是奇台人,是李家介绍过来包地的,包的是四百亩葫芦地和二百八十亩麦子地,将近包了七百亩地。一亩地的承包费是三百六十元。这个小高也真有实力,在红旗农场还包着四百亩地。小高已经交了一部分承包费,剩下的说等葫芦地交给他时再交。宝平打电话说急着要还一笔高利贷,是不是把余款尽快交过来。宝平说葫芦地这几天正在攒堆,正在联系收葫芦的机子,很快就能把葫芦收完。

电话的那边似乎有些怨气,意思是现在葫芦还没收,等收完再翻地播麦子是不是太晚了。

宝平就说不晚,现在天气这么好,你可以播成黄芽麦,黄芽麦也挺好的。

那边好像说你也不要为了给我腾葫芦地,非要加紧收葫芦,没必要突击。

宝平说也不是全为你,主要是怕变天,必须抓紧时间,不能烂在地里。

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宝平说:那你看吧,你要种就种,你要不种也没关系,回头我把你已交的钱退给你。

我在一旁听了揪心,若是七百亩不包了,就少了二十多万的承包费,这会儿正缺钱,反而少了二十多万,那不更难了。

宝平停了跟小高的通话,对在座的人说:小高人还是挺实在的,是个直性子人。小高说他的包地费早就准备好了,但是不能全给,必须把葫芦地拿上了才给,人家也没什么不对。

宝平说:小高说明天再给打过四万元来。

宝平又说起跟丁建伟、杨秀英要钱(那两口子包的是两块种过打瓜、油葵的地,一百七十亩)。两口子说正想法贷款,贷了款就给。宝平说:杨秀英说你欠我们三万元时我们也没有天天急着催着要,我们欠你钱催得那么急。一时把宝平顶得说不出话来。

宝平催钱急,还是为了二十号还二十五万。

吃过饭,回到老房子,宝平还是打电话,我在一边听。

宝平给范孝民打电话,落实收打瓜机子的事。范孝民说队上有个人有机子,一说那人,宝平也认识。宝平让范孝民再打电话或亲自上门去落实。

我在一旁听宝平打电话,心里也起急。白天,我和宝平宝军转到打瓜地,看收打瓜的情况,也是第一次见了什么是收打瓜的机子。原来所谓的机子有一个巨大的圆滚筒,是用钢板焊起来的。钢板上又焊了一个个带尖的十二个厘米的粗钢筋,整个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刺猬。滚筒转动时就把地上的瓜扎在刺上,转到上边送到一个槽子里……剩下的结构也顾不上去研究,反正最终碎瓜皮都漏到了地上,也成了长长的一溜。已经有不知谁的牛进到地里吃瓜皮,有七八头牛。

开机子的是牛老五,是林英的小叔子。牛家有六兄弟。牛老五是瘦体型。我和宝军是第一次见面,握了手。

宝平问牛老五一天能收多少亩地。

牛老五说有的机子一天能收十亩、二十亩,他的机子一天能收三十亩。

宝平说能不能开快点,多收。

牛老五说你的瓜不行,经过霜冻,好多已经冻烂了。我如果开快了,你的瓜扎不上,都甩出去了,甩出去的都是钱,我能把钱甩出去吗?

宝平听了忙说,那就照你说的速度收吧。

牛老五又讲了瓜不能在霜冻后收的道理,说种打瓜就是九十天,四十五天长叶长藤,四十五天打瓜成熟。时间长了也没用。九十天就收瓜。

宝平说不是说瓜在地里晒着,放一段时间,瓜里的籽还可以继续变黑。

牛老五说不可能,不会的。

我一直听宝平说瓜秧子塌了后还要在地里放上一段时间,有的不熟的白籽会自动变黑,原来不是。若照牛老五说的,瓜若早收,可以躲过10月10日的降温下霜。宝平说今年的瓜也种晚了,晚了二十天。明年若是种瓜,按时种,9月底前可以收完了。當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对牛老五说的好机子一天也只能收三十亩瓜留下了印象,这也就有了另一个问题,宝平说收打瓜和葫芦的活儿全包给了牛老五,定了一共三万五千元。可是按照一天收三十亩,四百亩葫芦地和一部分没收的打瓜地还得收十天、半个月……今年是老天爷开眼,到了10月中旬还有好天气,但这种好天气绝不会再有十天半个月,那地里的瓜收不回来那不全完了。

