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蚕蛾
2018-12-01王齐君
王齐君
傍晚,阳台里传来响动。走进阳台,在夕阳照耀的窗玻璃上,赫然落着一只蛾。
一只柞蚕蛾,寒冬腊月突然闯进了我的世界。
它一身黄褐色。在我靠近它时,它一动不动地趴在窗玻璃上。夕阳拥抱着它,它黄褐色的翅膀毛绒绒的,熠熠生辉,上面的素雅花纹和斑点,像是用最细最柔软的丝绣上去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在秋天遇见一只黄褐色的蛾,不足为奇。可它是一只柞蚕蛾,在最寒冷的时节来到这个世界,健康而活泼,怎能不叫人倍感惊喜。
它展着毛绒绒的双翅,迎着夕阳,望着窗外的冰雪,就像是在等待母亲回家的孩子,又像是被母亲关在家里,对外面的世界无限好奇。
去年深秋,在凤城帮我买下蚕茧的人叮嘱我说,可不能放在暖和的地方,否则会羽化成蛾。
“羽化”一词叫我顿生好奇。一只普普通通的蛹,是如何羽化成蛾的呢?当大地回暖,春意盎然,蛹会随同复苏的万物一起,华丽转身,神奇羽化?结果呢,这只蛾冒冒失失,大冬天就闯进了我的世界。
我赶紧察看装在方便袋里的蚕茧。几十个蚕茧,一片淡黄色。最上面的一个茧,朝上的部位,有个圆圆的、神秘的小孔。我把茧拿到手上,蚕茧轻飘飘的,自然已是蛾去茧空。
蚕丝结成的茧很结实,叫蛾咬出小圆洞,是否并非易事呢?
淡黄色的空茧相对要偏小一些。羽化出来的蛾,却很硕大。拿着空茧,比照趴在窗玻璃上的蛾,有点儿难以置信:它真是从这只不大的茧中,由一只应该也不大的蛹,羽化而来的?它那么大,能从这么小的孔钻出来?
我把蚕蛾从窗玻璃上拿下来。它就像不听话的孩子,或者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在我手上拼命挣扎。我感觉到了它挣扎的力量。我怕它把自己弄伤,赶紧把它放到餐桌上。它和餐桌的颜色极为接近,就像一下被“秀”在了木板上。我仔细打量它一身绒毛的身子,V形的触角以及翅膀上毛绒绒的花纹和斑点,既敬畏又欢喜。愁绪却也转眼萦上了心头。
我该拿它怎么办呢?
要是春天,我会让方便袋里的蚕茧,都羽化成蛾。蚕蛾欢爱后,雌蛾会产卵,孵化出蚁蚕,我可以上山采柞树叶喂它们。寄居山脚下,采鲜嫩的柞树叶,并非难事。学习养柞蚕,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50多天后结成淡黄色的茧——我多么想体验养柞蚕啊。
此刻,窗外的大山却白雪皑皑,虽说春天每时每刻都在窗外向我逼近,鲜嫩的柞树叶毕竟还在孕育中。
硕大的蚕蛾静静地趴在餐桌上。蚕的一生经历虫、蛹、蛾三种形态,传奇而诡异。当它吐出最后一口丝,藏身茧中,演变成蛹,再由蛹羽化成蛾,便是向死而生。雄蛾欢愛后就会悲壮地死去;雌蛾产卵后,又能比雄蛾多活多久呢?
蚕蛾不需要进食。如果我不把它带回家,它恐怕连羽化的机会都没有。同时买下蚕茧的人,三个多月后,谁还留存着蚕茧呢?“羽化”一词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怎能再忍心看它们遭受各种酷刑?它们从藏身的茧中被剥出来,在人们的手上前后左右地摇动头,像孩子一样在打量着世界,怎能不叫人思绪万千?
是怕我为它愁绪繁杂吗?第二天早晨,柞蚕蛾不见了。我没刻意寻找它。中国五千年的养蚕史,即是华夏的文明史。千千万万的蚕,吐丝织成华丽丝绸,让东方文明闻名于世;是蚕呕心沥血吐出丝,铺就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通道。丝绸之路如今依旧在把纯天然的华丽,把中国智慧和文明,传播四海。柞蚕蛾没有蝴蝶漂亮,却奉献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难道不应该得到尊重吗?
世界上许许多多的蚕蛹,此刻躺在幽静的茧中,在黑暗寂寞中等待着春天,好让温暖将其演变成最具生命力的蛾……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8年3月24日
赏 析
童年时,爸爸的同事在冬天时给了我一只活蚕蛹,肉身胖胖,很好玩。过年时,放在大衣柜的抽屉里便忘了。来年春天,拉开抽屉找东西,一只蛾扑簌地飞了出来,就是文中说的“羽化”了。
在我们看来,蚕的一生不怎么快乐。产卵、发育、吐丝、结茧、化蛹、化蛾。从幼蚕到老蚕的过程,也就20天左右,却要不停地吐丝。但在蚕看来,这个过程不仅令它生长与蜕变,同时实现了自己向外吐放蚕丝的价值,羽化本身为蚕提供了重生的可能。它承受的每一点辛苦,都是向未来迈进了一大步。
我们人类的生命轨迹也同蚕类似。虽然生命中有苦,但创造的价值是甜。如此,就尽情地活吧,苦中必有甜。