我和宝军给宝平建议,不能傻等牛老五一个人收,赶紧再找机子,早收一天是一天。

宝平说我知道,我正联系机子,起码再上二台。

来地上的第三天,王丽要回乌市。宝军还要待几天,只能把她送到北台镇路口,坐过往的长途车。宝平、小唐也有事去北台。宝平跟我们悄悄说,王丽来地上三天,也少挣了不少钱吧?我说你想到的事我也想到了,王丽在歌厅一天能挣个二三百元,就按二百元算,也少挣了六百元。我说我还跟宝军说了,宝军说王丽不太在乎钱。

只剩我一个人看院子。

我想我该干点什么,我突然发现一个活儿非我莫属,那就是翻院子里的打瓜籽。于是拿起一把推板,开始翻打瓜籽。打瓜籽表面的一层已经不湿了,在阳光下发亮。稍稍一翻,下边还是湿湿的。我开始兴致勃勃地翻打瓜籽,甚至干得出了汗。我这个人是很少出汗的,喝了酒都不出汗。天气真好,能有十七八度的高温,甚至有一种被晒的感觉。

宝平回来见我用推板翻打瓜籽,说哥你不用翻了,用推板怎么能翻打瓜籽,我回头给你做一种工具,用钢筋弯一个三角形,安上把子,直接推着走,瓜籽自己就翻个了——农民太聪明了,一个简单的办法就能翻瓜籽。

我心里不服气,我肯定还要翻,因为已经需要翻了,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做工具,而我觉得用推板就挺好的。

下午我还是用推板翻,我给自己定的任务是今天把院子里的打瓜籽整个翻上一遍。

口渴了,到吃饭的餐桌那儿喝水。

唐梅也有自己要干的活儿,像一般的农家妇女那样要腌不少的咸菜,一个人摘韭菜、芹菜,莲花白也要腌一些。

唐梅又心血来潮,要包包子。我说算啦,别搞那么复杂。唐梅说在北台已经把肉买了,去厨房剁肉馅子。

到了下午五六点钟,宝军又开车拉宝平、唐梅到北台去办事。天都黑了,还未回来。我到厨房转了一圈,冷清清的,见一个盆子盖着,揭开盖子一看,肉馅子已经剁好了。可是这么晚了再包包子太麻烦了,也不知晚上这顿饭怎么吃。

车子终于回来了,宝军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今天买上羊杂碎了。还买了一个羊头,羊头不论公斤卖,一个四十元,还到了三十五元;又买了些羊肺子、羊肠子。街上真的只有那一个老汉卖羊杂碎,再晚去也真的没有了。

唐梅一进厨房,生活的气息突然都回来了。包包子的面已发好了,扣在案板上,只不过上边用木箱子似的盖子盖着,我没发现。燃气灶的火呼呼地响着,烧着水。

唐梅说一蒸锅能蒸二十六个包子,两锅一共是五十二个包子。她又用高压锅压羊杂碎,用了一半的羊头肉、羊肺子、羊肠子。剩下的一半放起来,还可以吃一顿。一切都井然有序,心中有数。

我坐在餐桌边,抱着个去掉肉的干羊头,又细细地找上边的剩肉抠出来。我最想吃的是羊脑子。在新疆生活多年,口味也新疆化了,能吃上一口羊脑子真是妙不可言。我也会剁羊头,从小唐那儿要上一把带斧子的重刀,到院子找块石头,不是从光脑壳上剁,而是翻过来,照着某个部位一砍,正好把后盖骨的一部分砍掉,露出羊脑子,用勺子把羊脑子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

宝平、宝军从老房子过来,坐在餐桌边,心情也不错。宝军是全心全意的服务,一趟趟地跑北台为公司办事,给乌市晒网的钱已经付了,第二批网子明天就到。

宝平下午定好了,明天四台收瓜子的机子同时进地收葫芦。

我真的挺开心,觉得老天有意促成公司,天气那么好,又可以抢时间收庄稼。

吃饭时我就说,丰产不等于丰收,只有庄稼收到晒场上心里才踏实,其他都是闲的。我们现在是跟老天爷抢时间,我想起牛老五说的那话,他说我们地上的瓜有点塌了,如果机子开快了,就会把瓜甩出去,也就是把钱甩出去了。于是我说:咱们抢时间,其实也就是抢钱,争分夺秒地跟老天爷抢钱。

宝平对我说的“抢钱”挺感兴趣,说:哥你说的不错,就是抢钱。

我也来了灵感,想起看电视上的节目,一个年轻人做了部微电影,在网络上火了。我于是说,咱们地上经历的事真的可以拍成一部微电影,名字就叫《抢钱》,不知道的以为是抢银行呢,其实是抢收庄稼。现在的微电影大多是拍爱情的,哪有反映农业的,想都没想过。他们没有农村的生活。那么多微电影,有一部反映农村又有什么不可以。拍微电影又花不了什么钱,有台摄像机就可以。拍出来,放到网上去,爱看不看,我们等于是给自己拍的,给自己看。

宝平说:就拍个微电影,花的钱我掏。哥你写剧本,找人拍。

我说:让宝军搞这个事吧,在乌市搞影视的多,文人多,总是容易的。

宝军说:我可以做这个事,要找演员、摄影……

我说:找什么演员,咱们自己就是演员,地里的农民就是演员、最真实的演员。我开始想象镜头,我对那个满是铁刺的大滚筒印象深刻,我说,比如为了表现抢时间,特写扎瓜的镜头,大尖刺把一个个瓜扎上,转速飞快,把瓜甩得乱飞。说到这,我自己都笑了。

我说:干活的人要吃饭,吃拉条子,专门有小唐的镜头,两只胳膊上下甩动,把拉条子甩得那么高,甩到了半空中,拉得又细又长,还不断。

唐梅笑道:让大哥甩拉条子,两只胳膊细细的,拉条子也是细细的。

我又发挥想象,说:再加点高科技,地球在转动,地球上的云层在飞速地旋转流动,接着是北极的冷空气在聚集,准备南下……要在冷空气入侵之前完成收获。

宝军更会想:给普京打电话,命令他阻止冷空气南下;再给奥巴马打电话,说这的葫芦籽成了金豆子,一粒能卖五千美元,赶紧来抢购,哗哗哗美元像水一样流进来。

我说:镜头里总得有点美女,对了,让王丽打上个花伞,戴着墨镜,坐在车上边,翘着二郎腿,装成一个收瓜籽的老板,看你们能收多少就拿走多少。——这个想象也不是空穴来风,记得宝平他们刚下来搞农场时,北台镇的人糟蹋他们,说他们根本不是搞农业的,坐在地头上,小姐给打着伞,拿着望远镜望向地里,看打工的在地里干活。我的这个想象从那个情景演变而来。

不管我们谁说什么,在座的四个人都挺开心,都会大笑——因为我们又喝了酒。

宝平叫我:哥、哥,抢钱。

我望向他,见他正做一个动作,两只前臂交叉成斜十字,架在下巴下,瞪起眼睛,说:3911。

一见他这个造型,我们都笑了。

宝军马上也两只前臂交叉成斜十字,架在下巴下,瞪起眼睛,说:3911。

我也做这个动作,两只干瘦的手握成了拳头,两只干瘦的前臂交叉成斜十字,架在下巴下,眼睛拼命往大了睁,嘴角往下撇。我知道我两腮消瘦,头发稀少,整个脑袋只比骷髅多一层皮,整个看上去就是那个骷髅下交叉着两只骨头棒的意味着死亡的警示标志。宝平说的“3911”是一种剧毒农药的名称,是一种杀虫剂,因为剧毒,国家早已停止生产。忘了哪一年,我做了这么一个动作,把人笑翻了——这也成了我的专利,我的标志性动作。

我一做这动作,大家就笑了。

唐梅说:还是大哥最像。

宝平说:抢钱,这个标题太好了!大哥,拍电影一定要有你这个镜头——抢不回钱来就是死。

我于是保持着这个造型,嘴里喊出:死死死……

四个人,以《抢钱》为话题,好好地热闹了一番。

唐梅的包子太香了,全是肉馅,整个成了肉包子。她说里边也有菜,整整剁了一棵大白菜进去,可是看不出有什么白菜。

喝羊杂碎汤,吃肉包子。

我只吃了一个包子就吃不动了。

宝军吃了四个包子。

宝平吃了三个包子。

唐梅吃了两个包子。

唐梅还有一个包子喂了在桌子下的老狗毛毛、黄猫咪咪。

第二天,宝平开着皮卡车跑地里,他干他的。

我和宝军想去地里就开上白车,有時在地里碰上了,有时碰不上,也无所谓。我俩跑地里也有了瘾,不到地里转转心里就不踏实。我俩又转到葫芦地,说是四台机子,好像有一台有点什么问题,没来。眼下三台机子在同一块地里收葫芦也很有气势。宝军十分感慨,什么时候见到三台机子在一块地里收葫芦,公司真的是走出来了,成了一种规模。宝军望着攒成的一行行葫芦,总觉得不比农民的少。他对我说,他觉得不是保本的事,还是有利润的。

我的逻辑是挣不了,能保本就不错了。

我俩又绕到二十亩的土晒场。

眼下的场面令人心旷神怡,平坦开阔的晒场已经铺了好几张大大的黑网,打瓜籽已经晒满了两张黑网,又往第三张黑网上倒了。在晒场的另一边也铺了黑网,开始倒收下的葫芦籽,而在晒场的另一个角也铺了黑网,开始倒油葵籽。

晒场上干活的人有四五个。最前边晒油葵的是老陈、小孙。宝平一直对老陈赞不绝口,说老陈干活实在,人在人不在一样的干。你给他布置完活儿就不用管了,他会去不哼不哈地完成。宝平说浇打瓜、葫芦、油葵地都是抓着老陈干的(也就是说秋庄稼的浇水是宝平跟老陈两个人干完的,上化肥的重活儿都是老陈一个人完成的)。所以一说晒油葵找人,又把老陈叫了来。

我下来几次却没跟老陈说过话,也就有意识地过去搭讪几句。老陈看上去并不健壮,瘦脸。我问老陈种了多少地,收成如何。老陈说种了九十多亩地,挣了十一万多。这有点让我意外,看来老陈是不缺钱的。我问种的啥,他说也是打瓜、葫芦、油葵之类。

我又见了道尔加,蒙古族,有一年一块儿给树苗子剪枝认识的。宝平叫道尔加过来翻葫芦、打瓜。道尔加说他今年种了三十六亩葫芦,有十二亩口粮田长得最好;租了十二亩差点的地长得差点;又租了十二亩更差点的地长得最差,平均下来一亩地收了一百一十公斤。我悄悄算了一下,按一公斤二十元概算,一亩地也有两千二百多元的,也不错了。

范孝民说起他种的葫芦结的瓜小,没种“郭葫芦”的品种,“郭葫芦”的葫芦个大,但从收获上看,“郭葫芦”的瓜大,籽却少;而他的瓜小,籽却不少。——他们提到的“郭葫芦”是一个姓郭的去年给五户地的农民卖葫芦籽,农民种了他的葫芦籽,几乎绝收。农民找到镇政府,由镇政府跟企业谈判,要求赔偿,也没谈成,企业只是答应今年白给葫芦种子作为赔偿。结果农民今年还是种的“郭葫芦”,也有收获。但是看来那种葫芦个大却籽少的品种已不受农民欢迎。

刘有新也说到他今年种的葫芦。他这阵儿开着小四轮机子拉葫芦籽,也就是跟着收葫芦的机子,机子把收下的葫芦籽倒进小四轮机子的斗子里,拉到晒场上倒在晒网上。刘有新看了公司的葫芦籽十分羡慕,说公司的葫芦品种好,籽大大的、饱饱的。他说他的葫芦籽不饱,有点瘪,买的品种就有点瘪,看来还是品种的问题。

我看了公司的葫芦籽也就是漂亮,不管是大的籽还是小的籽(两个品种)都像小碧玉似的。这让我想到,王河南给的种子还算不错,没骗人。

刘有新卸葫芦籽,说了一句话:一车就是一万。他说他有数,一车葫芦籽晒出来绝对能卖到一万元。

我听了这话高兴,心里想,数数往晒场倒了多少四轮机子就知道有多少万了。但是我和宝军都不敢去预测打瓜、葫芦会收多少,宝平不愿听。宝平说管它多少呢,收下来一百是一百,收下来五十是五十。说的也是,已经这样了,算什么算。

我每次到晒场都能看见范孝民。他似乎很轻松,在晒场转来转去,跟晒场的人说话、聊天。摩托车停在晒场边上。我后来知道,他在浇晒场上边那六百亩麦地。眼下浇麦子不像原来那样,人穿着胶筒靴在麦子地里走来走去,累得半死。现在他把滴灌的阀门打开,就有水从毛管滴出来,等到滴够了,就可以关阀。

我见了范孝民总是很亲切。他也抽烟,有时互相递个烟。说起来认识他也有多年了,但一直没多说过话。今年开春宝平把补漏点的活儿交给了他,补了几十个漏点。这次播冬小麦又是让他装机子,也就是把麦种、化肥从公司拉到地上,往播种机上装。我原来听不懂他呜噜呜噜说什么,对话多了,竟然能听懂他说什么了。范孝民五十多岁,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在乌市开了个小商店;儿子上高一。好像老婆在县上开着商店,他回家还得自己做饭。

我跟范孝民在晒场的地边说话,望着宽阔的麦子地,公司的麦子地还是碱大,滴过水后看起来就更明显,白花花的碱泛上来。

我看过奇台人种的麦子地,两相比较有那么大的差距。奇台号称有百万亩的麦子地,是种麦子的大县。但奇台人怎么种麦子从未见过,范孝民也是第一次。

首先,我见李家人把土地用旋耕机旋得面面的,几乎看不到大土块。而公司的地却没有用旋耕机旋,依然像往年一样都是大土块。宝平说让泡牛用动力耙耙过,看来动力耙把土粉碎的程度远不如旋耕机。

再说人家的播种,人家的土是面面的,铺上滴灌带后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毛管被埋在土里,毛管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细土,从表面上看几乎看不见滴灌带。而我们的毛管一根根地摆在地面上,看得清清楚楚。毛管没埋在土里,一刮大风,乱飞,甚至能吹出老远,不在原来的沟里,那沟里的麦子就滴不上水了。去年就是这样,风一刮过,就得找人顺毛管,反反复复,花了不少钱。

再说人家的浇水,浇得透透的,浇得时间长、浇得透,整个地都浇得湿湿的,好像不是滴出来的,是用水漫灌过的一样。

看过李家浇过的地,我就总怀疑我们的地是不是浇少了,是不是学学人家浇水的诀窍。

我问范孝民:咱们的地里的水是不是浇少了?

范孝民说:不少,也都浇透了。

我问:照这种浇法,苗子能出全吗?

范孝民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说:好像越是盐碱地,第一道水越是要浇透。我看水库上边的一块盐碱重的地,水好像没浇透。

范孝民说:那块地就是浇得少了点,应该再浇上一次。

我说:咱们的地明年能收多少麦子,一亩地能收二百公斤吧?

范孝民说:不止,收好了能收到三百五十公斤。

我根本就不相信,公司的好地也从来没收到三百五十公斤,何况眼前的盐碱地、生荒地。

范孝民说:四总说了,如果能收到三百五十公斤,每多出一公斤就给我奖励一毛钱。

我听了不免发笑,拍拍他的肩头:要是我,更会说,每超出一公斤奖励你一块钱,听着高兴,可能吗?

范孝民说:打三百五十公斤应该没问题。

一天的下午七点多,宝军还要到镇上去交订的第三批晒网钱,也是五千多元。宝军满意自己这次下来做成的一件事就是盯着晒网,发现第一批不够了,马上及时联系第二批,而第二批不够了,又马上联系第三批。晒网的事都是由他去办,宝平顾不上。宝军把乌市的卖家盯得很紧,一直说好话,让及时发货,基本上是第一天联系,第二天必须到货。连着两批都是如此,第三批也必须如此。

我跟着宝军到镇上,银行还开着门,灯光明亮,应该是小镇上灯光最亮的地方。宝军也是熟门熟路,进去办手续。我待在门外,去买了一条烟,又看见了那个卖羊杂碎的摊子。

等宝军出来,我说买点牛头肉吧,小唐不是说下次再买牛头肉就蘸着吃嘛。我俩来到摊子前,只有一大块完整的牛头肉,其他的都是比较碎的肉,还有牛蹄子。维吾尔族老汉说这块很好,你们就把这块拿上。我要付钱,宝军说哥你不要付了,算公司的,由公司掏钱。我说那能行吗?宝军说怎么不行。宝军从带的公司钱中付了六十五元。

回到公司,说买了牛头肉。

唐梅说:怎么又买了牛头肉?

我说:你不是说下次买了牛头肉,都蘸着吃吗?我记着这事呢。

宝军说:哥要掏钱,我说由公司掏钱。

唐梅说:应该的。

唐梅收拾牛头肉,说这次的牛头肉的皮更厚,还有牛眼睛,真是块好肉。

一大盘蒸得软软的切好的牛头肉真是太好吃了,我们美美地享受了一番。

宝平说:哥,不喝点吗?

我说:喝点。

这几天除了有一晚上没喝,都喝了点,只不过没多喝而已。喝了酒,话就多了。

我说到宝平这几天总谈人生的另一个逻辑,还用的赵朴初的話。宝平就又说起跟我说过的赵朴初的人生逻辑是人年轻的时候出了百分之八十的力气,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收获;而人老了,出百分之二十的力气却有百分之八十的收获。

宝平说:人生有个积累的过程,年轻时完成了积累,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量变到质变,效果就出来了。

宝平说:咱们公司也是这样。其实你看,好多创业成功的,没有一个是一开始就成功的,都有受挫折的时候,甚至倾家荡产。像那个格力空调的董明珠,还有马云……哪个不是起起落落,关键是要坚持。我就是坚持、自信,有激情,相信只要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走出来。

宝平说:公司从搞滴灌到种地,借的钱已经五百万了。

宝军说:企业负债是正常的,搞企业就是这样,哪个企业不负债,不负债的企业不是好企业……我就从来没想过把公司卖掉……公司负债是最正常不过的。公司现在能有一百多万的纯收入已经非常不错了。

宝平称赞宝军从没说把公司卖掉的话,引起我和唐梅的反驳。唐梅直言她就主张能卖掉就卖掉。唐梅又想起那些年公司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真的待不下去了,真的不想再来了……她明说她就是在城上找了一个清洁工的工作(原来不明说,但也能想到),是宝平硬劝着又来了。

我也明说我是主张把公司卖掉的,这也没什么错,没什么错不错的事。当初宝平的处境那么难……只是宝平自己坚持下来的。最终能成还是不成都是说不上的事。

我说照着现在这种状况,应该说再有两年把外债还得差不多了,才能说真正的走出来了。

唐梅说:大哥,现在已经走出来了。

我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已经一年有一百多万的收入了,与过去十七年相比,已经有了质的变化,从现在起,应该是走出来了。

宝平有种忧虑,说:就不知明年水涨价了会怎样?现在看来,一方水五毛是定了,农民种赔了还会不会包你的地?

唐梅说:不包就算了,地拿回来自己种。我们也不是自己种,还是包给农民,地里的费用公司出,然后说一亩地给他多少钱或者盈利了分成,给他奖励。

我说:小唐你脑子太好使了,不愧是当过经理的,你提出的模式还真是好模式。

宝军不太相信水价涨了,农民就不包地了,说:农民还会包的吧,你这的水价涨了,别的地方的水价也涨了,那就除非他不想包地了。

宝平说:我只是这么想,不说了。等到了明年再说。

大家也就说,不说这个了,一切明年再说,夹缝中求生存,鸭子过河鹅过河,总会有办法的。

其间,宝平又提起了《抢钱》,他说他真的要拍这个微电影。

我有点诧异他竟认真开了,上次只不过说着玩儿。我说宝平到底是大学文科毕业的,还真有文学意识,感觉还在。

我就又开始吹牛,说《抢钱》中加上诸葛亮借东风,布下七星坛,披发杖剑……

唐梅说起一件事,成了要在《抢钱》中增加的一个情节。她说起要买一个验钞机,说小高拿来四万元,她一张张数了半天,数的时候钱里有股臭味,一个劲地扑鼻子,难闻死了。她说跟四总说了,四总也同意买个验钞机,还可以识别真假。

于是在《抢钱》中又多了一个细节,一个验钞机在哗哗哗地数钱,妙绝。

酒喝高兴了,唐梅要唱歌,还是唱《鸿雁》。说她上次没记住歌词,这次让四总专门写了歌词。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从头到尾唱起了《鸿雁》。

宝平夸唐梅唱歌调子特别准,味道很足。但是唱《鸿雁》不能太柔软,应该豪放、高亢。我也说应该唱得粗犷、野性一点。唐梅就试着往粗野上唱。

宝平变得像个懂专业的,指导唐梅唱歌。他突然放开喉咙,张圆嘴,发出浑厚、洪亮的男高音:“鸿雁……”

唐梅没跟着学,却很滑稽地用手捏住上下嘴唇,用半边嘴唇吐气唱《鸿雁》。宝平却说,哎,你这次发出的声音就对了。

宝平唱歌来了兴趣,站起来,放声唱《少年壮志不言愁》。他说他最喜欢这个歌。我说我也喜欢这个歌,我还喜欢雷振邦的《战友》——电影《冰山来客》的曲子。宝平也有印象,哼哼《战友》。小唐则唱起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又想起河北小调《摇篮曲》:“风儿吹,月儿明……”宝平又想起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流行的《猪八戒小调》,还把词儿记得挺熟,说是老五教他的。

宝平嘴唇上结的痂让他揭掉了,露出像血一样红红的肉,放声歌唱。

宝军对唱歌不感兴趣,突然说:不唱歌了,作诗。

宝平说:哎,作诗挺好,作诗。

我也有了兴趣,说:宝军先作首诗,宝军作诗也行呢。

宝军伸开两只胳膊,有点柔软地扇动,说:咯咯嗒,下个金蛋。

这叫什么诗,大家笑。

唐梅说:我不会作诗,不作了吧?

大家说:不行,都要作诗。

唐梅用筷子点着桌上的菜,故意用粗俗的口吻说:他妈的这鸡又麻又辣,他妈的。又点着一盘芹菜炒豆腐皮,说:他妈的,这菜又绿又白,怎么这么好吃,他妈的。问:这是不是诗?

宝平说:你这诗快成了《红楼梦》里的薛蟠的诗了。

我对作诗来了兴趣,但作诗也不是张口就来的。我就说:大家凑,想起一句是一句,随便凑,能凑出来就行。

我就和宝平凑,边凑边议,粗糙的拼凑了一首诗:

秋夜荒村灯光暗,

兄弟情深酒歌狂。

笑谈今年丰收日,

更有壮志看前方。

我和宝平凑诗的时候,宝军没插嘴,不停地按手机,没想到很快地拿出了一首诗:

农场开发十八年有感

北庭晓月秋夜凉,

小院酌酒费思量。

回首农家十八载,

荡气回肠男子汉。

寶军那么快就独自完成了一首诗,他用的“北庭”挺好。吉木萨尔县曾在唐朝时称“北庭都护府”,现在还有残破的遗址。

唐梅不懂,问:“费思量”是什么意思?

我说:“费思量”用得好,写得很含蓄,原来在一起争过、吵过,对种地有不同的见解,都在“费思量”中表达了。

宝平说他写了一首诗,头两句还可以,后两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夏夜星空

荒原陋室晚孤独,

夏夜天低近繁星。

仰望牛郎织女星,

不知我是哪颗星?

我说“夏夜天低近繁星”写得好,晚上觉得天低了,星星看得更清楚。至于后两句我和宝军帮他凑,不谈什么牛郎、织女,扯到爱情上去了。最后一句,我建议改为“我若为星是哪颗”。宝平改好了:

荒原陋室晚孤独,

夏夜天低近繁星。

仰空自语手指处,

哪颗是我命中星?

唐梅见我们三个没完没了的谈诗,有点被冷落,对宝平烦躁地说:你孤独?你有什么可孤独的?我怎么没看出你孤独?——也有点故意找茬的意味。

我和宝军打趣:是呀,有小唐在,陪了你那么多年,一日三餐吃着,有什么孤独的?

我说:其实,孤独是人的一种天性,每个人都会有孤独的感觉。人的本性是孤独的,这已是自古到今的人生定论了。

宝平向我微倾身子,小声说:……有时晚上坐在桌子前真感到孤独,即不知眼下的好多困难怎么度过去,也不知将来的结果是怎样,心里特别的空虚……

我相信宝平是有许多内心孤独的时候,只是他不愿说就是了。

唐梅说:我不知什么是孤独,不过,我感到过孤单。她说,……有时四总九点多还不回来,我把饭做好了,热了凉,凉了热,一个人在院子,等着他回来,就有种孤单的感觉。

中国的文字太精妙,孤独与孤单似乎有相同的地方却又有不同的地方,我觉得“孤独”更是一种灵魂深处的东西,而“孤单”有点外在的人对环境的一种感觉。

那一晚上,我们对农场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那一晚上,也是我和宝军在2014年最后一次到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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